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哀家眼中,他们就是不能动的人。即便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也不该更不能这样做。四王八公视为一体,就算要削弱,那也得自家人动手,若从外头削弱了,将来迟早折损在皇帝手里头。□□皇帝一手扶起来的家族,哀家怎么能让他们折损在皇帝手里头呢?”
“只要哀家活着,就不能眼见着这一幕发生在哀家眼前。”
言下之意,便是沈太后死了,瞧不见了,才会撒手不管。
纵然亲为母子,立场不同话不投机,也是谈不下去的。
沈太后费尽心机的对自己的儿子下毒,算是斩断了母子之间最后的一点情分。
而沈太后好像还觉得此举不够似的,她在一刻的沉默之后,又往承圣帝的心上插了一把刀。
“先帝驾崩之时去的安详,先帝去时,哀家同皇帝都在先帝跟前陪着。可是皇帝你知道吗?先帝去世,是哀家说了算的。先帝要是再不去,就要着手整顿依附四王八公一系的那些家族了。哀家怎能让他动手呢?”
“哀家用了一点小手段,先帝就因病去世了。其实,他原本还可以再多活个三五年的。”
承圣帝闻言,一颗心都凉透了。
疯子。他想。
他的亲生/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194章
承圣帝身上的药效坚持不了太久, 感觉到心口慢慢传来钝痛的感觉后,承圣帝就站了起来。
他与沈太后已经无话可说, 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承圣帝从寿安宫中/出去, 便令德平将早已预备好的人将寿安宫及沈妃宫中团团围住, 不去这几个宫中的人再出来乱走, 其余宫室中的人也是不许随意进出,宫中戒备森严,一切都尽在承圣帝与皇后的掌控之中。
承圣帝从寿安宫/内殿走后,早先被沈太后遣下去的嬷嬷又到了殿中,同沈太后说了宫外被围的事情。
沈太后沉默一会儿,才淡声道:“如今确实跟哀家想的不太一样。看来,哀家还是低估了林家的人。”
林鸿在数年前横空出世,成为承圣帝手下最得力的武将,在他为承圣帝收复岭南被册为大将军的时候沈太后就看到了林鸿对于四王八公一系的威胁。
林鸿成为承圣帝的左膀右臂乃至心腹, 承圣帝手上有了可用之人, 也就不必再被迫依靠四王八公一系出身的武将了, 那么,在将来的某一天,承圣帝便可以着手削弱四王八公一系的势力了。
这对于四王八公一系的人来说, 可不是个好消息。
林鸿腿伤之事,沈家与北静郡王府的联手, 做的天衣无缝非常完美,计划也进行的很顺利。
随后沈太后就去了五台山,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假充如是教的人,又让端王私下与之联络,更在各个府县乡里制造混乱,企图将朝野上下颠覆,而后将帝位和整个大周攥在手中,再送到端王面前。
为了能够压制林家,沈太后使人在岭南制造混乱,让人将林鸿旧将都抓到岭南去,此举是为牵制林鸿。
讲经大会是她故意筹办的。就是为了将她培植的如是教暴徒名正言顺的送到都中来制造混乱。
她故意要在傍晚时分出宫去看讲经大会的场地,就是知道如是教的暴徒会在那时动/乱,她是故意要带着众家女眷出去的,她为的就是要制造混乱,要在戒备森严的宫城中打开一个缺口。
林黛玉的穿着是怎样泄露出去的呢?如是教的人又为何紧盯着林黛玉和将军府不放呢?这自然是她沈太后的杰作了。
沈太后原本想的好好的,她将诸多女眷扣在宫中,每隔几日便叫人来寿安宫,在她的佛堂中诵经祈福,这种种动作皆是为了那一夜动/乱在做准备。
如是教的暴徒杀了那些文官,也是出自她的授意,目的是为让承圣帝无人可用,再用四王八公一系的人填补些进去,又填补些新人进去,将来端王即位,自然也更好拿捏一些。
为着对付林家,沈太后是没少花费心思,她知晓林涧颇有些手段人又精明,倒不敢在他身上有什么动作,就怕事情没有办成反而让林涧瞧出端倪来打草惊蛇了。
因此,沈太后就将心思放到了林黛玉的身上。
她使人抓了齐耀及其家人,就是为了从齐耀处获得林黛玉的把柄,以备不时之需。
原本,按照沈太后的计划,如是教暴徒动/乱那一夜,那些人盯着林黛玉,是该将她伤着的,而后,宫城陷落,她手里头攥着这些女眷的性命,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让人推举端王即位。
当然了,这许许多多的谋划与动作,有些出自沈太后的授意,有些是她和端王手底下的人去做的。还有些,则是郑家、沈家,甚至是北静郡王府的人去做的。
这是一场长达十年甚至还要年代更为久远的谋划,在沈太后的筹划中,她什么都想到了算计到了,周围还有这些人的一同谋划,沈太后觉得,事情是不该失败的。
可是到底,她还是低估了林家的能力,低估了林涧的能力。
她的诸多谋划是顺利进行了,可是结果,却是大大的不如人意。
见伺候了她多年的嬷嬷担心的望着自己,沈太后淡淡道:“事已至此,倒也无需再多说了。成王败寇,既事情都叫皇帝知情了,他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哀家是费不着这个心了。”
她为在众人跟前做样子,承圣帝在奉先殿中跪足七日,她也在佛堂中跪了这许久,把身子也折腾的累了。如今既不用做样子了,索性要吃什么要用什么,也就吩咐人去做了。
承圣帝要幽禁她也好,要如何处置她都好,她眼下却是不想亏待自己的。
沈太后养足了精神,还同身边的嬷嬷道:“哀家同琰儿是不成了。可皇帝却也不是胜券在握的。他们以为哀家这边不知情,其实,哀家早就知道了,林鸿和乔氏如今压根不在府中,他们在岭南。”
“皇帝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么?哪有那么容易呢。”
沈太后似乎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知道自己功败垂成,可手头还有招没出来,这鹿死谁手总要再拼一把才能知晓。
林涧在宫中待了两天两夜才回将军府。
林涧在宫中时,就给府里递过消息,林黛玉虽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大致的情况还是知道的。
林涧一回来,待他收拾妥当后,两个人便在灯下一处坐着说话。
“夫君,圣上的身子还好么?”
林涧叹了叹,道:“圣上身上还有毒素,勉强还算支撑得住。但卢院判说了,至多只能坚持两三个月,再多,便是对圣上的折磨了,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林黛玉瞧了瞧林涧消瘦的面容,心里跟着心疼,声音语调又放轻柔了许多,她同林涧感叹:“太后怎的这样狠心?这布局筹谋皆是为了端王,可怎么能对圣上下这样的重手呢?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林黛玉从林涧口中问得事情经过,知晓了沈太后这数年的经营,深觉沈太后的心计城府太深。
林涧眸色冷了冷:“他们眼中只看到了利益江山,哪里还顾得上血脉亲情呢?莫说虎毒不食子,太后连先帝都能算计,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事情呢?”
林黛玉抿唇半晌,又问林涧:“这事出来,圣上预备怎么办呢?这宫中秘事,历来不好叫众人知道。可是太后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牵涉其中的人这样多,定是不好宽纵的。圣上有清剿四王八公的心思,这一回牵涉其中的都是四王八公一系的人,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林涧道:“明日朝会,圣上便会下旨。将前后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与众臣及天下知道。”
“圣上也知道这是宫闱秘闻,若是传扬的叫天下都知道了,难免叫坊间街头巷尾的议论,说皇家如何如何,竟出了这样弑夫弑子的事情来。但圣上素来光明磊落,加之这事情牵扯太大,若不明示天下,将来恐怕会留下隐患。圣上说,似太后这样德行有亏的人,她的画像将来就没有资格挂在奉先殿中供后人瞻仰供奉,太后的罪行,要交由律法来判定。丁是丁卯是卯,该如何便是如何。”
林涧想着承圣帝同他说这些话时的情形,不由轻叹一声,“圣上说,纵太后对他如此心狠,但他也不会杀了太后。自古便没有这样的道理。律法处置,也不会要了太后的性命。当初大皇子谋逆,圣上也没有杀大皇子,太后自然也有妥善的安置,但是,皇家自相残杀总是不妥当的。圣上不愿担了这个名声,有了这宽宥之名,天下民心能得以聚拢,对太子的即位会有所帮助的。”
林黛玉听罢,细细体会林涧的话半晌,才感慨道:“圣上心思深远,着实是令人佩服的。殊不知这世上最难的便是以德报怨。圣上此举,会叫天下人都感念的。”
林黛玉同林涧感叹几番,又问他:“太子殿下应是要回来了吧?”
林涧点头:“消息早就送去了淮阴。太子殿下应是明日就能回来了。”
林黛玉轻声道:“我昨日已去过太子府了。太子妃比从前憔悴些,但精神还不错。”
眼下这事,林涧同林黛玉心里都是颇为不好受的,但论起太子此时心境,那就是万万比不上的了。
这亲生祖母给亲生父亲下毒,太子必是万分心痛的。
沈太后与太子素来也不甚亲厚,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祖孙情谊罢了,真正让太子心痛的,是承圣帝身上的毒。
这毒让太子登基变成了近在眼前的事情。
这也就意味着,承圣帝陪伴太子和皇后的时间,只剩下眼前的这两三个月了。
林涧甚至都不敢想,这事儿要是搁在他自己身上会怎么样。
对于太子来说,这个世上,最疼爱他的人除了皇后之外,便是承圣帝了。
太子在翌日如期赶回都中。
他甚至都来不及休息,就拖着尚未完全病愈的身体同太子妃一道进宫去了。
彼时还未天亮,朝会还没有开始,勤政殿中灯火通明,皇后和余丞相皆在承圣帝跟前候着。
太子进了内殿,看见承圣帝时就红了眼睛,但他没有哭,硬生生的将眼泪给忍回去了。
承圣帝看见太子回来,眼眸一亮,待太子给他和皇后行礼之后,忙叫了人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朕正要你外祖父拟旨呢,你也一块儿听听。写完之后,你就同朕一道去上朝,圣旨颁布后,朕就命礼部择个吉日,你便登基为帝,朕也能放心养病了。”
太子含泪应了。
承圣帝既做了决断,便雷厉风行的将事情办了。
朝会上宣了旨,不出一个时辰,这旨意就从都中传出,往大周各个府县散去。
这太后伙同四王八公一系的家族谋逆,这是比去年及前不久的大皇子谋逆和如是教暴徒作乱之事还要严重的事情,一经公示,便引起了朝野上下的议论纷纷。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等衙门在承圣帝的授意下,办事效率也是极为利索的,待实证到手之后,这北静郡王府、南安郡王府还有西宁郡王府所有涉事人等全都下了狱,等候处置判决。
这四位郡王在一二年内前后出事,祖上留下的爵位自是被承圣帝下旨剥夺了,府上一干人等也都是要处置的。那八位国公里头,宁国公荣国公早在大皇子谋逆事中就没了,那事又牵连了一两位国公,太后这事也牵连了几位国公,到了如今,这四王八公一系的人,也就只剩下在皖南戍守的修国公和缮国公了。
这修国公和缮国公从数年前举家往皖南戍守后,倒是不曾与都中这几家郡王府和国公府有什么太过密切的往来,这因着都是世交,四时八节是要来往的,但这些人所做的事情中,他们都是不曾参与的,这一回事发,他们也就保全下来了,没有被牵涉其中。
承圣帝没有要沈太后的性命,圈了一处庭院将沈太后幽禁起来,前后都派重兵把守,而后严查严惩沈家。
承圣帝被亲母所害,却以德报怨,没有要亲母的性命,这在百姓中赢得了极高的赞誉,虽则承圣帝将沈太后前后事情都公示了天下,但太后信佛之名传扬太过,总还是有些人一时转不过弯来,仁义孝道占了主导,承圣帝如此,反倒是得了民心的。
由此,他在严查严惩沈家,也就无人再说些什么了。
既要查沈家,这首当其冲的便是西宁郡王沈戍和其世子沈峤了。
沈戍好说,沈太后的所行所为摆在那里,他的所行所为也未必干净,直接命刑部的人锁了带回牢中严审便可。
可沈峤远在岭南,必得先派了人去拘了沈峤,而后将将人押解回都中,才能送入刑部严审。
将沈峤革职的圣旨已发到岭南去了,岭南将军一职暂由沈峤的副将代任。
承圣帝口谕,为免多生事端,令前去押解的数百军士在八日内将人带回都中。
这时间上已经是很紧张了,必得日夜兼程才能在八日内从岭南到都中来个往返,承圣帝千防万防就是怕出事,可到了最后,偏偏还是出事了。
第195章
事出在岭南。
奉旨前往岭南拘索押解沈峤回都中的数百将士刚到岭南地界上就被沈峤派人抓了起来, 一个不留全都给杀了。
沈峤拒不奉旨,不肯入都中受审, 更将岭南当地不肯屈从他的官员杀了多半, 又将岭南知府林涼及府衙中的一些官员全部拘禁起来, 沈峤这是要拥兵自立谋反了。
承圣帝的圣旨将事情原委大白于天下, 天下百姓间的舆论对于沈家便是非常的不利了。
这沈峤同沈戍父子两个都同沈太后是一样的心思,即便事情都暴露出来了,沈峤却也是不肯轻易就范的。
哪怕沈太后和沈戍如今都被拘在承圣帝手中,沈峤也仍旧是按照之前计划好的那样行动了,丝毫没有被沈太后和沈戍的处境所掣肘。
这也是沈太后之前所定好的计划。
就算事情败露,沈太后也绝不允许沈家就这样自认落败。他们还有最后一张王牌,便是在岭南经营数年的沈峤。
沈峤在杀了奉旨而来的军士拘禁不遵从他的官员后就起兵了。
他起兵谋反,起兵勤王。称如今都中被京畿大营统领林涧所控制,说承圣帝的圣旨乃是在林涧的胁迫下所颁布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子伙同林涧所为, 其目的就是要控制承圣帝提前夺取帝位。
沈峤拥兵勤王, 便是要一路打入都中,将太后及承圣帝从林涧和太子的手中解救出来,然后将林涧从承圣帝和太子身边除去。沈峤还呼呼, 希望天下各路有识之士响应他的话,与他一道出兵勤王。
表面上是这样说, 可这内地里的算盘,沈峤打的还是自家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