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驶入长街。
宿碧以前从没有来过上海,即便上海距离洪城不算太远。此刻她将头轻轻靠在车窗上,街边林立的商铺楼宇都挂满霓虹灯,灯光融成光晕落在她眼底。入夜的上海滩依旧繁华热闹,不远处刚从黄包车上下来的女人笑倒在一位男士怀中。
跟洪城算得上有很大不同。这里穿旗袍的女人更多,洋人风格的建筑也更多,即便此刻都被笼罩在纸醉金迷里。
“我们现在去哪里?”她转过头问。
“先去饭店放了行李休息一会。然后,”他看着她,“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汽车缓缓停下,司机跟阿恒分别到两边开了车门。宿碧下来时看见不少洋人与国人相谈甚欢的从饭店门口进进出出。
西式的建筑上挂着镶嵌着霓虹灯的几个大字:礼查饭店。
“走吧。”
闻言宿碧上前两步,想了想默默挽住宋怀靳的手臂。后者唇角勾了勾,一边与接待的侍应生说话,一边捏了捏她的手指。
阿恒提着行李跟在后面,侍应生在前面带路。
饭店内部的拱券与廊柱高大恢弘,天花板上布满了彩绘与水晶吊灯,是洪城少有的装潢风格。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生恭恭敬敬跟客人们低声交谈,大厅里衣香鬓影,充斥着各种语言。
侍应生很快将他们带上三楼客房。一共预订了两间,自然是她跟宋怀靳住一间,阿恒单独一间。他将两人行李放在客房门口,说到,“先生,东西我稍后送来。”
宋怀靳嗯一声,将行李提起来,推开门对宿碧道,“进去吧。”
“送什么东西来?”她边走进去边问。
他暂时松开领带,解开一颗扣子,“给你的礼服。”说完坐下靠在椅背上,转了转头活动有些僵硬的颈部。
“为什么需要礼服?要去什么地方吗?”
他看着她,“一会带你去吃饭。”
需要礼服的用餐场合…宿碧放下包,拿出几样东西跑进化妆室。然后描眉,又往嘴唇上浅浅涂一点唇膏。
这时门被叩了三下。宋怀靳看一眼化妆室,起身去开门。门外阿恒拿着一个不算小的盒子站在那里,“先生,都在里面了。”
宋怀靳应一声,将东西接过。关上门便走向化妆室,走到门口看见宿碧正低着头收拾包里的东西,几缕发丝从肩头滑落遮住她一点侧脸。灯光下少女细颈雪白,眉长而弯,唇上透出嫣红血色。
他目光沉了沉,再走近,脚步声便惊动了她。宿碧抬起头来,眼里还有几分茫然疑惑。天真又多几分妖艳姿色最吸引人,他忍不住将盒子随手搁在一边,上前将人揽在怀里。
又是炽热一个吻。
她双手往后撑着梳妆台,低着头轻轻喘气平复呼吸,双颊绯红像涂了胭脂。忽然想起什么,她转身向身后镜子看去,果不其然嘴唇周围染上凌乱嫣红。
“都花了。”她小声嘀咕。
镜子里能清楚看见他直直盯着面前背对他的少女,闻言上前一步又把她圈进怀里,手环抱过去落在她嘴唇上轻轻揉了揉,那些颜色便沾染在他指尖。
宿碧实在没能镇定到对着镜子看他的眼神与动作,便勉强转过身,手抵在他胸口,“你出去好不好?我重新涂。”
宋怀靳又意犹未尽吻了吻她才放开,然后将盒子递给她,“这个也换上。”
宿碧点点头接过,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于是抿着嘴去推他,“快出去。”
背后力道轻飘飘的,像一只柔软的猫爪,宋怀靳便半推半就出了化妆室。出去后身后的门利落的关上并上了锁。
宿碧呼出一口气,这才慢慢把盒子打开。
一件旗袍。
宿碧拿着它的手顿住。
青玉颜色,花样是水墨晕染似的素淡花卉图,立领下嵌一条墨绿色斜襟。
她靠近自己身上比划一下,长度大概能到她脚踝,可侧面开了一条岔,不算太高,可于从未穿过旗袍的宿碧来说也不算低了。
这样年纪的姑娘天□□美,她从未穿过也不代表她没有过穿的心思。从前是怕爷爷说自己,现在远在上海,穿一穿也无妨?
更何况这旗袍是宋怀靳准备的,她也舍不得不要。再说不穿这个,她又去哪里找合适的礼服?
总之不论什么借口都是为了穿它。宿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抿着嘴笑。
她接着低头看盒子里,里面还有一个首饰盒跟一个纸盒,她蹲下将纸盒打开,里面是一双有些跟的白色皮鞋。
宿碧回想起前两次类似经历。一次是去马场骑马,一次是婚礼前送来的婚纱。
总是这样周到的惊喜。
……
宋怀靳对着穿衣镜重新整理衬衣领口的扣子和松开的领带,刚将领结推上去时,身后传来门开关的响动。
他手一顿,转过身去。
身后站着个玉青色旗袍裹身的丽人。旗袍裁剪合身,现出比平日更明显的窈窕曲线,四肢纤细修长,头发挽在耳后更露出修长脖颈。一对珍珠耳坠莹莹挂在耳朵上,却不能使她肌肤暗淡分毫。
宿碧有些忐忑紧张,也有些不自在。
“…奇怪吗?”
他一言不发、慢条斯理的走近。
她忍不住退后一步,开衩裙摆微微分开露出纤细白皙的腿。
“要不然不去了?”他低笑一声,“就穿给我看?”
美人雪白脸颊上染一抹红晕,像沾了胭脂的羊脂白玉。
宿碧察觉他意图,先一步把嘴捂着,瓮声瓮气道,“别!一会又花了。”语气里带一点抱怨。
她这么一说,宋怀靳倒是又想起来,这几天他都要面对一盘珍馐却不能下口,至多能勉强尝一点味道,还要日夜忍受扑鼻香气。
现在一点味道也不让尝?
“就一下。”他盯着她,诱哄,“不会花。”
宿碧最终扛不住松开手,一个吻便立刻炙烫的印在唇上,他退开时口中溢出一丝隐忍的叹息。
“走吧。”说着将手环在她腰间,顺势捏了捏。
宿碧垂着眼理了理耳边垂落的发丝,不经意碰着自己的耳朵,发现温度比指尖更高了些。
两人走到一楼,宿碧以为要离开饭店,宋怀靳却把她揽在怀里往出口反方向走。
“不出去吗?”
“前面就是。先吃点东西。”
进了餐厅,侍应生领他们去了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霓虹闪烁、热热闹闹的夜景。
她坐下时小心的用旗袍前摆遮住腿,免得一不小心裙摆下滑,腿就都裸/露在外面。即使桌布长而精致厚实,垂落下去能将她的腿遮个七七八八。
火车上坐了一下午,宿碧隐隐有些疲倦,所以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也不想在他还没用完餐时一个人坐着等,于是就慢慢的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宋怀靳却看几眼就发现,问她,“不合胃口?”
宿碧摇摇头,“不是。只是火车上坐着有些累。”
他喝一口杯里的酒,看向她,“那回去休息?”
“不用了,不是太累,晚上睡一觉就好。”
宋怀靳便让侍应生端来甜食给她。大概是真的合她胃口,宿碧就多吃了些。
吃完早餐,宿碧被带着往另一边走,她早已被礼查饭店的布局绕晕,只能茫然的跟着他。好在他手总是环在她腰间揽住她。
走到一扇棕色的门前,那里站着两个侍应生,不断祝走进门里的客人们“拥有愉快夜晚”。
经过这么一会,宿碧好歹不会再像刚穿上旗袍时那样不适应,得到宋怀靳的“肯定”也给了她些信心。不过这时她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个穿旗袍极为好看的人来。
“先生,夫人,祝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侍应生一句话打断她思绪。宿碧礼貌的笑了笑,跟着宋怀靳一起往里走。
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宿碧以为今晚,即她踏进这扇门之前所见景致已是独特且华丽的装潢,人们往来纷纷的景致也能窥见上海滩的繁华,可这些念头都在踏进这扇门后烟消云散。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无数西装革履、华服加身的男人女人,或挽着手臂慢悠悠跳舞,或各拿着一支酒杯低语笑谈。热闹人声与歌声上笼罩一片彩绘玻璃屋顶,且仿佛还嫌不够华丽似的挂着几盏华丽巨大的水晶吊灯。
“孔雀厅。”男人突然俯首贴近耳边,“整个上海最负盛名的舞厅。”
在宿碧还没反应过来时,宋怀靳已经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站远两步,像他们头一回约会时在电影里看的男主角那样,微微弯腰伸出右手。
“这位小姐,不知是否有荣幸邀请您共舞一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我在蹭玄学(哈哈哈哈苦笑)所以很晚的时候(凌晨)会更新一次章节,但是不是上传新章节,而是改旧章,所以如果让你们误以为凌晨更新了抱歉啦。
然后我就在想要不要等我晋江存稿箱里剩下这几章发完之后,直接改为凌晨发新章节?还是我依旧凌晨只是修旧章(最多改个标题,内容不变)你们自动忽略只看每天下午发的真·新章就好了?
你们觉得哪种时间比较好?(听你们的嘿嘿)
还有一点关于正文的题外话。这个礼查饭店是真的民国就存在的,最近两年才不准入住,装潢真的好好看,那个孔雀厅也是真的
感谢网络哈哈哈哈哈
☆、第 23 章
两人走进孔雀厅时就已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议论,原因无他,实在是外貌登对惹眼,打扮举止也不像普通人。这会宋怀靳伸出手邀请之后议论便更多了些。
宿碧察觉到周围人目光,有些不习惯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再加上宋怀靳电影情节似的举动,她都要怀疑大厅里灯光是否华丽眩目过头,否则她也不会晕晕乎乎,反应都变迟缓。
她垂下眼复又抬起来看他,最后抬起左手慢慢放在他掌心。男人掌心干燥温热,她手甫一落下便立刻被牢牢攥住了,哪有半点绅士意味。她忍不住笑,抬头正好看见他挑了挑眉,深邃一双眼睛落了光晕进去,显得有几分尽在掌握的得意。
仿佛知道她跑不出手掌心。
“我不会跳交际舞。”她仰着脸看他,悄悄地说。有些后知后觉的窘迫。
他不甚在意,“跟着我的步子就行。”
好在她也没到四肢不协调的糟糕地步。细腰上横卧一只手臂,旗袍勾勒柔软身形,她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很紧他,倒也像那么一回事。
反观他简直轻松过头。好整以暇看她一直紧张着生怕踩错步子,不时还俯首贴在她耳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热气吹在耳畔,好几回宿碧差点乱了步子。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
宿碧松一口气,心里暗暗发誓学会交际舞之前不再跳。这么想着便回过头去问宋怀靳,“回去后能教我怎么跳吗?”
男人沉吟片刻,看着她慢悠悠说道,“视报酬而定。”
“什么报酬?”
“这几天不用想,这报酬你暂时给不了。”
见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宿碧再一想“这几天”便明白他指什么。有些羞恼的瞪他一眼,最后别过头去。
这一幕落在旁观者眼里又是别样风情。
出其不意的有金发碧眼的高大洋人来搭话,宿碧听不懂,只能默默看着宋怀靳跟他你来我往几句,最后笑着走了,走开之前摇摇头,颇为遗憾的模样。
宿碧忍不住问,“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他夸你漂亮,后来本来还想邀请你跳舞,我说你是我太太,替你拒绝了。”
宿碧听见赞美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听见他说太太二字,抿嘴压下笑意,刻意不看他。
他一笑,抬手碰了碰她戴着珍珠耳坠的耳垂。
几句话将这插曲揭过,但宿碧却又想到学英文的事。
默默环顾整个大厅一圈,宿碧问道,“这次回来之前,你还有什么时候回来过?”
宋怀靳几乎没怎么吃力回忆,因为他回来的次数少的可怜,有且仅有一次。他答,“不到十岁的时候。”
“那你怎么对什么都这么了解?洪城就算了,上海的孔雀厅你也知道。”
宋怀靳抓过她的手在手心把玩,“自然是有人介绍。”说完不等宿碧再问,捏了捏她的手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
“就是那位。”
一个洋人端着酒杯慢慢走过来。
“宋先生?”中文竟然字正腔圆,十分标准。
宋怀靳伸手礼貌的微微颔首,“你好,威廉先生。”说完看了一眼宿碧,介绍道,“这位是我太太。”
威廉跟面前的宋怀靳握了手之后,有些惊艳与赞赏的看向宿碧,同时也伸出右手,“宋太太,你好。”
宿碧微微一笑,回握,“你好。”
“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中国女性。”
她早听说洋人赞美起女性来从不吝啬溢美之词与夸张说法,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宿碧只好谦虚的答道,“您过奖了。”
威廉的确是真诚赞美,却也不知道他的话在宿碧的耳朵里没什么可信度。
两人又寒暄几句,宿碧站在旁边听着倒也猜出始末来。大概是宋怀靳回国前通过一位在美利坚有联系的传教士认识了威廉。威廉已在上海待了好些年,所以对中文很精通。
她发觉宋怀靳此刻仿佛又变回了他们最初认识时风度翩翩,又极为绅士的模样。实在是这个男人有多面性罢了。
两位男士大概意犹未尽预备谈些正事,宿碧便趁着说话空档微微一笑道,“你们先聊吧,我去那边坐一会。”
“宋太太是一位贤内助。”威廉看着美人窈窕背影感叹。
宋怀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她端庄模样,又想起平日里宿碧羞赧可爱的样子。
他倒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觉得颇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