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再去调查岭南的事情,你们也不必暗中行/事了,就像二哥说的,有查不到的事情,就去找二哥吧,叫二哥帮着查一查。不过大哥那里就算了,这会儿大哥还不知情,也就不必特意告诉他了,等到事情爆出来,我自会与他说明。但这其中内情,还是先不要告诉大哥吧。”
林涧让钱英将林涼送来的那几张纸中的重要信息抄录下来收好,然后便看着钱英让他将那几张纸给烧掉。
钱英做完这一切,才问林涧道:“少爷,二少爷将少爷要查的信息送来,却从未问过少爷为何要查这些事情。少爷所查的都是前些年的往事,追查往事翻动旧账,二少爷既然知道了这些事情,便不会不知道少爷的心思。少爷这回连太子殿下都瞒着,可叫二少爷知道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呢?”
林涧将那些纸张烧成的灰烬清理掉后,才淡声道:“无妨。”
“二哥不过问,又利用他在岭南便利为我暗中追查这些事情,是摆明了知道我的心思,并默许我的行为。二哥是自家兄弟,这些旧事牵涉老爷,二哥知道了也无妨。至于太子殿下,这次的事情关乎圣上对林家的态度,我既要试探圣上,便不好叫太子殿下知道,不把太子殿下牵扯进来是最妥当的。”
林涧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妥的,钱英便低声问他:“少爷原本是想着一个人将这件事做成,可如今既叫二少爷知道了,少爷打算同二少爷联手么?”
林涧垂眸,淡声道:“我从没有这种打算。”
“就算二哥知道了,我也不愿意让他搀和进这件事里来。且不说他不过问只替我调查这些事情是懂我的心思,便只说如今他的处境。他在岭南做知府,我在都中要做的这些事情,他与我远隔千里根本做不了。何况这件事,也不是人多就能做得成的。这人一旦多了,难免会给人仗势欺人的感觉,我一个人,其实就足够了。”
林涧抬眸,定定望着钱英笑道,“你瞧二哥写的书信就知道,他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我的。事儿还没做,就义无反顾的支持我信任我,可见这事儿也没在他的眼里。我们兄弟知心,这辈子就没联手做过事情,就这一件,也不必联手了。二哥知道我能做成的。而他,也有他自个儿的事情要做,还有他自个儿的路要走,我不能硬拖着他走我的路啊。”
叮嘱过钱英日后与岭南那边的往来要隐秘不要漏了痕迹后,林涧便让钱英去歇着了。
他这里要了热水洗漱,他自己洗漱更衣后,却没有立刻安歇就寝。
这是他自去皖南从军后头一回在都中同林鸿乔氏一起过元宵,实在是难得。可掐指细算,离他们兄弟齐聚在都中陪着林鸿乔氏一起过元宵却也有了年头了。
从前他二哥林涼尚未去岭南做知府时,林沅从岭南军中回来述职,一家人还能聚在崇莲寺过节,如今兄弟三人各有差事,倒是难得再有这样相聚过节的机会了。
林涧一时有些想念在岭南的大哥二哥,他本就没有困意,这会儿也懒得就寝,穿着中衣就跑去看小书房里张挂起来的大周地图。
这地图是他自己绘制的。除却北边西边是根据已有的地图绘制描下的,岭南是根据林鸿从前的笔记卷宗绘制的之外,皖南一地则是他自己根据自己的笔记及实地测量绘制而成的。
因此这大周地图上,岭南和皖南的地势地形要比其余地方精细得多。
他在皖南三年,除了领兵出外打仗之外,在任何一个地方驻营时,只要有机会,他都一定会出去实地考察和测量地形,他其实是很希望能够有机会将整个大周都走一遍的,那样的话,他将山川河流都走过,便能绘制出清晰细致的地形图来了。
就算没有这个机会,那么调阅大周各个地方的县志也是可以做到的,但他这是宏图大愿,现下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和时间去实现了。
林涧自己在小书房里看了一会儿地形图,又觉得屋中有些憋闷,便出了屋子,到门廊上透气看月亮。
此时夜深人静,更深露重,林涧穿着单薄中衣站在寒夜中,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身上很畅快,他深吸一口沁凉气息,吐出胸腔中的浑浊热意后,便觉得通体畅意,不由便做了几个伸展腿脚的动作。
活动了一会儿,林涧又倚着门廊便的栏杆去看天上那一轮明月。
他二哥林涼走科举一道。林涼自小在读书一道上就颇有天赋,当初殿试后高中进士,以林涼的才学文章,原本是能被承圣帝点为状元榜眼探花的,可偏偏那一届考生个个都出众,比林涼出挑的就有好几个。到了最后,状元榜眼探花都落在了别人头上,林涼只得了个第四。
可即便这样,林涼也已足够惊艳了。
将门世家里出了个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前任大将军的儿子成了科举出身的文官,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一颗种子发了两种芽。意味着林家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意味着林家,还有后路。
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嘛。他和林涼走的路不同,但他们殊途同归,谋求的都是林家乃至大周的将来。
第97章
一个得以鼎盛绵延的朝代, 其延续的时间越长,越需要文武相济, 各方势力均衡方能得以长久。
臣子的权力不能超越天子, 而天子更不能滥用手中至高无上的皇权, 必要君臣势力都清醒自守清正廉明, 这个朝代才能自上而下风纪严明,从而英华内敛海晏河清,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才有盛世之兆。
四王八公拥有开国功勋,他们百余年内积累下来的势力很明显成为了大周上下风纪严明的阻碍。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或是四王八公各个家族之间的利益营私舞弊结党乱政,所造成的影响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天子的权威。
若不除掉他们,任由他们坐大武官当政,他们与本就要强绝不肯将自己手中权力分出去的承圣帝之间必有一场殊死较量。若承圣帝是个昏庸君主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个想有一番作为的天子, 如此胶着下去, 必然两败俱伤。
承圣帝单用皇权其实根本无法肃清四王八公的势力, 更无法将四王八公里的人理清成他想要的样子。在这个时候,便体现了同盟的重要性。
承圣帝起用林涧,用武官中的另一波不容忽视的势力去打击四王八公的势力, 便能得到他想要的效果。
其实水溶几次三番同林涧说的那番话并非毫无道理,相反, 其实是非常有道理的。
但,水溶他有一点没弄明白。他不明白,林涧和承圣帝所谋求的东西, 和四王八公所谋求的东西,其实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不一样的。
林涧所图为何?
其实说起来也就几个字而已,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老百姓安居乐业,官员清正廉明。
他小时候在林鸿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军中之事,又正是在林鸿最耀眼最辉煌的时候出生的,他出生后不久林鸿便被册封为大将军,纵然林鸿出外打仗经常不在林涧身边,可是,有一个大将军的父亲,对于幼小的林涧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崇拜他的父亲林鸿,他从小又展现了非凡的武艺天赋,那个时候的林鸿还未遭遇变故,更没有生出想要隐退的心思。见自己的小儿子这般有天赋,林鸿便不肯浪费,那几年,林鸿在林涧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就是想要看看这个小儿子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毕竟,林沅和林涼都不似林涧这般。他两个的天赋在别处,要平心而论,林鸿觉得,在武艺方面,还是这个小儿子最像他。
林涧从晓事起,就一心一意想要做个像林鸿那样能征善战的大英雄。
后来渐渐长大,又入宫给萧煜做陪读,见人见事多了,又读书识字明理,这眼界开阔了,小时候的想法没有变,但却丰富了许多。
他心里很清楚,想要做林鸿那样的大英雄并不容易。首先一条他就得攒军功。他没去岭南是怕被人看出身份来,偷偷跑去皖南就是为了看看自己不靠林鸿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结果去了皖南之后,很多原本就知道的事情再一次让他深刻认识到了大周那些开国功勋究竟骄横到了一种什么地步。
他设计回来,愿意做承圣帝手里的一把剑,愿意助承圣帝肃清四王八公的势力,就是为了给皖南岭南驻军一条生路。
四王八公的势力被肃清,接下来的林家在军中的势力就会成为承圣帝施政的掣肘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林家人以及从前那些岭南故旧压根便没有想要恃功以挟天子的念头。
大周始置大将军,是从四王八公开始的,此例一开,才成为常例,得以延续下来。
而大将军成为常例,为文武均衡,朝中又设中书省丞相一职,可是由于太/祖皇帝抬举四王八公,一直以来大周都是重武轻文,所以大将军实权颇重,而丞相的权力就远远及不上大将军的职权了。
林家任意一人,都无意成为第二个四王八公的势力。
若有圣明君主在前,林家在其后做个安分守己的臣子很难吗?
承圣帝要大权在握。他容不下四王八公的势力,肃清之后,便不会容留大将军一职。大将军例被裁撤后,丞相一职必然也会被裁撤,到得那时,承圣帝在朝中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权在握了。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朝中才是真正的文武相济,无人再威胁皖南驻军,林涧自然可以安心回到皖南去。当然在这其中,林涧也有几样事情要去做成,也只有这几样事情做成之后,他方能安心离开,否则的话,一切皆是空谈。
若是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他得以顺利回到皖南继续做他该做的事情,那么重新站起来的林鸿才足以在都中支撑整个林家。而在那个时候,已成为一省方伯又咋文官中站稳脚跟的林涼,也就成为林家的支柱。
武官地位下降,文官地位上升,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朝中文武相济,但不论局势如何变化,对于林家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四王八公纵横三朝,与在承圣年间才兴起的林家有本质上的不同。就算四王八公中有人想要在文官清流中立住名声也无用,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无论怎样都已是抽身不及了。
在这安静的寒夜里,林涧穿着中衣倚在门廊下,望着满院子的花灯将这都中风云天下大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到畅快淋漓处,甚至忍不住返身入了室内,将长剑取出来在这浓重夜色中舞了一套剑法,方才尽兴回屋。
寒夜舞剑,他倒出了一身大汗,但见夜深,也没有再要热水洗漱,只将身上汗湿/了的中衣换下,便吹熄灯火歇下了。
翌日。正月十六,正是衙门开印的时候,这日倒是不用参加朝会,林涧便依照从前办公的时辰天亮时分出了门,往都察院办差去了。
西园里,小陈等到听见说林黛玉那边起身用过早饭了,这才过去将昨夜林涧交代他的事情同林黛玉讲了。
林黛玉听罢,又细问了小陈一回情况,要小陈将太子府来人是如何说的又是如何做的原话都说与她听,小陈依言讲了,林黛玉沉吟片刻后,含笑又问了小陈几句话。
小陈忙道:“林姑娘,少爷有吩咐,府里的人您尽皆可以使唤。不论是属下还是钱护卫,您若有吩咐属下等人都会尽力去做。您要如何回复公主殿下及太子妃殿下,也只管告诉属下,属下为您通传。”
林黛玉便吩咐了小陈几句话,小陈依原样记下,然后便出门为林黛玉办事去了。
待小陈走后,林黛玉便起身对紫鹃笑道:“走吧。想来陈护卫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待晌午咱们回来的时候,他那边大约也有消息了,到时候再做计议便是了。”
今日的天气虽阴阴的不如昨日好,但林黛玉是定好了要出门的。
她要去她的药堂医馆里看一看,她一直住在梦空山上,虽听林涧说了林家一门大小都好,孙姨娘也无事,但她还是要亲眼去看一看的,毕竟将近一月的时间没有回去瞧过了,今日有空闲,加之她觉得精神还好,便决定出门去看看。
紫鹃听见林黛玉同小陈说的那几句话,心里便有了几分想法,又听见林黛玉对她说的话,好似全不将方才的决定放在心上,紫鹃便抿唇放手让纤柔香雾去替林黛玉预备出门的物件,她这里忍不住就问了林黛玉一声。
“姑娘是当真要与元嘉公主往来么?”
紫鹃望向林黛玉的眸中满是关切担忧,“姑娘要与谁往来,我本不该拦着,也不能拦着。姑娘见事素来清楚,心中经纬更是比我周全,可我总还是有些担心,怕元嘉公主待姑娘其意不真。”
林黛玉就着纤柔的手系上披风,又将香雾拿过来的手筒拢在手上,才望着紫鹃微微笑道:“紫鹃,咱们现在已经不在荣国府了。那个能困住你我的大观园也早就没了。那园子里的种种龃龉小气计较,脱不开外头的人情世故,可到了外头,却也不该再用园子里的那番眼界了。”
“你别担心,咱们如今不是无所依仗的人。我如今所做之事,正是要为我自己挣一个立身之本。且你自己细想想,如若元嘉公主当真待我有歹念,怎会到现在还不动手害我呢?”
“她对三哥的心思,咱们都清楚,她要是真有心,就该去圣上面前请旨赐婚。我是争不过圣旨的。可她为何不去做这样的事情,甚至昨夜见了三哥,都换了称呼,直接称为少傅,你看她前后态度转变这般明显,就该知道她是有意退让。三哥待她无心,她的心意便只在她自己,要放下还是要执念,与我无甚干系。”
“我与她往来,更与这些情意无关。就为了她对父亲文章一片赞誉褒扬之心,我都要承了她的这个情。”
林黛玉深深望了紫鹃一眼,轻声含笑道,“你眼里不能只见了一个元嘉公主。你别忘了,方才陈护卫已说了,这里头还有太子妃殿下。上回元嘉公主更说了,贵妃也深赞父亲的文章好。你怎知这其中没有贵妃的意思呢?”
“我不管她们情辞是否真切,这番交际往来都是必不可少的。三哥叫我自己拿主意,我体谅他的心思,是不愿让我拘束于闺阁之中的,我自己想一想,也实不愿辜负了眼前这一番难得的境遇。你常说想我活得自在些,我如今做的这些事,正是为了我将来能活得自在畅意。”
第98章
紫鹃是贾母身边的二等丫头。
当初林黛玉因家中无人教养投奔来了贾母这里, 身边只有年老的嬷嬷和年幼的雪雁在跟前伺候。贾母嫌林黛玉身边的人太少,便将紫鹃给了林黛玉, 让紫鹃好好伺候林黛玉。
紫鹃从前叫鹦哥, 是在给了林黛玉之后才改了名字换做紫鹃的。
紫鹃是贾府的家生奴才, 她家里的人都在金陵守着贾府从前的旧宅, 并没有跟着来,原先还常说留在金陵旧宅的人没有盼头,没有前程。
可经了宁国府及贾赦的事情后,府中养不起那么些奴才,各自都从公中拿了银钱就被遣散各寻出路。在府里的好些都跟着遭了罪,而在金陵守着府里旧宅的奴才们却没事,基本上旧宅卖了之后,各个人家就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