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黛玉还顾不上害怕,她还记着她的担心。
“若我配合侯爷演戏,那岂不是将侯爷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吗?侯爷对我如此维护,我岂能那样做呢?”
林涧听出林黛玉话中对他的担心,他心里一时高兴起来,眉眼间皆是对此事的浑不在意和潇洒自若,他笑着说:“林姑娘不必担心。我接下这桩差事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扬州情形我也早都预料到了,一切我都有所准备,我不怕王子腾私下动手脚,我多的是办法对付他。”
最终,林涧说服林黛玉同他一起演了这场戏。
林黛玉疑惑他们在这里演戏,王子腾又如何知晓时,林涧含笑指了指外头,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来的杀手都露面了,可王子腾派来的人并不仅止于此。这小宅子不大,但藏身的地方却不少,我的人没空各处去搜,他们如今就藏在外头,或在树丛或在屋顶,正眼巴巴的瞧着这里呢。”
林涧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小包袱,又找林家护卫将之前预备好的书册拿出来装好,“姑娘只需同我在门口/交接一下,让他们看见姑娘将东西给了我,这样就可以了。”
林涧早在今夜过来之前就将此节预想好了。
此时林黛玉听了他的话,拿着那个装着书册的小包袱在紫鹃的搀扶下走至门口,林涧已经在屋外等着了,夜里尚有徐徐热风,林涧怕热风吹着林黛玉致她生病,特意站在门前用背替她挡掉了大部分的风。
林黛玉站在门前,夏风穿过林涧的身体再落在她身上时,就已经是轻柔的微风了。她和着风闻到林涧身上的血腥味,借着屋外林家护卫手里提着的明亮灯笼她看见林涧身上确有大片血迹,可是幸好,他没有受伤。
那应该都是那些杀手的血迹。林黛玉轻轻松了一口气。
为了让藏身暗处的人看清楚,林涧从林黛玉手中接过那浅蓝色的小包袱时还特意举起手来扬了扬。
他刻意用不大不小却能让小楼周围藏身的人听见的声音笑说:“林姑娘有心了。林御史的东西交给我,姑娘只管放心,我会物尽其用的。”
言罢,他便含笑辞别林黛玉,待林黛玉被紫鹃扶着进屋后,林涧才转身离开。
他也不曾走远,站在屋角处看着林家护卫抬来一个厚实的木制屏风挡在林黛玉屋前,他才淡声道:“等下就去寻个匠人来,尽快将这屋门修好。”
跟在他身边的林家护卫点头应了,紧接着又听林涧问他:“先前叫你们请来的大夫,请到了吗?”
林家护卫点头,林涧遂道:“那就请上来吧。林姑娘体弱,这半日对她刺激不小,让大夫好好给她看一看。”
林涧话音才落,就听见屋内紫鹃一声惊呼,林涧连忙转身追至门前查看。
原来是林黛玉强撑了半日,在林涧走后终于是撑不住了,一下子就倒在床榻上,她也未曾昏迷,只是这半日劳心劳力担惊受怕,她一时力竭才没坚持下去。
林涧站在门边往里望时,林黛玉原本是闭着眼睛仰躺在床榻上的,她紧闭的眼角还有点点泪珠沁出滑落,听见紫鹃哽咽唤她,林黛玉缓缓睁眼,她顾不上自己擦泪,反而对着紫鹃笑了笑,低声安慰了紫鹃几句。
屋里主仆两个声音低低的说话,全然没有注意到屋门前的林涧去而复返。
林涧望见这一幕心生疼惜,他真想走过去替林黛玉拭泪,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不要伤心,他在这里,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
可是——林涧按了按胸口,他身上还带着这个东西,戏尚未做完,他是不宜再接近林黛玉了。现在,让林黛玉远离危险才是第一要务。
林涧深深望了林黛玉一眼,咬咬牙拔脚走了。
说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呢。纵然再是强装镇定从容,她也还是个纤细单薄犹如水做的女孩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其实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有林家护卫来报:“少爷,扬州知府带人来了。”
林涧微微眯眼,暗中留了两个人在林黛玉这里警戒,然后带着剩下人的出了小楼,他接下来就要去会会这位姗姗来迟的杨大人了。
第18章
扬州知府其实也算不得姗姗来迟。
扬州大小官员在酒楼里醉了个东倒西歪,小宅子遇袭的消息传到酒楼里时,杨知府的酒顿时就醒了大半。
满头冷汗的杨大人连忙带着官差就赶了过来,这一路上杨大人心头忐忑,这钦差刚来扬州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都是他这个知府的失职啊。
小宅子遇袭,听说贾府琏二爷和林姑娘都给吓着了,他这又该怎么跟荣国府交代呢?杨大人愁的一个头两个大,见了林涧就一个劲的请罪,满头大汗把衣裳汗湿透了也都顾不得了。
林涧看得好笑,叫了杨大人起来,还好心安慰他:“大人放心,杀手都被我的人给杀死了,琏二公子没事,林姑娘也没事。我已经去看过他们了,只不过二位都受了一点刺激需要休息,杨大人就不必过去了。”
杨知府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林涧说什么他应什么,直到林涧将他引至外院马厩时,杨大人着实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
林涧笑得又冷又邪:“大人,我的人救了人,处理了现场,但他们可不管处置这些尸体。再说了,战场上处置尸首的法子在这儿也不好用,大人是扬州知府,这些事儿理应由大人处置,所以,还请大人派官差把这些尸首都拉走吧,堆在这里,只怕吓坏了不相干的人。另外,这个小宅子不甚安全,大人也该多派些官差来此巡逻警戒,今夜这样的事情,大人也不希望再发生一次吧?”
林家护卫把那些杀手的尸首都堆在空置的马厩里,这是林涧的主意。
林涧杀了人,为了他们导演了一场戏,实在懒怠再去收拾这最后的烂摊子了,存着想要震慑一下扬州大小官员的心思,就把十来个杀手的尸首全堆在这里了。
这位杨大人在富庶江南在歌舞升平的扬州地面上待久了,哪见过这个阵仗啊?看见那血呼啦的一堆尸首吓得腿都软了,闻着那浓重的血腥味,杨大人指挥官差过来搬尸首的声音都在发抖。
最后把尸首都弄走了,杨知府再返回正厅去找林涧时,才想起来问林涧一句。
“今夜此地突然遇袭,侯爷怎会在此?侯爷是事先就知道今夜会出事么?”
“我?”林涧笑得随意,“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
林涧并不打算同杨知府说这些,他含笑将先前备好的浅蓝色小包袱拿出来,当着杨知府的面拍了拍,意味深长的笑道,“不瞒杨大人,我在此地已经拿到了林御史失掉的那本账册。”
“杨大人就别管我是怎么拿到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往后就可以按照这个账册上所记载的人事来追查亏空之事了。”
说这话时,林涧一直在凝神观察杨知府的反应,见杨知府一听他的话就想问些什么,林涧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等到林涧将话说完,果然看见杨知府的脸色明显更慌乱苍白了几分。
听见林涧说已经拿到了账本,杨知府还真的就顾不上去追问林涧这账本是从何处所得了。
林涧甩出这个重磅消息试探完毕,在看到杨知府的反应后他笑了笑,装作没有看出杨知府的反常,仍旧含笑道:“我奉旨来扬州查案,既到了扬州地界上,便不能不去拜访一下两省巡检王大人,杨大人什么时候有空,不如过两日陪我去省部衙门走一趟?”
他只是扬州一地一事巡检,按职级来说,他的品级比王子腾低,到了人家的地界来查案,自该去拜访一下。
“这个,”杨知府抹了抹额间冷汗,“下官不敢欺瞒侯爷,王大人月前就往衢州去了。那边出了个悬案,当地官员悬而难决,王大人亲自往那边审案子去了。”
林涧啧了一声,他还未来扬州时在路上就接到消息,说王子腾不在扬州,没想到在路上走了一个月,等他到了扬州,王子腾还是不在。
王子腾这躲的时间可真够长的。难不成,他还打算躲到结案再回扬州么?
林涧现下也没心思去管王子腾,干脆将此节放下,在问完杨知府后就带着他的人走了。小宅子这边的事情他已安排妥当,再有杨知府的官差善后,他是可以放心的。
回到官衙住处,醉得东倒西歪的赵源等人也被小宅子遇袭的消息给惊得酒醒了大半,赵源起来寻林涧没找到,一帮人正着急的时候林涧就回来了,众人连忙迎上去询问林涧的去处及他有没有事。
林涧如法炮制,同众人交代了几句,然后告诉众人他寻到了账册,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后,他才笑道:“行了,小宅子那边已有官差保护,你们没什么事就散了吧,明日还有事情要做,快去抓紧时间休息吧。”
众人神色各异,但都依言散去,唯有赵源没走,他期期艾艾等到众人都走/光了,才到了林涧跟前低声问他:“侯爷,既然账册已经寻回,那咱们是不是先开始追缴亏空?跟总商们要军饷报效的事情是否延后处置?”
林涧淡淡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先找总商们要军饷报效。追缴亏空之事缓几天再说。这个账册既然拿回来了又不会跑,我先看看再说。”
赵源从萧煜那里得了吩咐,他必须全力配合林涧的决策,因此,尽管他完全摸不透林涧的心思,还是点头应了林涧的话。
赵源走后,林涧这才得空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今日忙了一天,连洗把脸的时间都没有,身上的里衣都汗透了,衣服上沾染的除了酒气还有血腥味,这对于爱干净的林涧来说简直不能忍受,尽管时间很晚了,林涧仍然觉得他应该好好洗个澡,洗干净之后在床/上眯一会儿得了。
他在军中也有贴身亲卫,但他素来习惯自己动手,如今出了皖南,贴身亲卫没带出来,他照旧也没麻烦别人,自己备了热水浴桶准备沐浴。
林家护卫都被林涧打发去休息了,唯有一个钱姓护卫没走。见林涧备了热水,他主动过来帮着林涧抬浴桶拿汗巾,简直是周到殷勤的不得了。
钱姓护卫在这十个人中年纪最大,性情也比较稳重,便做了十个人中的领头护卫,不过,他的年纪比林涧还是要小几个月的,只是因为留了胡须,看起来倒像是比林涧大好几岁似的。
钱护卫帮林涧做这个做那个,林涧也没拦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待钱护卫将一切都弄好后,林涧慢条斯理的脱下衣裳,慢慢露出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而后长/腿一迈,一步跨入冒着热气的浴桶中。
“小钱,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早看出你小子有话要说了。”
他这一路的许多事情都需要钱英替他处理,相比起赵源那些人,林家这批护卫,尤其是钱英是知道最多的。
钱英抿了抿唇:“什么都瞒不过少爷的眼睛。属下,属下确实有不解。”
“少爷身上的账册是假的,眼下或可敷衍过去,可往后怎么办呢?如今不但咱们查不到真账册的下落,便是整个扬州城的人都不知道真账册的下落。少爷对外说找到账册了,属下能理解少爷的做法,但如此一来,只怕局势就更乱了。属下怕有人趁乱浑水摸鱼对少爷不利。”
钱英怕扬州城有人狗急跳墙,怕在这龙潭虎穴里仅凭他们十个人护不住林涧。
“乱?”
林涧勾唇一笑,“我就是要扬州城乱起来。扬州越乱,我放出去的消息就越有用。到时,不愁该听到消息的人听不到消息。真账册会出现的。至于有人浑水摸鱼,他们趁乱搞小动作,咱们难道就不能也搞些小动作么!”
林涧漫不经心的往身上撩水,“这两省巡检私底下都敢雇杀手行凶了,这扬州还能乱到哪里去呢?小钱,别操心了,回去歇着吧。你们只管照我的安排行/事即可。”
正所谓一动一静,一虚一实,一张一弛,方能无往而不利。
没有真账册,他就无法追缴亏空,他设了这个局,一则是为林黛玉,二则是为引出真账册,三则也是要让扬州大小官员内心不安日夜忐忑。
扬州大小官员牵涉亏空之事甚深,一个个都怕追缴,他一来就找总商们要军饷要报效,一则是为稳住总商,也是为牵制这些与亏空案脱不了干系的总商们。
总商们与地方官员勾结,为这军饷报效之事必然焦头烂额,顾头不顾腚,亏空之事也就难以顾及了。
王子腾不回来也好,他不回来,林涧正好在这扬州城里搅动风云,外面一动起来,他就该静下心来等着了,等着那真账册自己出来,然后自己送上门来。
林涧巴不得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动静越大,真账册出现的就越快。
他确实不知道真账册的下落,但是他知道真账册为什么会消失,更知道真账册会因为什么而再度出现。
第19章
林涧心里记挂林黛玉,准备第二日忙完公务后就去小宅子看望林黛玉的。
但他公务缠身,愣是从天亮时分忙到黄昏时分才忙完手头的事情。
伏天闷热,天气多变,毒辣辣的日头在天上挂了一整天,偏偏到了林涧准备出门去小宅子的时候,天上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平地刮起大风,虽然没有立刻下起雨来,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阵阵闷雷预示着一场夏日的暴雨就要临近了。
林涧瞧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气,他也不在意即将要来的暴雨,跨上马带了两个林家护卫就往小宅子那边去了。
林涧到达的时候这雨也未曾落下,只是风倒是越来越大了。林涧从马上动作潇洒的跃下,正巧此时一阵大风刮过,吹起他的深蓝色衣摆露出他一丝不乱的黑色内搭衣裤和绣着竹叶的黑色筒靴,那一刻林涧的风姿着实凛冽又迷人。
前来迎他的官差都看得呆了一瞬。
进了小宅子,到了正堂二层小楼前,有官差要先替林涧去贾琏那个通报一声,被林涧给拦住了,林涧问他:“琏二公子在做什么呢?”
官差答说贾琏正在休息。昨夜贾琏没睡好,今天不断有客来访,到了这会儿才清静下来,贾琏要休息,吩咐他们不要打扰。
林涧点头:“那就不必去了。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我去看看林姑娘,不用跟着。”
林涧见林黛玉的屋里没什么动静,怕她也在休息,就让跟着他的两个林家护卫留在楼梯口,他自个儿一个人到了二楼,想着他就悄悄看一眼,如果林黛玉在休息,他确定林黛玉无事后自会悄然离开,不会打扰到她。
即便有阵阵闷雷遮掩,但林涧还是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
随着他的走近,屋内动静也让耳力甚好的林涧听了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