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微微眯了眯眼,贾宝玉与林黛玉年纪相仿,纵然是姑表兄妹,到了这个年纪也该避避嫌,怎么贾母就这般让他们兄妹大喇喇的相处见面呢?贾母人老成精,又不是糊涂人,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于林黛玉的闺誉有损吗?
林涧正想着,贾宝玉对他那一笑又晃了他的眼,林涧当即就沉了眉。
他真忍不了这种眼神了。悄无声息出手如电,就在贾宝玉越过林涧往屏风内走去的时候,林涧伸手用巧劲摘掉了贾宝玉衣摆上的一颗宝珠,瞧了瞧方位后,林涧脱手将其丢掷在贾宝玉鞋履前端。
下一秒,贾宝玉就踩在了圆滚滚的宝珠上,脚下一滑重心不稳,顿时摔了个狗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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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贾宝玉就在屏风跟前摔的。他摔倒的时候下意识的往前伸手抓/住面前的东西想要稳定身形,结果他摔倒的力道太大,不但没能借着屏风稳住身形,反而一手把木制屏风给推倒了。
他的额头嗑在屏风上,瞬间就鼓起一个大包来。
“宝玉!”
“宝二爷!”
贾宝玉突然摔倒加上屏风倒地引起的轰然大响吓了众人一大跳,贾母腾的一下站起来,心惊肉跳的指挥众人赶忙将贾宝玉扶起来,又连忙赶过去问贾宝玉如何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贾母拿贾宝玉当做眼珠子一般疼爱,平日里冷了热了都心疼得要命,如今贾宝玉当着她的面摔成那样,贾母的心都疼碎了,一叠声的命人赶紧去请大夫来给贾宝玉看伤。
林涧是真没想到贾宝玉能摔成这个熊样。他不过只是想要给贾宝玉一点教训而已,谁知道这十六岁的少年下盘竟然如此不稳,居然踩了一颗小珠子就摔成这样,这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单薄的身体居然跟豆腐面儿似的一摔就散了。
林涧在心里暗暗摇头,宁荣二府都以军功起家,可瞧着如今这两府里,又有哪一个子孙能有当年祖辈的风采呢?连荣国府的嫡出子孙都是这幅德行,其余人就更不必说了。
林涧的目光从倒在地上的屏风掠过,他心下一动,忽而意识到,这屏风倒地再遮不住他的视线,他不就可以看看那位让他心/痒痒的林姑娘长得什么模样的了么?
方才屏风倒地异变陡生,陪侍在林黛玉身边的紫鹃反应倒是很快,生怕身子弱的林黛玉受到了惊吓和冲撞,连忙护着林黛玉起身站远些,离贾宝玉那边的人群约有数步的距离。
林涧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独立于人群之外的两人身影。
林黛玉站在窗格跟前,屋外阳光明媚,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棱打在屋内,林黛玉正好就在光影里,整个人就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纤细的身影圣洁而美丽。
林黛玉一身素服,不施粉黛,浅白色的立领褙子,纯/色的百褶裙,一头乌黑长发只在鬓边编了两个辫子简单的扎在背后。
乌发如云,肤白胜雪。
她这样简简单单的装扮,看似温婉柔美,却又蕴藏着惊心动魄的自然之美。
有那么一瞬间,在林黛玉抬眼看向他的时候,林涧觉得,当他被那清亮明澈的眼神所望定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不染尘世半点尘埃的仙子。
林涧呆了一瞬,随即,他的视线就被抬起来重新放好的屏风给挡住了。林涧的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起阵阵失望。
只看了一眼怎么够?这么好看的姑娘,他还想再多看几眼啊。
贾宝玉只是被屏风嗑肿了额头和膝盖,别的地方都没伤也没有流血,换做往常这般受伤,贾母忙忙的请大夫来,贾宝玉也就随她去了。
可这会儿林涧在这里,再加上忙乱过后,曾不小心因屏风倒地而与林涧对视片刻又因记挂贾宝玉的林黛玉上前询问他的伤势,有了林黛玉眉眼间的关切,贾宝玉心觉值了,他倒不肯当着林涧的面请大夫来了。
他只管让人给他抹药,还故作豪爽洒脱般去笑着宽慰贾母:“老祖宗,只是额头嗑肿了而已,抹几日药就好了。不用请大夫过来看的。咱们家的灵药多得是,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贾宝玉想着,林家小侯爷是上阵杀敌的人,见惯了血腥受伤,他在林涧面前,忽而就不愿意让林涧看轻了自己,也不肯显得娇气。
贾母依了贾宝玉不请大夫来的话,可贾宝玉这一番摔倒受伤还是让贾母心疼得不行,她不肯就这么轻轻放过,觉得宝玉好端端的走在屋里怎么就会摔倒呢?
贾母问贾宝玉,贾宝玉想了想,没有将自己貌似踩到一颗珠子才滑倒的缘由说出来,他素来于这事上惯会委屈自己,生怕因了自己的缘故让屋里服侍的这些丫鬟们受苦受委屈,贾宝玉企图将这事混过去,贾母却没肯听他的,非要找出贾宝玉摔倒的缘由来。
早有鸳鸯听了贾母的话,指挥小丫头们将那颗致使贾宝玉摔倒的小珠子给找了出来,贾宝玉一看鸳鸯手里攥着的那颗小圆珠,心里就不由得一阵后悔:早知道他方才就该趁着混乱将拿小珠子捡起来放在自己这里的,结果一疼就给忘了。
贾母对贾宝玉的穿戴都十分上心,人老了眼神却还十分犀利,一眼就认出来这像是宝玉衣摆上镶嵌的小珠子,她叫过宝玉来,牵起贾宝玉的衣摆一瞧,果然就瞧出衣摆上某处金线脱落,原该有小珠子的地方如今却没了,再一比对,确定了这珠子就是从贾宝玉身上掉落下来的。
林涧的手劲巧得很,贾母压根没看出来是小珠子是被人拽下来的,她还以为是金线脱落才导致小珠子滑落并叫贾宝玉摔倒受伤的。
贾母一腔怒意都对着宝玉身边服侍的人去了:“宝玉身边的人也不少了,你两个素来细心稳重,怎么他的衣裳出了这样的问题你们却不知道?还敢让他穿着出来,若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么!”
跟着宝玉来的是袭人麝月两个,一听贾母责怪,两个人连忙跪下领罪,什么话都不敢分辨。
贾宝玉生怕委屈了袭人麝月,又恐贾母责罚她们,心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若他正面替两个大丫鬟求情开脱,只怕贾母怒意更甚,贾宝玉正焦急间,一抬眼就看见了尚未落座的林黛玉,他忽而计上心来。
贾宝玉笑道:“老祖宗别生气,天气热,老祖宗小心气坏了身子,那便是我的过错了。她们不过是两个丫头,不值得老祖宗动怒,老祖宗坐下歇歇,回头等我带她们回去,要打要罚我都替老祖宗出气,叫她们再不敢犯就是了。”
贾宝玉一行说着,一行给贾母使眼色,他朝着屏风那一头挤挤眼睛努努嘴儿,跟贾母示意林涧还在外头。
贾母会意回过神来,也想起自己当着林涧的面儿发火处置家事不好,忙敛了怒色,又叫袭人麝月起来。可这大热天的,贾母上了年纪的人,纵然再有机变,也撑不住这么急火攻心,一下子便觉有些头晕,一时想要同林涧说句话都开不了口,只能先喝茶坐下来缓一缓。
贾宝玉眼见贾母说不出话来,他有心扯开话题,连忙就把方才想到的话笑着说了出来:“侯爷,你既然与林妹妹有亲,怎么不早来认亲,偏偏这时候才来呢?”
贾宝玉虽然笑着说了这话,但他也不算无的放矢。他和贾母林黛玉一样,对林涧的突然上门和林家的乍然行/事心有疑惑,但他没有贾母和林黛玉心里的顾虑,他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心为了林黛玉,甚至在心里还未林黛玉有些抱不平,所以才想要替林黛玉问个清楚明白。
他甚至对林涧还有些敌意,觉得林家这么多年不和林黛玉来往,却偏偏在这时候前来,这里头就透着不对劲。他希望林黛玉不要亲近林家,所以急于挖出这其中的隐情。
在这样的心思主导之下,贾宝玉心里对林涧的想要亲近之意也就靠边站了。
贾宝玉这话才一出,贾母与林黛玉的脸色就是一变。
两个人心说,这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怎么能直接问出来呢?都觉得贾宝玉太过莽撞了。随后又都一齐看向屏风外的林涧,怕贾宝玉这话让林涧下不来台从而惹怒了他。
被贾母和林黛玉担心会生气的林涧听到贾宝玉这话并没有生气,他甚至还笑了一下,然后敛了笑意,认认真真的回答贾宝玉的问题。
“二公子这话不错,但这并非是家严疏忽,这其中是有缘故的。”
“林御史乃是出自都察院的巡盐御史,按规矩是不能与文武百官有所牵扯的。家严虽与林御史在几百年前为同宗,但也不便为了这份香火情有所攀扯而影响了林御史的前程声誉。是以私下从未有过交集,便不曾与林姑娘认亲。”
“林御史去后,家严心心念念既是承了林御史的救命恩情,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前尘尽消,也不怕对林御史再有牵累,所以特命我来府上探望林姑娘。如今望见林姑娘在府上一切安好,家严必更放心了。”
林涧坦坦荡荡的将缘故说明,贾母与林黛玉心中的疑惑也尽皆消了。贾宝玉亦没了话说。
林黛玉微微垂眸,她忽然想起方才屏风倒地后她不经意与林涧的短暂对视。
他有一双深邃干净又明亮有神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像他说的这些话一样,潇洒坦荡光明磊落。
林涧还有事,也并未在贾府久留,与贾母等人告辞出来,刚走出垂花门,就被从后头追上来的贾宝玉给拦住了。
林涧微微挑眉,目光掠过贾宝玉额上醒目的红肿大包,问他:“二公子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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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贾宝玉方才听林涧一番话光明坦荡,又见林涧完全没有带走林黛玉的意思,他这心里对林涧的芥蒂和敌意就完全消失了。
放着这么个好看的美人不去亲近完全不符合贾宝玉的本性。
贾宝玉想着林涧方才闲话家常时说他是回京来述职的,他想着,林涧回京述职只怕待不长久,贾宝玉是真心想同林涧结交,于是,便不顾贾母阻拦,也不顾自己额间疼痛,追着林涧就出来了。
贾宝玉兴致勃勃地邀请林涧:“侯爷,今晚我与几个至交好友聚宴,侯爷可以赏光赴宴吗?”
说句实在话,林涧真心对贾宝玉和他所谓的至交好友的聚会不感兴趣,可当贾宝玉提及今夜赴宴的人中还有冯紫英时,林涧的眉心就跟着动了动。
冯紫英,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唐已经致仕,但这位神武将军早年间曾镇守过西北,在西北的根基很深,即便如今致仕了,但在朝中和军中都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冯唐同他爹林鸿不同,冯唐是年老致仕荣养,不但钦封的神武将军还在,他身上还有侯爵之位,冯家一门,在军中也有诸多至交故旧。
冯紫英是冯唐的嫡长子,比林涧年长十岁,幼年也曾在宫中陪侍皇子伴读,当年冯紫英是一众伴读中年级最大的,理所当然成了领头人,林涧甚至还清楚的记得当年冯紫英手把手教他射箭的事情。
冯紫英早他几年出宫,承袭冯唐军职,如今是京畿守备营统领。细算起来,自从林涧入了军职,往皖南去后,他和冯紫英也有三四年没见过面了。
令林涧想不通的是,冯紫英现在怎么跟贾宝玉混得这么熟,还成了人家的至交好友?
林涧对冯紫英还是有些兴趣的,也就没在意贾宝玉说的其他人,他这次回都中只怕没功夫单独跟冯紫英叙旧,何况他如今的身份也不方便单独见冯紫英,正好可以借着贾宝玉的这个聚会见一见冯紫英,说上几句话。
林涧微微一笑:“二公子相请,却之不恭,我会去的。”
贾宝玉闻言喜不自胜,当即道:“那我一会儿就将请帖送到侯爷府上。”
“这倒不必了,”林涧道,“我今日有事,不会再回府中,二公子直接将地方告诉我,到了时辰我自去赴宴便是。”
贾宝玉年纪虽轻,可府里除了贾政外,上至贾母下至身边服侍的丫鬟们,无一不是宠着他纵着他随便他疯玩疯闹的。
不论男女,只要好看的他都喜欢,都想要亲近,除了家里的姐姐妹妹们不能随便染指之外,但凡在外头疯玩时他看上的人,总要想着法子得手亲近一回。所以,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这都中有排面有格调的歌姬舞馆酒楼妓/馆他是都去过了。
素日里同他那一帮至交好友聚会,也皆是在纸醉金迷的秦楼楚馆中进行的,请一些妓/女来陪侍玩乐也都是常事,虽然贾宝玉不会碰那些女子,可不妨碍大家在一起玩。
如今贾宝玉请得林涧相会,他看林涧一身恣意风/流,可对待他的态度却始终不热络,便思量着头一次相聚还是不要去他们常去的秦楼楚馆了,便去口味清淡些的酒楼里喝酒听曲取乐也是不错的选择。
待日后与林涧相熟,摸清了林涧的性子之后,再一同玩乐亦不迟。贾宝玉想到这里,便报了一家干净酒楼的地址给林涧。
林涧点头记下,而后毫不迟疑的转头就走,他没有再回头,却可以感受到身后的贾宝玉并未离去,贾宝玉一直目送他离开,林涧皱着眉头想,贾宝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真比那挂在天上的毒日头还要烫人。
只不过暑热尚能忍耐,贾宝玉的目光却令人心生厌恶,林涧不由得加快了脚下步伐。
素日里与贾宝玉常来常往一处取乐的,除了冯紫英外,还有北静郡王水溶、薛姨妈即王夫人之妹独子薛蟠、宁国府贾蓉之妻秦可卿弟弟秦钟、王府戏班名角蒋玉菡、世家落魄子弟柳湘莲这几个人。
要说贾宝玉也不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他倾心结交的,都是样貌好的,家世出身倒全不在他眼中了。只要长得好看人品风流能入他的眼,便是贩夫走卒也能亲近。
只是思及林涧待他的态度,想到薛蟠是个混不吝,秦钟又是个腼腆的,贾宝玉恐这二人会惹得林涧不喜,所以晚上宴席就没请他二人来,水溶又有事情耽搁了,因此夜间来赴宴的,便只冯紫英、蒋玉菡、柳湘莲三人。
贾宝玉前几天才同他们一块儿宴饮过,今日再见,贾宝玉头上醒目的红肿大包瞬间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力,三人关切追问贾宝玉是怎么伤的,贾宝玉觉得丢人不肯明说细节,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撞伤的,三人见他不愿提起,也就丢下这茬不问了。
三人对贾宝玉将聚宴地点选在清静酒楼的雅间中还是颇有微词的,都嫌太过清雅了,但听说贾宝玉今夜还宴请了林涧,因是初次聚会,不想太过纸醉金迷,所以才有了这般安排后,冯紫英头一个就笑了。
冯紫英笑道:“宝玉,你这般安排倒也在理。军中人都知道,林家小将军最是个洁身自好的,他家规矩甚严,他虽然如今在外有了军职,又时常不在家里,看起来像是撑门立户了,可实际上,你若要将宴饮之地定在我们素日里的那些地方,林涧定是不会来的。纵然他肯来,若叫林老将军知道了,只怕也得拎回去训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