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与他一道那是好事,若无人与他一道, 他便领着岭南这数万将士打到都中去。承圣帝至多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新帝即位根基不稳,朝纲动荡,朝野上下为着这一段时日的事情都是人心浮动,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发兵,一路打到都中,自然便可解救被拘押的沈太后和端王了。
到了那时,便可以凭借武力逼新帝退位,让端王继承帝位。至于这一路打过去兵力是否足够,又是否能够让都中京畿四营皆听从于他,沈峤想,只要他杀了林涧,灭了将军府的人,届时与其余兵力汇合,大势所趋之下,不会有人再敢违逆他的。
况为今之计,是要先一路打过去再说。
沈峤一心想要除掉林家一门,在起兵之后,他将林鸿在岭南的消息放了出去,还言明,不论是谁,只要能抓到林鸿,便是重赏。
岭南一乱,兵部接到消息后,便立时上报了承圣帝,一地兵乱,朝中自然会有相应的应对措施,如今承圣帝身上有毒,每日都由皇后陪着在勤政殿中休养,朝中一应事务都由已经回都中的太子处置。
依着承圣帝的圣旨,萧煜回都中后不久便即位称帝。
因着如今这特殊时期,朝野上下事多,承圣帝又是那样的状况,且岭南一地也乱着,压根不能大肆操办登基大典,萧煜也没有心思操办什么登基大典,因此一切从简,萧煜就直接登基即位了。
承圣帝身上不舒坦,也就不曾挪动,还住在勤政殿中。
这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萧煜则依旧住在太子府上,只不过太子府外的匾额给拿下来了,只称作新帝潜邸。
萧煜入宫处理朝政皆在东宫署内,这东宫署如今也换了名字,暂为议政处。
休沐日过,林涧晨间早起原本是要往细水营去当差的,可宫里来人,说萧煜请他进宫议事。
林涧当即应下了,又问来人萧煜请他入宫所议何事。
被萧煜派来请林涧入宫的是当初在萧煜身后伺候多年的护卫,与林涧也算是熟识了。林涧所问也不是什么秘事,按理是可以回答的。
可这护卫听了也只是苦笑:“林统领,属下着实不知。圣上并不曾言明。只说要请统领即刻入宫。”
这护卫这样说,林涧也就不再多问了。
他整了整衣衫,又让钱英回内院去同林黛玉说了一声,然后也不管钱英了,自个儿跟着来请他的护卫一道骑马入往宫中去了。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营中正值全军操练的时候,林涧忙着这些事情,也有数日不曾单独见过萧煜了。也就是前两日在大朝会上同着众臣一道见过萧煜一回,那回他就发现,萧煜比回来时更消瘦了。
林涧心中担心萧煜,便问身边护卫萧煜饮食如何起居如何。
这臣下打听皇帝起居饮食肯定违制的,莫说是把话说出来,这说出来一个字都是不应该的。
但林涧同萧煜虽份属君臣,可情同兄弟,他问此事纯粹是对萧煜的关心,况这护卫这些时日也正是为着萧煜的身子担忧,听林涧问起,不由轻叹了一声。
“圣上不眠不休已有几日了。这些时日,圣上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皇后娘娘一直陪在圣上身边,也跟着劝说几句,但圣上并不理会。有时候太后娘娘同太上皇也会劝,但圣上也没有要改的意思。统领入宫后,也劝劝圣上吧。再这么耗下去,怕是又要病了。”
“统领的话,圣上还是肯听的。”
林涧听了,默然未再言语。
林涧到了议政处,正遇上里头议事散了,三五个大臣走出来,迎面碰上林涧,忙各自行礼。正有宫侍出来迎候林涧,那几个大臣便在另外宫侍的引领下出宫去了。
林涧进得内室,正瞧见萧煜坐在案前看奏章。那案头上的公文奏章堆起来就像是小山一般高,几乎是将萧煜整个人都给埋进去了。
听见宫侍禀报和脚步声,萧煜忙放下手中奏章,抬眸迎了迎林涧,免了林涧行礼,叫他快些坐下。
待宫侍给林涧奉了茶退出内室后,萧煜才道:“云溪,你先等朕片刻,待朕看完这份奏章,再与你说话。”
林涧点头,安静坐着,并不打扰萧煜。
只是细看萧煜面容,确实是又比前两日消瘦了许多,且眼下青黑,眼中遍布血丝,面色苍白,病容明显,看奏章的同时还会时不时的轻咳一两声,林涧瞧着,心想,要照着萧煜这般操劳下去,估摸着是真的又要生病了。
萧煜看完奏章,将手中奏章放在案头,抬眸朝着林涧笑了一笑。
林涧看着这笑,心里一酸:“圣上,要保重身体才是。臣听说,圣上已经不眠不休几日了。”
林涧劝了几句,又让萧煜不要心急,“太上皇登基时,朝野上下也是不甚太平的,那会儿事情也多,可是太上皇也是慢慢来做的。如今朝局不稳,臣知圣上心急,可若不好好保重身子,何谈将来呢?圣上如今是朝野上下的主心骨,该善自珍重才是。”
萧煜轻轻笑了笑,走过来俯身轻轻拍了拍林涧的手背,将宫侍送上来的热茶饮了一口,而后便直接在林涧身边坐下,随意伸了伸胳膊,才慢慢开了口。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只是朝中事多,朕是想把事情做完了后多陪陪父皇。父皇近几日精神还不错,朕想多去看看他。如今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已不似前几日那么忙乱,朕会好好用饭的。你们不用担心朕。”
林涧静静听着萧煜同他说起承圣帝这些日子的境况,萧煜语调平静,神情浅淡,可是心事却重的很,林涧心有戚戚,便不曾插嘴,只是安静倾听着。
萧煜说了一会儿,一时情绪有些收不住,干脆含泪不说话了。他与林涧说这些话,是实在憋在心中难受,才同林涧说的。
他已是皇帝了,这些话不能与他的父皇母后说,他们那般不易,他就不该再说这些话徒增伤感,他的妻子也是如此,思来想去,为免不叫众人担心,他只能将这些话说与林涧听。
他要的不多,只是安静倾听便可以了。心中狱卒苦闷说出来一些,总归会好受许多。
他还记着他是皇帝了,倾诉过后,也要收敛。
等着萧煜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后,林涧才默默道:“圣上叫臣进宫,是有什么事情吩咐臣去做吗?”
萧煜沉默了一会儿,等到眸中情绪敛尽,他才轻声道:“云溪,朕令兵部给你调兵,你带兵去岭南吧。”
林涧微愣:“圣上这是……何意?”
沈峤岭南叛乱一事,已有兵部调令,也有兵将前往岭南去平乱了。
萧煜定定望着林涧:“云溪,你父母双亲,两个哥哥皆在岭南,朕知你必定心系岭南。早先兵部调令,已有兵将前往岭南平乱,可是他们不同于你,大敌当前,他们只会平乱,很难顾及其他。你带兵前去,令朕更放心些。沈峤挟持你两个哥哥,又通缉镇南公夫妇,他这是要赶尽杀绝。你去,去岭南解救你的两个哥哥,将镇南公夫妇平安带回来。”
“替朕了结这一场动/乱。朕相信你,只有你能完美结束这一场祸事。”
林涧紧了紧后槽牙:“臣若领兵远去,谁替圣上守着都中呢?”
萧煜闻言轻轻笑了笑,又用手轻轻拍了拍林涧的手背:“大局已定,一地叛乱不足挂齿。都中不会有事的。”
“如今巡防营和五城兵马司,还有你的四大营都被清洗过一遍,将士们值得托付信任。贾琏还是不错的,你可以放心前去,不要挂心这里。朕会守着这里,等你凯旋而归。”
“云溪,相信朕。”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曾许诺要穷尽一生完成自己心中最远大的梦想,他们要一同缔造一个太平盛世,一个繁盛的大周。
他们历经劫难,这份初心始终不改。他们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大周更好的明天,更好的未来。
林涧望着萧煜明亮如初的眼睛,沉沉应了一声好。
“臣相信圣上。臣从小/便相信。”
他沉沉许诺,“臣带兵去岭南,冬日之前,臣替圣上了结岭南这场兵乱。”
第196章
林涧从宫中/出来, 就瞧见钱英在宫门口等着他。
见林涧出来,钱英连忙迎了上去:“少爷, 是去大营么?”
林涧摇头, 牵过钱英手上的缰绳, 示意他也上马:“不去大营, 先回府去。”
林黛玉晓得林涧被萧煜请进宫中去了,见到林涧回来,也并不意外,只是将人迎了进来,又让紫鹃香雾几个停下手里的差事出去候着,她这才同林涧一道坐下,轻声问他:“夫君,圣上请你入宫议事,是为着岭南的事情吧?”
林涧直视着林黛玉的眼睛:“是。”
他顿了顿, 才又道, “圣上说, 让我带兵去岭南将爹娘还有大哥二哥解救出来,替他了结岭南这场兵乱。”
林涧言罢,一直凝望着林黛玉, 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只是轻微动容, 却并不十分惊讶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玉儿, 你不觉得意外?”
林黛玉眸光温柔:“自从岭南兵乱的消息传来,你人虽在都中,可这心早就飞到岭南去了。你口中虽不言不语,静听圣上安排,可到了夜里,不论是在营中还是府中,都会凝神细看岭南地图,又寻了军报来看,可见是心里深惦记着。圣上与你情谊深厚,这些事儿,圣上必是都知道的。”
“况子女惦念父母亲人安危,这本是人之常情。夫君心里担心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二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圣上体念夫君的心情,想必这世上无论何人去岭南,夫君心里都是不放心的,圣上只有让夫君前去,才能两下心安。”
林涧沉默片刻,才望着林黛玉道:“你向来都是聪慧的,我的这些心事从瞒不过你。”
“实与你说罢,我已在圣上跟前言明,冬日之前,必替圣上了结这场兵乱。如今已然秋天了,至多再有两三个月,岭南那边就要恢复太平了。”
“我这些时日一直勤看岭南地图分析战况,沈峤气势汹汹,可他是孤军起兵,大周各个府县乡里如今都戒备森严,响应他起兵的人压根便是没有,因此也不过是岭南一地兵乱,想要平乱,两三个月的时间是足够了的。”
林黛玉提醒林涧:“可是夫君,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二哥如今都在他的手中。平乱不难,可就怕沈峤狗急跳墙,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如果沈峤拿着他们的性命要挟夫君,只怕事情就不好处理了。”
林涧显然也虑到了这一点,他道:“这个倒不需太过担心。”
“沈峤在岭南通缉追捕爹娘多时,但尚未有任何消息传来,可见他尚未得到爹娘的行踪。爹先前在岭南经营一二十年了,比起沈峤沈家在岭南的经营要久多了。沈戍沈峤虽然费了极大的心思,但爹的根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拔除的。毕竟,当年是爹收复的岭南,这岭南一地,对于爹的威名可要比沈戍沈峤的名声感触深多了。”
“沈峤有兵在手,表面上掌控了整个岭南,可这私底下,也未必是所有人都听他的。”
岭南所居不但有中原人,更有许多苗人夷人,这些部族与中原人混杂而居,沈峤兵乱,这些部族也都跟着乱了起来,有想跟着浑水摸鱼的,但也有些是被沈峤兵乱逼/迫的。
太平日子过惯了,十来年的时间里没有兵乱,乍然一乱,只要是有远见的,谁又愿意跟着沈峤做这等没有前途的事情呢?
这私底下阳奉阴违的人便有许多了。
林鸿当年平定岭南,也不全是武力镇压,自然会有真心归顺的苗人与夷人,这些人与林鸿都是有些交情的,这表面上被沈峤及其势力压迫,但是私下,却都还是与林家与朝廷亲近的。
沈峤迟迟寻不到林鸿和乔氏的行踪,这其中便有他们的助力。
林涧道:“沈峤虽然拘禁着大哥和二哥,将岭南一干不跟随他的官员都关押起来,但要说用大哥和二哥的性命要挟于我,这样的事情,想来沈峤是不会做的。”
“如今这局势,沈家与我林家是势不两立,与朝廷也是势不两立,可是我林家也不是孤悬于世,不论是在金陵还是在皖南,又或者是在都中,我林家一门的亲朋故旧还是有许多的,沈峤孤军起兵,便是他侥幸成功,也是为了沈太后和端王,难道日后端王即位,就全不要这些人了么?即便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总是脱不掉的。便是改朝换代,这些人还是在的,沈峤他还不敢真的杀了大哥和二哥。否则他要是真的豁出去了话,也就不会只是打着起兵勤王的旗号了。”
林涧望着林黛玉道,“玉儿,岭南的局势情形都十分的明朗,想要化解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这一去,你我二人便要分离数月,我只盼着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在都中等着我回来。”
他这一走,府里便只剩下林黛玉与颜氏母子,纵然将手底下的人都留在将军府中,又有吴叔等数百护卫在府里,林涧想着这一门妇孺,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林黛玉定定望着林涧:“夫君要与我分开?”
她抿唇轻声道,“我自与你在一起,就从未分开过。”
林涧没吭声,心里却想着。
他自同林黛玉在一起,倒也不是从未分开过的。想那时将计就计,大皇子谋逆之时,他就是先行回京的,直至半个月后,才将林黛玉从崇莲寺接回来。
还有那一回,他也是为了引蛇出洞查清他爹的事情而将计就计被承圣帝送入牢中候审,那一回,他也是将近月余时间没见林黛玉了。
林黛玉仿佛看出林涧心中所想,她握住林涧的手,轻声道:“夫君,这回不一样的。”
之前便是分开,也都相隔不远。但这一回,是林涧带兵远赴岭南打仗,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月,她在都中等着消息,心里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哪怕知道林涧必定不会有事,可还是放心不下的。
况且,林鸿和乔氏虽没被沈峤抓/住,但他们也许久没有林鸿和乔氏的消息了,林黛玉心里同样是担心的。
“我要同你一起去。”
“我知道你是带兵前往岭南平乱,本不方便带着我去。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也不愿与你分开。你便在军中,我带着香雾纤柔跟着你们,绝不扰乱夫君你的计划。”
“至于府中,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二嫂嫂已经恢复了,府中事务皆可交给她处置。况如今都中局势稳定些了,内外皆有圣上与将士们守护,这里是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