他比来的时候的身法更快了一些,也幸而怀里的那人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也全然都忘了挣扎,不然苏梦枕还真不知道该拿这人如何是好。
也知道自己如今这分明挟持一个人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形迹可疑, 苏梦枕索性也就没有直接回万梅山庄, 而是去了自己的金风细雨楼在太原的分舵。
所有人都知道金风细雨楼地处江南, 可是一个能够网罗天底下所有人秘密的组织总不可能单单只是江南的一座小小楼阁。
金风细雨楼在大安各地自然是有分舵的,只是这些分舵都隐匿于市井,寻常看起来和那些商铺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客官您里边请~”
随着苏梦枕推开了一座酒楼的大门, 里面的店小二立即就殷勤的迎了进来,在看清苏梦枕的腰间的玉佩的时候, 他那一口凉气瞬间卡在了嗓子眼儿,剧烈的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偏生这店小二事业心还挺重的,一边咳一边还要招待他们楼主, 以至于这一连串的话语硬生生的被他咳得七零八碎:“您是打尖儿……还是住……住店啊。”
这倒是和方才那丫头哭得有异曲同工之妙了。苏梦枕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直接吩咐道:“准备一件上房,备好热水,去买一身这么高的小姑娘穿的衣服。”
他随手比划了一下到自己胸前的高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有点儿瘦。”
苏梦枕常年病弱,一手红|袖刀虽然也是刀锋凌厉,不过却是走得瞬间爆发以克敌的路子,是以其实他并没有同样习武的男子有力量,但是此刻苏梦枕夹着那丫头赶了这样长的一段路,居然也并不觉得多么费力。
这丫头哭喊着要她爹爹,想来也是往日在家被视若珍宝的,可是怎么就这样的瘦瘦小小的一只?
苏梦枕有些困惑,夹住她的手臂不由又收紧了一些。
这会儿被他一路夹了过来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小姑娘从苏梦枕的狐裘里面艰难的探出一只手手,刚想要掰开他钳制住自己腰间的大手,却不期然看见苏梦枕手上的那一圈齿痕。
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这丫头就这样象征性的在苏梦枕腋下与手臂圈出来的小小地方动弹了几下,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停下不动了。
将人直接带进了店小二准备好的上房里,苏梦枕将小姑娘从自己的狐裘里面扒拉出来,将狐裘放在了一旁,他并没有坐下,而是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她说道:“一会儿有店小二送热水和衣裳,你快些收拾,收拾好了就下来吃饭。”
他看得出这丫头还饿着肚子,不过他们到底是男女有别,不好大大咧咧的共处一室。而苏梦枕的确有些事情想要问她,因此便索性将饭菜摆在了人来人往的大堂。
大安的江湖人很多,江湖儿女都有那么几分骨子里的不拘小节,因此总有礼教约束不到的地方。苏梦枕虽然不怎么赞同一个姑娘家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喝酒吃肉说昏话的那种“洒脱”,不过却也没有刻板到觉得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他们行事坦荡,本就无需遮掩扭捏。既然如此,便是在人稍微嘈杂一些的大厅又何妨?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半晌,她终于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而后对苏梦枕道:“我叫黄蓉。”
姓黄。
苏梦枕快速的将江湖之中有些名气的“黄家”都快速过滤了一遍,结果总觉得不太靠谱。这会儿这丫头归于平静,周身气度倒是与一般人家有些不同。于是苏梦枕又联想了一下,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了黄蓉一眼,意有所指道:“天潢贵胄的皇?”
这话不伦不类,可是倒是暗示意味十足。
黄蓉明显的僵了一下,转而飞快的调整了自己的表情:“草头黄,黄药师的黄。”接着,黄蓉眨了眨眼睛,小声嘟囔道:“黄药师多好听,赵药师什么的难听死了,活脱脱就像个大夫。”
她就是嘟囔给苏梦枕听的,目的是为了打消苏梦枕对她身世的怀疑,因为苏梦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真相了。
——黄药师祖上往上数几代,的确是赵氏皇族,只是后来他们一脉作为宗室获了罪,除却一个被人护着带着万贯家财出逃的小主子之外一个都没有剩下。而那逃脱升天的小主子将带着的家财藏好,之后也就是平常的娶妻生子,化“赵”为“黄”,这样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了。
不然桃花岛上何尝能有那么多的奇珍异宝,黄药师又何至于能那般金贵的将黄蓉养大?毕竟别的不说,就是黄蓉的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裳也足够一个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了。
苏梦枕却是一下子抓到了黄蓉说的话之中不对劲的地方。他皱了皱眉,道:“你是说,你们那里皇族姓赵?”
他原本以为这小姑娘是谁家偷跑出来的子弟,未曾想还可能是个异国之人?
黄蓉比苏梦枕更惊讶,她眨了眨眼睛,忽然骇然道:“难道大宋亡了?那如今坐江山的是哪国人?金人还是蒙古人?”
这丫头那惊骇的表情不似作伪,苏梦枕拍了拍她的肩膀,将这个已经跳起来了的小姑娘按回了座位上。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可是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要将黄蓉的世界生生碾碎:“如今是大安长宁二十三年,苏某虽不敢说通晓古今,然却从未听说过有宋,至于姑娘说的什么金人与蒙古人,前者自神宗时期就被逐北三万里,如今已经不复存焉,后者百年以前被北疆部落合并,统称女羯,二十余年前败于我大安万安长公主之手。昔年万安长公主立戎台为界,驱女羯于戎台以南,如今女羯不敢越戎台半步。”
“竟然有这样的女中豪杰?”黄蓉不由的赞了一声。
苏梦枕是特地说了一些“闲话”,目的就是先安抚这个姑娘。
他听说过梦入武陵溪的故事,那如今是这姑娘从桃花源而来?还是根本他们大安就是那个桃花源?
苏梦枕并非是那样浪漫的人,而他真正想要弄清楚的也不是那种玄且又玄的东西,如今在一片纷乱之中,苏梦枕勉强找到了一丝清明——他养病养得实在是无聊,难得出来管一件闲事想要送一个姑娘回家,谁能想到这姑娘却已经没有家了。
苏楼主向来谋而后动,还没有完全告诉黄蓉她经历了什么,苏梦枕就开始安排黄蓉的“以后”了。
她该如何安置?该去往何处?她伤心了哭起来又该如何安抚?她要找她爹爹该怎么办?我能给她当爹爹么?
苏梦枕之前时常说自己对着叶长然简直是操了老父亲的心,这下好了,老天似乎都看不下去他那样咸吃萝卜淡操心,于是真的送过来一个小姑娘丢给他好生烦心一番。
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苏梦枕习惯性的摩挲了一下腰侧的红|袖刀,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这个时候,店小二送上来了一桶热水,苏梦枕看了神游天外的黄蓉一眼,最终还是打发了店小二去隔壁请人。
嗯,这一座属于金风细雨楼的酒楼的还是隔壁,正好是属于七秀坊的绣楼。那一座绣楼里面都是七秀坊中喜欢刺绣的姑娘,方才苏梦枕吩咐的那一件成衣恰也出自这里。
苏梦枕倒不怕别的,是就是怕这丫头一时头脑不清醒,会觉得“死了就能回去了”什么的,再自己做出什么傻事来。
在万梅山庄里面客居数月,七秀坊的姑娘们和这位苏楼主也是熟识了,听说苏楼主来请人帮忙,她们二话没说就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过来。
一直到被几个漂亮姐姐团团围住,还动作利落的扒光了衣服,黄蓉才后知后觉的惊叫出声。
“啊啊啊啊你们在干什么?”
“好痒不要碰QAQ”
“好姐姐蓉儿错了,你饶过蓉儿这一回吧。”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里面的声音又没有刻意遮掩,因此苏梦枕还是将里面的情形听了个分明。那嬉笑声与水声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穿过还没有人的酒楼大厅,清晰的落在了苏梦枕的耳中。
在黄蓉看不见的地方,他微微捏了捏眉心,终归觉得就这样将这个小麻烦丢给西门夫人有些不太地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
苏楼主难得这样逃避,可是如今这情形,一切决定权都在黄蓉,的确是他怎样谋划都无济于事的事情。
并不知道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自己的“病患”就已经招惹到了他此后的小祖宗,此刻西门吹雪正站在运河的码头边上,经过的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他比五年前又长高了一些,眉眼一日一日的深邃此来,如今早已看不出他少年时候还能易容成女娇娥,并因此杀了白玉魔丐的样子。
年与岁更迭飞快,所以才有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的说法。
叶长然站在甲板上面,隔了老远就看见了码头上那一道洁白的身影。她显示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转而便不由瞪大眼睛,唤了一声“阿雪”,而后便冲着他挥舞起了手臂来。
那一声“阿雪”的音量并不高,却被这三月还有些凛冽的风送入了西门吹雪的耳中。他抬起了眸子,便看见了他今日特地来接的那个姑娘。
没有耐心等这艘大船在码头停稳,叶长然扬手飞出一道绸纱,而后便踏着这绸纱一路往岸边而去。
她的身法精妙奇绝,就如同九天仙子踏云而来。
那薄纱落地,叶长然也落在了西门吹雪面前,她笑的眉眼弯弯:“阿雪,好久不见呐。”
“两年一月零三天。”西门吹雪开口,声音已然是成年男子的磁性低沉。他定定的望着叶长然,似乎想要将他们之间空缺的日子统统都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苏梦枕:我为蓉儿真是操碎了当老父亲的心。
传送了一半的黄药师:呵,你再说一遍?
没错,黄药师会上线的,敬请期待。
第68章 故人诗。
江南三月还有细雨连绵的时候, 花满楼的小楼之中就忽然闯进来了一个人。
其实他的小楼是从来都不锁门的,也从来都欢迎任何需要帮助的人。
不过大多数需要帮助的人都不会选择翻窗而入, 会翻窗而入的, 大概只有那个叫做陆小凤的人。陆小凤是花满楼的朋友, 来朋友家的时候, 他为什么还要讲究什么虚无的礼数?
不过也正是因为陆小凤是花满楼的朋友,所以陆小凤虽然是翻窗而入,但是他还是十分有眼色的小心避开了花满楼放在窗户边上的一盆一盆的花草。不仅如此,这一次陆小凤也不是空手而来。
他的手中扛着一个大约足足有六尺那么长的物件,槽形结构,看着大约是陶瓷质地,在底部还有着些许的水眼。
也幸亏是陆小凤身法轻盈更兼之内力深厚,不然就单是要托起这个大物件就挺要命了,更别说什么托着这个东西跃上花满楼这二层小楼了。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 可是却也能听出陆小凤的异常来。他浅浅的吸了一口气, 道:“陆小凤,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陆小凤的视线在花满楼的小楼里面扫视了一圈,最终一扣一握,弹动了一下那大东西上面的机关, 就这样将那东西固定在了花满楼的窗台之上。
这是他特地找朱停定制的,几个月之前朱停终于舍得从白云城出来, 陆小凤便将这小胖子拽来和花满楼一道玩耍。
那个时候花满楼的小楼刚刚建成,他也刚刚从花家搬出来独自一人居住,花家诸位怎么都不放心, 于是在听说妙手朱停来到了中原之后,也是第一时间就邀请朱停来“加工”一下他们家七童的这座小楼。
花满楼连门都不怎么锁,又怎么会是那种在自己家设下机关的人?只是对于家人的安排,花满楼还是没有多挣扎就接受了。
——屋子里设下了机关,他最多不用就好了。可是如果这可以让家人放心,那花满楼也愿意为此妥协。
家人之间本就不可能只有一味的付出和给予,一切本来都应该是相互的。
而对于自己见过的屋子,朱停就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一次陆小凤说想要给花满楼的小楼定做一个小物件,朱停都不需要陆小凤提供尺寸,三日之内就做好招呼陆小凤过来拿了。
陆小凤定做的这个像是马槽一样的东西,其实是一个巨形的可以种植许多花草的……花盆。经常翻窗,陆小凤也怕自己有哪一天老眼昏花马失前蹄的时候,他的这位朋友虽然脾气好,可是一旦有人伤害他的那些花花草草,那花满楼是断然不会再给那人好脸色的。
特别是窗边上一朵陆小凤给它取名为“花小八”的兰草,那一株变异的兰草世无再二,陆小凤便是有天大的本事都没法儿再赔花满楼一盆,所以他干脆防患于未然,早早订做了一个坚固的大花槽,安装在窗台下面一点点,保证那些植物可以吸收到充足的阳光而且不会被忽然翻进来的人误伤。
嗯,花七公子君子如玉,可是谁又能知道,其实他还是个暗地里给自己养的植物取名字的童心未泯的“小少年”呢?
——所以,你为什么宁愿给我定做这玩意,也不能好好的走门啊?
花满楼有些哭笑不得,实在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的朋友的这种奇怪的爱好,也不知道陆小凤到底是为什么会对“翻他家窗户”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执念。
不过陆小凤已经将这花槽做好了还送了过来,花满楼将折扇往腰间一插,慢慢的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左右这是陆小凤的一通心意,花满楼觉得自己也不能浪费不是?更何况陆小凤虽然是个很有分寸且爱惜草木的,但是保不齐有一天就有人会不客气的破窗而入,到了那个时候,他的这些花草岂不是遭殃了?
此时的花满楼还不知道,陆小凤的这个意外之举,会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拯救了他家的花小八、花小九还有艳艳、菲菲和姗姗……等一干花草。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陆小凤虽然不养花,但是却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看着花满楼移栽了几盆花之后,他就已经可以自己上手操作了。
花满楼和陆小凤下手麻利,不过小半个时辰,原本在窗台上摆着的一干花草就全部移植进了按个大花槽里。
陆小凤给自己倒了一点儿茶水浇了一下手,然后一点儿也不嫌弃那是方才自己用来洗手的“洗手水”,就这样将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
差不得消灭了这整一壶的茶水,在江南三月的草长莺飞里,陆小凤捻着自己衣服的前襟抖了抖,已然出了不少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