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肯劳神去想,又肯自己做主,自然就有了她的解决之道。
林黛玉徐徐道:“母亲的庄子与铺子都是从老太太手里给的。庄子里管家娘子和铺子里的掌柜自然也都是贾家的人。老太太疼爱母亲,给的都是收成好的庄子和收入高的铺面,这里头还有老太太当年的陪嫁,因此,贾家的人里头还混着史家的人。这些人同那府里的人关系匪浅。就好像铺面里的某掌柜,闺女在府里当差一样,这也是分割不开的。”
“母亲父亲在时,这样的牵连尚无关碍,可他们不在了,我又年轻,姨娘虑的很是,我就算同姨娘联手,只怕也弹压不住那些人。”
其实孙姨娘管着贾敏的田产铺面,底下那些人与她甚为熟悉,也都肯听她的话,这些年亦从无差错。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林如海不在了,以孙姨娘的身份就太过尴尬了,那些人的心思活络起来,她一个人也抵抗不住。
往日在大观园里,林黛玉就看得分明,王熙凤那么精明利落的一个人,就被府里那些管事娘子管事嬷嬷们折腾的筋疲力尽,她纵有才智,可她这个身体,又怎么经得住那些各怀心思如狼似虎的管家婆子们磋磨呢?
林黛玉想出的主意很干脆:“咱们眼下要去姑苏,还顾不到都中的事情。待将姑苏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同姨娘回了都中。还请姨娘将铺面和田庄定个合理价位一同出掉,将银子先收回来。”
“至于母亲的嫁妆,多是些首饰器物家具摆设,那都在咱们自己家里放着,那宅子的房契也都在姨娘手上,那里头也没有贾家的人,自然是留着的。”
孙姨娘听懂了:“姑娘的意思是,既然分割不开,那就干脆出掉不要了?”
“对,”林黛玉静默片刻,才缓缓道,“既然守不住,这样安排才是最好的。等拿到银子后,咱们再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营生做一做,到了那时,咱们用的皆是咱们自己信得过又与那府里毫无干系的人,那才算是守住了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孙姨娘觉得林黛玉这个法子可行,便只等着到时候回了都中再具体行/事即可。
说完了都中的事,孙姨娘又惦记姑苏老家的田产和房舍,她又问林黛玉打算如何安排。
林黛玉这回却没有马上回答孙姨娘的话,而是将软榻上的一个素色软枕拿了过来,斜斜倚在上头,然后闭了眼慢悠悠的给自己打扇,完全没有要回答孙姨娘的意思。
紫鹃见状忙道:“姨娘,姑娘说了半日话有些劳神,姨娘让姑娘歇歇吧。姨娘也歇歇吧,这一路辛苦,往后还要仰仗姨娘照顾陪伴姑娘呢。”
孙姨娘忙讪讪道:“是我欠考虑了,忘了姑娘身子不好。那姑娘安歇吧,我就不在这儿打扰姑娘了。”
孙姨娘起身要走,林黛玉却睁了眼将她留下:“姨娘就在这儿歇吧。”
“姑苏的事儿我还没有想好,等到了再做决定。天儿热,姨娘要用冰就只管找紫鹃取用,我这儿地方大,有姨娘安歇的地方,姨娘扰不到我的。”
一时紫鹃去安顿孙姨娘,林黛玉就闭着眼懒懒的打扇,她翻了个身,天光从掀起竹帘的窗格里漏进来,打在她玲珑的腰窝曲线上,愈发给纤细柔弱的姑娘添了几分婉约柔美。
开船之后,林涧又到了船舷上/翘腿坐着。外头虽然有点晒,但比船舱里视野开阔,且在这里说话,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被有心人给听见。
钱英站在他身边,将刚收到的消息给林涧看:“少爷一走,那些跟着少爷来扬州查案的官员们就暗地里给都中他们各自的主子递送了消息。赵源说,有好几个人背地里都在说少爷此举荒唐,视查案如同儿戏。扬州官员们那边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少爷将追缴亏空延后了,却紧紧抓着总商报效不放,这扬州的总商们比官员们要头疼得多。”
林涧去姑苏,除了林家护卫和林黛玉外,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真账册去的,众人都当他全是为了送林黛玉回姑苏。
“那些总商们都去走贾琏的门路了,指望着他能比少爷您好说话。结果贾琏把人聚在一起喝酒,头一件事就是把钦差印信拿出来张口要银子。还有些人去求了杨知府,不过杨知府没见,似乎是为了避嫌。”
林涧将写着消息的小纸条展开来看了两眼,又将纸条还给钱英,勾唇笑道:“这三方人可真有意思。这个贾琏也挺有意思的。”
“随他们怎么闹吧。闹来闹去,该追查的事情迟早还是要追查的。”
钱英道:“少爷不将那些人送回都中的消息截下来吗?只要少爷开口,我们的人可以在他们的主子收到消息之前就把东西给截下来。”
林涧挑眉笑道:“不用。随他们去吧。不抓/住这个,他们总要弄些别的文章出来的。朝中为了皖南那边的事情都吵翻天了,我既然身在局中,总得给他们一点刺激,好歹也能给皖南那边争取一点时间。他们吵他们的,到时焦点在我这里,咱们也好暗度陈仓,把皖南那边要的东西送过去。”
林涧这话说得含糊,但甩手旁观的意思却很明白,钱英不知林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仍旧依了他的话,什么都不曾再做。
钱英离开后,林涧身子往后一仰,双臂枕在脑后,潇潇洒洒的在船舷上躺了下来。他望着天空缓缓飘过的白云,耳边听着悠悠水声,心里想的,却是姑苏的前世今生。
大周开国尚只百年有余,共出了三任皇帝。
太/祖皇帝开国时,整个大周现有疆土都是分崩离析的状况,连年国土分裂战乱频仍,大/片疆土呈现分裂状态有数十年之久。征战十多年,太/祖皇帝才将陷入战火的疆土一一收复。
在太/祖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岭南和皖南其实尚未收复,都由前朝余孽或是夷人统治,太/祖皇帝终其一生曾南下东去数次,也不曾拿下岭南和皖南,反倒使中原财力不济人口锐减。
到了太/祖皇帝晚年时,为了确保已有疆土之百姓的安稳与发展,他最终放弃了夺取岭南和皖南的计划,只能专心先发展中原。
到了世祖皇帝继位时,大周国力才刚刚发展起来,如若再度贸然发动对皖南或是岭南的战争,只怕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中原又将不堪重负,大周将永远不能强盛起来。
迫不得已,世祖皇帝只能暂时将这个想法搁置了,终其一生,世祖皇帝都将精力放在了中原的发展和强盛大周国力上。
到了承圣帝继位时,大周国力已然强盛,而皖南和岭南那边却因为争夺统治权内部发生矛盾,各自陷入混战之中,两任皇帝数十年韬光养晦的心血,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承圣帝登基后不久,即将岭南与皖南先后收复,扩大了大周的疆土。其后二十多年,承圣帝及有志臣子都在努力发展岭南与皖南,希图让这两个地方恢复它们该有的风采和荣光。
不容置疑的是,林鸿,绝对是这一场收复岭南与皖南战役中最大的功臣。
不过,林涧想这些并不是要想他爹,他想的是姑苏林家。
姑苏地处皖南州府,至本朝也就是承圣十年皖南才被收复,姑苏一地脱离战乱仅仅只过去了二十年。
姑苏林家其实是前朝列候之姓,前朝时也是底蕴深厚的世家贵族,只可惜那数十年战乱频仍,再好的家底也都耗去很多。到了林如海父亲这里改朝换代,前朝殊荣自然没有了,但好在林如海的父亲争气,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护住了林家老宅。
到了林如海这里,虽说因为战乱原因,姑苏一地就被战火烧没了大半,但经过他的努力,还有承圣帝及有志臣子在皖南的励精图治,姑苏一地重新焕发生机,林家也跟着恢复了祖上一二分的田产房舍。
别看只有一二分的田产房舍,若是变卖折现,也是一大笔银子,也就难怪贾家那位老太太会惦记了。
第27章
即便当初林家有前朝所封之列候,但在战乱之时前朝皇族势弱,林如海父亲身上的那个爵位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效用了。那个名头不过是让他在姑苏的日子好过一些而已。
可林家终究是底蕴深厚的世家贵族,纵然姑苏乱着,但林父仍然心系中原,趁着承圣帝兴兵攻打皖南之际,林父将林如海送出姑苏往中原参加科举,而后林如海中举,承圣帝十分欣赏他,点了他做探花,然后林如海便一直在都察院做御史,后官至兰台寺大夫。
林如海曾在姑苏外任过几年,那时贾敏身体尚好,林黛玉身子骨虽柔弱,但有贾敏看护,精神还是不错的。林如海为了让妻女看看姑苏风物,携她们二人在姑苏住过几年,后来林如海被调回都中一年后,贾敏才带着林黛玉回了都中。
林黛玉此番回来,眼见姑苏风物还同她小时候所见一样,心中不免感慨万分。
留守姑苏的李姨娘早得了消息,船行靠岸时林黛玉从船上才下来,李姨娘就带着林家的人迎了上去。
岸上来接船的人倒是很多。
林如海是在任上去世的,前不久朝廷下旨嘉奖,承圣帝亲自拟了谥号文忠给林如海,这于林如海及林家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殊荣。
纵然林家支庶不盛,几个远房的堂族叔伯兄弟与林家也没什么频繁往来,但因朝廷嘉奖,他们还是赶来码头接林如海的灵柩了。只不过因林黛玉是女孩儿,本家主事的又是李姨娘,他们不便上前,只远远站着遥遥致意罢了。
林如海灵柩回乡,姑苏的父母官自然是不能不来的,何况,这回送林如海灵柩回来的不但有林黛玉,还有林涧。
姑苏县令领着一众大小官员也远远候着,见林涧下得船来,他忙带着人就迎了上去。
林涧这边人多,加之又在码头上,林黛玉不便掀开帷帽,也就只得隔着帷帽红着眼睛望着李姨娘,她眼含热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却紧紧握着李姨娘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林涧注意到林黛玉这边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情形,他抿了抿唇,往那边看了片刻,便当先带着姑苏县令一众人走了。
他在这里,林家的人只怕也不能自在叙旧。他尚有些事情要与姑苏县令商议,况他此来虽非公差,但姑苏一地也属皖南,他也不能大喇喇的将人打发走,干脆将一众人都带走,给林家的人留个清静罢了。
林涧只带了两个护卫走,其余的人都留给了钱英,让钱英在码头处理相关事宜并随林黛玉回林家老宅,而他则在见过姑苏县令后就回去林家老宅与他们会合。
翌日,林如海的灵柩就与贾敏的合葬在墓中了。
封墓之前,林黛玉特意将手上的三个金镯子取下来放在棺木上,然后泪眼盈盈的退后一步,让人再封墓。
孙姨娘和李姨娘都哭成了泪人儿,见此情景,都颇为动容:“姑娘,您怎好把这个取下来呢?”
林黛玉泪眼模糊道:“这原是母亲的嫁妆,母亲很喜欢便一直待在身上,一共是六只四季如春繁华秀景的金镯子。母亲去后,父亲留下三只,另三只给了我做个念想。这些年我一直带着从不肯离身。如今我既不能随了他们去,就让我戴了这些年的东西在这儿陪着他们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林涧在一旁上香,又替林鸿乔氏祝祷,他以后辈身份来送林如海入葬,听见林黛玉这摧人心肝的话,也忍不住一阵鼻酸。
林黛玉这些天瘦多了,哭得也多,以至于水灵灵的一双漂亮眼睛都肿得像个桃子似的。
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性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林涧觉得自己就算说一万遍让林黛玉节哀的话也是徒劳无益的,他便生了个分散注意力的法子,请林黛玉陪他去那位周伯那里看看那真账册是不是在他那里。
林黛玉心里还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这两日一直忙着林如海入葬的事情,她都没来得及同林涧提,此时听林涧提出来了,林黛玉心知此事不能拖延,当下便点了头,然后捏着帕子擦了眼泪领着林涧就往周伯住处去了。
那本失踪多日的账册还真就在周伯那里。
据周伯所说,确实是林如海悄悄将账册给了他,命他悄悄回姑苏,将这本账册妥善保管的。
“老爷说,不管扬州如何天翻地覆,都叫我不必管,只要守着这本账册就好。除非,除非新任的巡盐御史敢跟王大人翻脸,否则叫我永远都不要将账册拿出来,就当这本账册不存在。”
周伯的话已经证实了林黛玉的判断和林涧的猜测是正确的。林涧翻看账册时,里头还夹着林如海写给新任巡盐御史的一封信,信封口很完整,证明周伯没有拆开过,旁人也不曾动过这封信。
看着信上林如海那几个端端正正的新任巡盐御史亲启的楷体字,林涧微微勾了勾唇,林如海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继他之后,扬州没有迎来新任的巡盐御史,却来了他这么个专案巡检吧?
林涧没有当着周伯和林黛玉的面看信,他将信揣进怀中,准备回去之后再看。
账册已经寻回,林涧为周伯安全着想,嘱咐他不要声张此事,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平静生活就好。
周伯是个本分老实的人,他也知道事关重大,林涧的嘱咐,他都郑重记下了。
林涧送林黛玉回她的住处。
申时正是天气热的时候,但正午前后才下过一场阵雨,地上水迹虽晒干了,但余风尚有。
微风拂过,林黛玉瞧见自己院内水缸里那盛放的莲叶在风中轻轻摇曳,风送清幽荷香飘过鼻端,林黛玉一阵意动,不由驻足廊下凝望片刻。
她嫌屋里太热,倒不愿意进屋了,门廊下没有太阳,还能看见这等美景,林黛玉忽而就不想进屋了。
林黛玉对林涧说:“侯爷,我有件事情想与侯爷商议。”
林涧正顺着林黛玉的目光看荷花,闻言目光一软,转而望着她道:“何事?”
林涧心里挺高兴的,这是林黛玉第一次主动开口同他说事情。
林黛玉徐徐道:“先父有一遗愿,想要重新修订家中族谱。为让先父安心,我已着手安排此事了。只是,想着侯爷数次围护之情,我无以为报,侯爷与我有同宗之谊,蒙林老将军不弃,愿意将先父视作一家人,我想问,侯爷是否愿意归宗入谱?”
林涧先是一愣,随后又勾唇轻轻笑了笑:“我不愿意。”
林黛玉一怔,眸光暗了暗,神情也有些暗淡。她大约被林涧这么直白的拒绝弄得有些窘迫,下意识咬了咬下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林涧将林黛玉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忙解释道:“姑娘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爹就族谱这个事情有他自己的想法。别说是我,就算他在这里,也是不会愿意的。这不是嫌弃姑娘和林家的意思,是我爹有他自己的考量。”
林涧负手站在林黛玉身侧,他温柔的看着林黛玉,耐心道,“追本溯源,我爹是姑苏林家出身这没错,在从军之前,我爹手上就有家中族谱,几百年了,倒也断断续续的传下来了,记载虽然不全,但祖上的出身总是没有错的。可是打起仗来什么都是乱的,我爹父母双亲早逝,林家旁支传到他这里,也就只剩下他这一个了,这族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