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黛玉说起钱英打听回来街头巷尾的传言议论时,林涧才眸光微亮,打起精神来细听。
钱英打听回来的消息。说林涧眼前这桩事情一出,将他先前在都察院完整卷宗公示后攒起来的好名声都给毁掉了。
坊间本就有些议论,再加上有心人在背后的引领,说林涧攻讦同僚大臣,这西宁郡王沈戍因为收服岭南,世子沈峤又在岭南戍守多年,沈家在百姓中也有几分人望,林涧这般攻讦陷害,自然会招致一部分的不满。
这舆论慢慢传起来,据林黛玉估算,不出数日,林涧的名声必然受损。
事出突然,但林涧是早有预谋准备,他嘱咐过钱英,都中再有传言,不必推波助澜,也不必追查源头,只要查出是背后有人为之即可,他不需要知道所谓的有心人是谁。
只要有人蓄意让他的名声受损,就说明有鱼儿上了他的钩。
林涧抛开这些算计,望着林黛玉笑了笑,微微凑近了她些许,才轻声道:“玉儿,你如今在外名声极好,林公与你,在文官清流中都极受推崇。朝中泰半文官家里的女眷们都十分喜欢你。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时候去贾府,将林公书信抄录出来给我看,才不仅仅只是你说出来的这些心思,对么?”
林涧悄声直白说出他体会出的林黛玉的心意,“你是想着,我要是同你定了亲,也算是与文官清流沾了边,这名声也不至于受损的太厉害,是吧?你是想用你自己的法子帮我一把。”
林涧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这等心思细腻察言观色揣摩旁人心思一流的人,林黛玉也晓得自己瞒不了他太久。
这一见面才说几句话就戳穿了她的心意,林黛玉也只是微微红了脸颊,她轻轻抿了抿唇,幽幽凝望着林涧,问他:“三哥,我便这样想,那你肯遂我心意么?”
林涧最受不住林黛玉这样望着他,他心头越发柔软,他手上戴着镣铐,其实并不方便握着林黛玉的手,且现下虽值春日,可镣铐乃是铁器,挨着肌肤便是冰凉寒意,他怕冰到林黛玉,一直都是用另一只手抓着手上的镣铐,固定放在自己怀中的。
听见林黛玉柔声细语的问他,林涧轻轻松开握着林黛玉的那只手,将手腕上的镣铐往后撸了撸,然后将那条与女子手腕粗细差不多的镣铐固定握在左手上拿开,这才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伸过去托住林黛玉的后颈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他凑过去在她额上轻柔印下一吻。
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既然肯叫你来,你们必是都商量好了的,你这般问我,我哪里舍得拒绝?定亲之事,也要父母双亲出面。爹娘做主就是,我没意见。”
林黛玉额上被林涧吻过的地方还在微微发热,她微微垂着眼,两颊飞红,低声同林涧咬耳朵:“三哥,咱两个定亲之事在你出去之前不会叫旁人知道的。家里会叮嘱贾府那边,以孝期未满为由不叫他们说出去。我知你还有大事要办,咱们定亲的事情先悄悄定了,不会影响你的大事。”
林黛玉想得也周全,她把同乔氏商议过的话同林涧说了,现下得了林涧的应允,她心满意足,旁的事情自有长辈们操办,她的终身定下来,她的心也就跟着安定了,至于其余的事情,她都听林涧安排。
第134章
听林黛玉说定亲要悄悄定了, 林涧当即就皱了皱眉头。
他是不愿意悄悄就定了的,况他与林黛玉定亲也并不会影响他要做的那些事情。
林涧想到这里才要开口, 但话还未说出来再一细想, 又觉出几分别的意味来。随即他的目光闪了闪, 倒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进刑部大牢探监本就是私下寻情而来的, 自然所待的时间不能太长,林黛玉同林涧说了一会儿话,在紫鹃拿着披风默不作声的走进来时,林涧便知道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林涧牵着林黛玉站起来,从紫鹃手里将披风拿过来亲自替林黛玉系上,将林黛玉送至牢门口时轻声嘱咐她:“玉儿,回去路上小心些。”
林黛玉点头应了,她由着林涧给她戴上帷帽,临走之前还伸手轻轻/握了握林涧的手, 帷帽上的轻纱还未放下来, 林黛玉一步一回头, 眼中都是对林涧的恋恋不舍。
刚刚走出牢门,紫鹃正要抬手替林黛玉放下轻纱,林黛玉忽而握住紫鹃的手腕阻止了紫鹃的动作, 然后回眸望向林涧,眸中满是闪动的光芒。
此时狱卒还未过来, 林黛玉身边只有一个紫鹃在,林黛玉声音轻轻的,也并没有太大的声音, 她含笑对林涧道:“三哥,我改主意了。咱们两个的事情不用悄悄的定了,就该让众人都知道。”
林黛玉这边话音才落,那边狱卒就从甬道上走过来了。林黛玉就没再说什么,望着林涧笑了一笑,便将帷帽上的轻纱放下,同紫鹃一道走了。
她也没同林涧解释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狱卒没同林黛玉一起出去,在林黛玉走后便将林涧的牢门照旧锁上了,然后将放在墙壁上的火把也给拿走了。
狱卒走后,牢中又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唯有牢房顶窗上透进来的些许天光落在牢房中。若有人此时站在外头,便能瞧见林涧唇边慢慢勾起一抹笑意来。
林黛玉是没说,可林涧却心知她为何突然要改变主意了。
林黛玉如今在都中名声极好,她也知晓林涧这事出来会于他的名声有损,纵然日后实情真/相大白,但还是会有一些影响,林黛玉便想着要用成婚之事替林涧消除一些影响。
她是一片剔透心思,两个人是因为相互喜欢,相知相惜才想要更进一步,既然结合会有双赢,又何必有什么顾虑不做这件事呢?
她唯担心一点,就是怕误了林涧的大事。因此宁愿先悄悄定了。
可林涧在林黛玉这话一出的时候便想到了,其实也不必悄悄定亲,若将他与林黛玉的定亲公布出去,其实更能达到林黛玉所期盼的效果。
但林涧最终没说出来的缘由,还是不愿意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两个人在一起是为心为情,不能同这些算计谋划等同起来。
他若说了,便是有意算计,他是不肯叫林黛玉如此误会的。
偏这姑娘又实诚又温柔,一心一意的待他好,临走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就想到了这些,竟改变主意了。
林黛玉其实也不算是临时改变主意的。她早先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是有灵光一现的,只是同林涧坐在一处说话,又被林涧亲了一下,她的心又热又烫,光顾着同林涧亲昵说话了,这心思就给忘记了。
也是后来要走的时候,最后望向林涧的那几眼,林黛玉忽然灵光乍现,心里就想到了这一层,连忙就同林涧讲了。
林黛玉从刑部大牢出来后,虽然戴着帷帽,但是仍旧被外头暖和又亮堂的阳光晃了一下。
林黛玉在门口驻足片刻,望了望阳光所在的方向,又透过帷帽上垂下的轻纱最后看了里头一眼,才在紫鹃的搀扶下上了车驾。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回去就同乔氏商议此事。去贾府提亲之事目下就可以做,贾母那边她早已将这些心思表明,贾母如今自知管不了她了,也知道林家对她的维护,关于她的婚事,贾母自然是听从林家做主安排的。
等到两家交换完庚帖,亲事真正定下来时,她想要的效果自然会有,多少对于林涧也是一个助力了。
转眼半月过去,时光如梭岁月流逝,一眨眼就入了四月中旬了。
林涧被关在刑部大牢中,除了一开始的几天被刑部几个主事提审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来提审过他了。
他任都察院佥都御史将近半年,又任副都御史两三个月,对于都察院、刑部及大理寺审案的流程早已是烂熟于心了。他这个案子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审,他自己都承认了,本是在朝殿上承圣帝就可以做出决断了。
但他这些时暗中做了不少事情,又有许多动作有意无意的让承圣帝察觉出不对劲,话里话外更是留了弦外之意让人费心去琢磨,他瞧着承圣帝的样子,似乎是真的将他们林家放在心上,也是真心看重他,从承圣帝非要令刑部会同大理寺审查他的案子他便确定了这一点。
案子已经做下了,林涧在朝殿上都亲口承认了,刑部大理寺来人审案,他自然是规规矩矩配合的。至于他们能查到些什么,又能查到什么地步,又或者承圣帝究竟能不能从他的暗示和反常中觉出那些隐藏的旧事,那就要看外头的人如何做了。
他是该做的都做到了,如今被关在这里,只需静等消息,也不用再做什么了。
林涧瞧不见外头的情形如何,在这昏暗潮/湿的大牢中,他只能从那顶窗中漏出来的些许天光判断外头的天气是晴是雨,是阴是夜。
瞧着每日来给他送饭菜的狱卒一日比一日减少的衣衫,还有从顶窗漏下来的天光一日比一日温暖,林涧自己也渐渐穿上了林黛玉先前给他备下的薄衫了。
他知道,如今已至季春时节了,想来若是快得话,事情应当差不多有了结果了。
这日晨间,林涧从梦中醒来,从地榻上起身。
他晨起后本是要甩开架势练剑或者是打拳的,可这牢房中地方根本不够给他施展的,他手上脚上又都戴着镣铐也不太好做太激烈的动作,便干脆戴着镣铐自己活动了一下筋骨,那十来斤的镣铐就权当是沙袋了。
就听到这牢中叮叮当当的镣铐铁器撞在一起的声音响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林涧活动完筋骨,便眯着眼睛站在牢中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春日天亮得早,他起身时天色尚是蒙蒙亮,这会儿已经是大亮了,只是方才还是阴天,他再听时,外头已经淅淅沥沥落起雨来了。
他来了这狱中半月,就碰上两回下雨,有一回连着下了四五日,那几天这牢中简直是潮/湿的不行,地榻上的席子都能拧出/水来了。
按理说,他活动完筋骨的这个时辰,狱卒应该给他送早饭过来了。
家里打点过,这半月他的饭食还不错,饭食端到他面前来,他也查过,这些日子的饭食并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不过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这时辰都差不多了,外头甬道上却没有任何动静,并没有人给他送早饭来。
林涧又等了两三刻钟,就听到了外头甬道传来脚步声。
除却刑部提审外,每日一天三次来他这里送饭食的只有一个狱卒,可他这会儿却听见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随着火光的逼近,林涧借着走近狱卒的火把光芒,倒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林涧笑起来:“公公怎么来了?”
除了引路的狱卒,林涧瞧见的这个熟人也不是外人,便是宫里在承圣帝跟前伺候的德平,德平是勤政殿总管,刑部大牢这样的地方,他是极少来的,这回他不但来了,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另还有个一身黑衣穿着黑色斗篷带着黑色兜帽的人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那个人屏息凝神,气息收敛,林涧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探出他有功夫在身。
但即便这般遮掩容貌,那黑衣黑帽也遮不住那个人魁梧的身材,看着那绝不同常人的健壮身材,林涧的视线在那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两分,也多看了那人好几眼。
直到德平开口说话,才让林涧将视线移开了。
德平给林涧行过礼问了好,待狱卒将牢门打开后,德平走进牢中,才望着林涧道:“林侯爷,圣上有旨意给您。”
林涧敏锐的注意到,德平唤他侯爷,而非大人。
林涧跪下听旨,德平便将手中圣旨展开,一字一句朗声宣读圣旨。
圣旨的内容其实不长,很简短,是对林涧此次案子的裁决。
林涧的案子在大理寺及刑部的会同审理下结案了,大理寺刑部查有实据,林涧又供认不讳,承圣帝圣旨裁决,林涧明知故犯,按律革职,从即日起不再任都察院副都御史一职,一并摘去太子少傅衔。
林涧的侯爵之位是先前军功所得,不再此次案子范畴之内,承圣帝开恩留爵,但还是褫夺了他的实职,以示严惩不贷之心。
第135章
林涧起身接了圣旨, 德平却并未就走,而是对着林涧道:“侯爷, 此案虽已审结, 圣上也有圣旨给了侯爷, 但侯爷如今还不能出去, 还得委屈侯爷在牢中再待上数日,圣上为此事生气得很,侯爷此番是当真惹了圣上生气,圣上口谕,让侯爷在大牢中再待上半月静思己过,反省自身。”
林涧垂眸勾了勾唇,再抬眼时,他眼中的似笑非笑早已敛去,面色也十分平静。
他问德平:“公公可否告知我, 圣上这口谕, 还有何人知晓?”
德平是在承圣帝为皇子时就跟在身边伺候的老人了, 林涧从小入宫为皇子伴读,萧煜和他素来都很得承圣帝的喜欢,自然德平同林涧也是十分亲近的。
德平也算是看着林涧长大的了, 见他开口问这个,德平心里斟酌片刻, 当下便低声道:“圣上予老奴这口谕时,西宁郡王北静郡王还有太子殿下都是在跟前的。”
据德平所说,承圣帝是当着沈戍水溶还有萧煜的面拟下这道革职圣旨的。承圣帝提起林涧的所作所为还是十分的生气, 沈戍提及林涧对沈峤的攻讦构陷,便是一个劲的说委屈,水溶也从旁说了几句话。
“当时太子殿下为侯爷说了几句话,倒惹得圣上斥责了几句,太子殿下便没再说什么了。老奴领了圣旨被圣上指派亲来侯爷这里宣旨,老奴临走的时候,圣上才有口谕。但圣上说过这口谕后,西宁郡王倒是不诉委屈了。”
林涧听了德平叙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德平奉命前来宣旨,不能久留。同林涧说完这几句话后,便同林涧告辞道别,预备回宫复命去了。
林涧还得在牢中再待上半月,也不能去送德平,便只在牢中相送了。
德平领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跟来的狱卒也没锁上牢门,也没给林涧饭食,就这么跟着德平也一道走了,那狱卒从头至尾仿佛就像是没看见甬道阴影处站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似的。
林涧等人走了,也不去看那黑衣人的方向,自个儿走至地榻上盘腿坐下,将圣旨放在一旁,微微阖了阖眼睛,复又睁开,眸中光芒闪动:“这人都走了,大师还不打算进来么?”
林涧话音未落,站在那里屏气敛神许久的黑衣人忽而就动了。
直到那黑衣人走到光亮处,又从外头走入牢中,靠着那火把摇曳的光亮便能看到,这黑衣人并非两手空空而来,他的手中还提着一个深褐色的食盒。
方才人站在阴影处,盒子颜色太深,倒是不容易被人发现。
林涧将地榻上的小几挪至身前,走进来的黑衣人已经在林涧对面坐下了。
黑衣人将他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在小几上,他倒没有着急打开,而是先摘下自己头上的兜帽,又将脸上的面巾摘下,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