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笑嘻嘻地道:“我哪有爹说的那么混账呢?强抢民女的那是土匪,我可不干这样的事儿!”
父子俩你来我往的打嘴巴官司,乔氏在一旁瞧着林涧脸上的笑,心里的疑惑渐深,眼底也有一抹深思。
她的儿子她最了解了。从前说起这个,林涧总是一脸漫不经心的说他没有喜欢的女子,对他自己的婚事也是漠不关心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小子心里从来只有他的志向和抱负,天天记挂着要当大将军,什么时候对他的婚事这么热切关注了?
莫非——
乔氏想到一种可能,当下就问林涧:“小涧,你跟娘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已有心上人了?”
乔氏这话一出,林鸿和林涧都看向了她,林鸿一脸错愕,林涧却笑嘻嘻望着乔氏,却也不开口。
乔氏道:“小涧,你若有了心上人,可以同我和你爹直说,不用瞒着我们。若那位姑娘与你合适,这亲事也不一定非要拖到两三年之后,你现下定亲成婚,倒正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心思。”
林鸿回过神来,也跟着点头道:“就是啊。你若有中意之人,何必瞒着你/娘和我?小子,你这是喜欢上谁家姑娘了?”
面对林涧和乔氏热切的目光,林涧眯了眯眼睛,而后笑道:“爹,娘,我并非故意要瞒着你们。只是怕你们听了之后表现太热情,把她给吓着了。”
“她心思敏感,知书达礼,是个端庄漂亮的女子,我一见了她就喜欢,如今我们相处的还不错,但若你们一掺和,把人给吓跑了,你们到时候拿什么赔我的媳妇呢?”
林涧的目光从林鸿脸上掠过,又深深看了乔氏一眼,“再者,她同一般女子不同。她才骤失亲人,还在孝期之中,这时候心绪不平,我不想趁人之危。她身边也没个能为她做主的人,我若要娶她,只要她一人点头就行。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重要,可我是真正不想委屈了她,咱们家也应更尊重她才是。还请爹娘体谅我一片冰心。”
林鸿叫林涧这些话勾的心/痒难耐,就想知道林涧的心上人是谁。偏他怎么追问,林涧都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讲。
气得林鸿又骂林涧是个混账臭小子:“如今你小子倒是真能耐了,益发有主意了!要是回头你们两/情/相/悦了,你才肯告诉你爹这姑娘是谁,若我和你/娘不喜欢她怎么办?”
林涧笑起来:“不会的。爹娘肯定会喜欢她的。到时候,自然会待她万般珍爱。”
林鸿冷哼一声,懒得搭理林涧了。
林鸿在武事上粗中有细谋略得当,但在生活琐事上就有些大大咧咧了,他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在自家家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因此对林涧的话不曾深想,左右也只能随他去了。
倒是乔氏,身为女子,又是母亲,到底心细些。何况,林涧说话时还给了她一点儿小暗示,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落在乔氏心里,乔氏这心思一转,自己就把答案给琢磨出来了。
林涧从来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也没听说过同哪个女孩子走得近,也就是回都中之后应林鸿之命才——乔氏心弦一动,这林涧的心上人是谁,一下子便呼之欲出了。
乔氏抬眼去看林涧,正对上林涧的目光,林涧一直望着她,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轻轻对着她点了点头。
乔氏心下一叹,有种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她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念着林涧不愿明说却暗中点破的苦心,过了一会儿,才定定看向林涧:“你若真能赢得这位姑娘的心,我和你爹自然待她万般珍爱。但你,绝不许借此机会趁人之危。”
林涧郑重点头。
林鸿在一旁瞧着,心里还是没转过弯儿来,还同乔氏嘟囔抱怨,说她连人都不知道是谁,怎么就这么急着表明态度了呢之类的话。
乔氏与林涧对视一眼,母子俩心照不宣,却没人同林鸿解释,乔氏也只拿话安抚林鸿,并不说别的,可在心里,乔氏却想着,过两日/她就要与那位知书达理端庄漂亮的姑娘见面了,她这儿子难得对人痴心一片,她得想个法子不动声色的助他一臂之力才好。
第47章
王熙凤被锁拿入刑部审问, 这事确实在宁荣二府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王熙凤这件事对荣国府所造成的影响甚至比王家举家被查的影响要大得多。
宁国府终归隔了一层,此番事情还未祸及他们, 但为避嫌, 也为了跟王熙凤撇清关系, 素日里与王熙凤常来往的尤氏与秦可卿等人, 都不再往这边打发人了。
莫说宁国府的人急着撇清关系,就是贾赦和邢夫人都恨不得从没有过王熙凤这个媳妇才好。
王熙凤这一出事,贾赦就不由得想起早年旧事来,其实贾琏娶王熙凤这门婚事,贾赦心里头是不大满意的,可无奈他虽为大房长子,但贾母偏宠小儿子,这荣国府内的事情皆是贾母说了算,就连府内管家之事都由贾母指派。
贾母看不上邢夫人, 也不愿意要她管家, 便同贾赦承诺, 只要贾琏和王熙凤成婚,便让王熙凤来管这偌大的荣国府,可说穿了, 那是王家的人,纵然是他贾赦的儿媳妇, 又同大房有什么关系呢?
王熙凤管家,贾琏跟着处置外务,可到头来, 这荣国府里风风光光的,还是二房的人。
这一回王熙凤出事,贾母急找贾政贾赦两个人到她跟前来议事,看看到底怎么处置妥当,可贾赦闹了脾气,想着这事儿终归与他无关,又恼怒贾琏不听他的,听说王家的案子还是贾琏经办的,贾赦便说这荣国府上下越发不成体统了,他便推说身上还有差事应酬,连府里也不回了,更不到贾母跟前去了。
贾赦闹脾气不肯去,邢夫人却不敢不去,也不能不去,只好硬着头皮往贾母那里去了。
贾母自那日螃蟹宴饮多了冷酒,又多吃了些蟹,当夜闹了几回肚子后,这人就病了。老年人身体弱,即便是那样精心的养着,但入了秋之后,病情还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好。
贾母满脸病容,眉宇间拢着忧愁,邢夫人在左手边坐下了,贾政和王夫人方在右手边坐下。
贾赦不来,贾母精神不济也懒得跟他生气,她的目光掠过邢夫人旁边那个空着的位子,而后才望着眼前几个人缓缓道:“我使人打听过,凤丫头的事情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无可更改了。案子判下来之前,她轻易回不了府了。”
“你们也是她的长辈,对此事是个什么看法,当着我的面都可以说一说。”
“琏儿如今在都察院里做都事,又是经办这个案子的主事,他要避嫌,也不能来我跟前说凤丫头的事。他如今心里挂着他的差事他的前程,我不为难他,也不叫他来。你们都且说一说罢。”
邢夫人与贾赦没有儿女,贾琏不是她亲生的儿子,王熙凤待她更没什么情分可言,她虽是这府里的大太太,但二房过分风光,她也跟贾赦似的,在这府里就跟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透明人似的,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心里更有几分不为人道的幸灾乐祸的隐秘心思。
可这些,她也不敢在贾母面前表现出来。
贾母话音才落,她就抿唇道:“我们也没什么看法,全都听老太太的安排。”
贾母也没指望邢夫人能说出什么有建树的话来,听了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就把目光投向了贾政和王夫人。
王夫人是王子腾的亲妹妹,此番王家举家出事,甚至还涉及到王熙凤,对她来说不啻为一种极大的打击。她心中煎熬焦虑比在场所有的人都多,可因为她的身份,她无法开口甚至没有立场没有资格说什么。
王家众人如何且不说,王熙凤日日都在她跟前侍奉,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人人都在看荣国府的笑话,王夫人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她没将自己的内侄女教好,这是她的过失,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说些什么呢?
半晌沉默,王夫人才低低说了一声:“全听老太太的安排。”
贾母轻叹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她有心想要安慰王夫人几句,但想着邢夫人和贾政都在这里,还是处置正经事要紧,也就没开口了。
贾政倒没辜负贾母所望,他道:“母亲使人打听的情形与儿子听到的情形是一样的。侄媳妇的事情实际上刑部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都察院那边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侄媳妇进去之后就认罪了。如今尚未判下来是内兄那边的案子还在审问,但因为卷宗清晰明白,只怕月内就有消息。”
“母亲若想要侄媳妇完好无损的从刑部出来,只怕是不能的。她的事不小,即便按律用钱物赎罪,也要杖责并本家出离,再做不得琏儿的媳妇了。毕竟咱们家不能有犯妇做当家女眷,琏儿如今在朝中做官,将来还有前程,他也不能有个触犯律法的妻子。”
贾政官阶并不是很高,还没有资格上朝参政。但他为官数年,即便为人刻板清正,但家里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也不可能甩手不管的。不用贾母吩咐,他就提前使人把这些消息都打听好了,此时贾母见问,他便一一回禀了。
贾母叹息一声:“凤丫头从来要强,心思又伶俐,我只当她在内帷中如此,却不想这丫头胆大包天,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心里虽然恼恨她连累了咱们家的名声,可她到底为了咱们家辛苦了这些年,我这还是一颗疼她的心,何况她和琏儿之间还有个巧姐儿,事情难道就真坏到了那个地步吗?”
“你看看能不能使人去郡王府问一问,能不能把凤丫头的罪名免了,便是多出钱物将她赎回来,我也是愿意的。”
贾政摇了摇头,道:“母亲爱惜她,可是侄媳妇这回实在是闹的太过了。她的罪名不小,又与王家之事牵连,朝中有风声,圣上这回是要严惩的。”
贾政心里明白贾母所说的是北静郡王府,他轻声道,“母亲未在朝中,不知圣上心思。但王家书信母亲是收到了的。可见先前已有征兆,圣上是要严惩王家。若咱们插手,亦或郡王府插手,只怕都要摊上不是,到时候想脱身都不容易。再者,这样查有实据的罪名说免就免了,不说当今圣上不允,只怕都察院那一关就过不去。”
“自林小侯爷做了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咱们家同都察院的那些关系就都断了。除了琏儿,咱们家在都察院中再无相好的大人,何况这个时候,谁又肯帮咱们家呢?琏儿也很难,他要是帮了侄媳妇,那就是徇私枉法,到时候罪加一等,侄媳妇没保住不说,咱们家又搭进去一个。”
贾母沉吟片刻,撩起眼皮子问贾政:“依你看,圣上这是要对咱们几家动手了吗?”
贾政踟蹰片刻,低声道:“圣上心思叵测,儿子不敢擅自揣测。”
贾母沉沉点点头:“我明白。早先看林小侯爷入扬州查案,我还不以为然,想着那是他的事,与咱们家不相干。如今看来,这林小侯爷也是有几分手段的,先入扬州查案,用琏儿给他催了军饷,又使计留在朝中为官,这都察院的佥都御史也不是白来的。他同圣上里应外合,王家之事是早有预谋,但也怪王家行/事太不谨慎了,这才被人抓/住把柄。”
王熙凤出了这样的事情,贾母暂时也没心思去顾及曾经的那个提议了。但是,有一个既定方针是不可动摇的。那便是这拉拢林涧的心思断不可轻忽。
毕竟经由此时,便更能看出来,那位林小侯爷在承圣帝心里的位置,若他们家能争取到这样的助力,自然更多了一层保障。
贾家史家王家薛家虽是一体,但与四王八公始终隔着一层,王家是依附在贾家这里的,王家有事,四王八公是不会出面的,这件事,还得他们自己解决。
由如今这情形看来,继续保住王家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壮士断腕壁虎断尾方可求生,他们也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贾母思索良久,才同贾政道:“既然圣上要严惩,那咱们就不要轻举妄动。都察院与刑部会审后,该如何判咱们都领。等凤丫头受了惩罚,咱们再出银子将人赎回来。她为咱们家奔忙一场,纵然有错,也不好将她弃之不顾。只是,将人接回来之后,就让琏儿写休书吧。”
“我也知凤丫头到时无处可去,就还将凤丫头养在府里,只叫她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住着,不要让她再在人前露面了。至于替凤丫头赎身的银子,从公中也不好走账,就由我出了吧。好歹她侍候我一场,总还是有些孝心的。”
贾母年轻的时候便是爽利性情,如今老了,又涉及家族前程之事,她更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虽为了王熙凤的事情痛心,但也不过掉了几滴眼泪,并不曾怎样。
贾母自己伤心叹息一回,邢夫人和王夫人这下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邢夫人是半真半假的劝慰,王夫人则是忍着自己的心痛劝慰贾母,贾政也跟着宽慰贾母,贾母慢慢的也就好了。
将脸上的眼泪擦净,贾母又对贾政道:“凤丫头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再管家了。你太太又三病两痛的身体不好,何况她素来又不大管家里的事,这骤然接过来只怕忙不过来,况王家的事情……总不好再叫你太太出头的,你们夫妻回去后也想想,看看咱们府里再有谁来管家合适。我是人老了,身子骨也不大好了,管家的事情说嘴说嘴还可以,这精神头却用不上了,你们务必寻个妥帖的人出来,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贾母说这话时压根就没看向邢夫人,可见就心里就没有让邢夫人管家理事的意思。
邢夫人瞧着贾母心里眼里只有贾政和王夫人,她心中颇是气不忿,但再不忿又能如何呢?贾母看不上她,这管家理事的差事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大房里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顶出来管家理事,邢夫人想着想着,忽而心头一片悲哀,她竟觉得这日子越发没了指望了。
贾政同王夫人应了贾母的话,贾母做了一回决断,又伤心一回,正是精神疲惫的时候,她精神不济,再加上骤然遭逢这样的事情,她心里头不大安乐,就想挥退贾政等人自个儿静一静。
可待贾母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命鸳鸯再去拿了一个靠枕放在她的背后,当贾母饮了一口热茶,目光不经意落在王夫人身上时,她又想起一件事来。
贾母问王夫人:“我听人说,你预备叫宝玉移出园子,到外头去住,是吗?”
王夫人点头道:“是这样的。”
“老太太不知道,这里头也是有缘故的。前些日子我因想起一件事来,便往怡红院去。也就是老太太办螃蟹宴的那一夜。我去时正听见宝玉屋里的丫头晴雯对林侯爷跟前的护卫说些不中听的话。她是老太太给宝玉的人,也是宝玉跟前的大丫头,可再怎么样她也是个丫鬟,怎么能对林侯爷跟前的人那样颐指气使呢?”
“我听着实在是不像话,又知晓了这丫头往日作为,觉得她留下来会带坏了宝玉,就将人给撵走了。因老太太一直病着,我也不敢来扰了老太太的清静,所以才一直没有禀报。后来又想着,宝玉到底渐渐大了,园子里姑娘们的年岁也渐渐大了,若还住在一起实在不太妥当,就在禀明了老爷后,同老爷商议了,将外院里的书房收拾出来,宝玉就住在那个小院子里,我拨了人给他使唤,他在那里读书起居,也是极好的。若是日常想念姐妹们,抽空进园子探望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