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阿梨不懂,极力控制着,将每个字都吐得清楚圆润,一句话说完,累得脑门都是汗。
阿梨鼻子酸,用帕子擦擦他额头,温声说,“姐姐等着呢,等你好起来,给你涨工钱。”
小结巴是个小财迷,听着这个便就乐,欢欢喜喜答,“好!”
薛延听见他们交谈声,见两个人都还好,心里石头总算放下一半。姜大夫刚开完药方,正交给同来的小药童,嘱咐着药该怎么抓,怎么煎,薛延安静等着,待姜大夫交待完,急急拦住他问,“大夫,顺子那腿,还能好吗?”
姜大夫道,“那就要看你想怎么治了。”
他沉吟一瞬,抬头道,“那孩子比旁人身子骨要差些,许是吃得不好,十三岁年纪,同龄孩子要比他高半个头,这样体质,什么病都要好得慢些的,要仔细地养。骨头断了,接上不难,但若是想以后走路顺顺当当的,一点不跛,就要多费些银子和功夫了。”
薛延立即便就道,“钱不是问题,孩子还小,绝对不能留残废,您便就治,别的不要担心,我来解决。”
姜大夫有些诧异,随后笑道,“对伙计这样尽心的掌柜,真是难得。”
薛延神色稍显温和,低声说,“顺子是好孩子,我妻子将他看作弟弟,一直很上心。况且人心肉长,顺子出事还是为了我们,怎么能甩手不管。”还有后半句,薛延没说出——
当年他到处惹是生非,像个混账,阿梨也是那样包容他的。
在最痛苦的时候没有被抛弃,是件幸运且幸福的事。
姜大夫动容,他拍拍薛延的肩,沉声道,“医者仁心,我定会尽力。”
午时已经过了,胡安和买了两只猪腿回来,阿梨下厨做了坛子小酥肉,又将骨头给炖了汤,给胡魁文和胡夫人也送去了一份。小结巴早上就没吃饭,现在饿得不行,连着吃了一碗半。
席间,他悄悄拉薛延的袖子,与他道,“哥哥,你能不能回家与我娘说一声,就说我这里事忙,要过半个月才回去。我怕她见不到我,会担心。”
薛延答应,说好。
饭后两刻钟,药终于熬好,阿梨喂着他喝下,药方里有安神成分,小结巴累极,没多会就睡着。
阿梨不放心小结巴自己留在胡家,也留下来照顾,正好还剩一间客房,胡安和给打扫干净,好让他们两个住进去。薛延趁着天气还好,去了小结巴家中一趟,还顺手买了许多菜,够吃三四天。
小结巴的娘眼睛不好,但性格纯朴,一直与薛延道谢,小心翼翼说,“我家儿说话不利索,给你们添麻烦了。”
薛延看着她那双黯淡的眼睛,觉得心里像是被拧了一把,极为不是滋味儿。
小结巴家住在陇县往东十二里的瓦窑村,就算步子快些,来回也要近一个时辰。等薛延再回到胡家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晚饭也已经用完。阿梨坐在小厨房的灶边守着一锅沸水,案板上是已经切好的面和菜,薛延在屋里找不见她,第一反应就是到厨房来,果真见着她纤细背影。
薛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走过去抱住阿梨的腰,撒娇一样将下巴在她颈窝里蹭了蹭。
阿梨痒得直笑,她握住薛延腕子,鼓鼓嘴说,“你怎么这样幼稚。”
薛延不听,仍旧抱着她不放手,阿梨笑得更开,用食指抠抠他手心,小声说,“你松开,我给你开小灶,做臊子面。”
第45章 章四十五
臊子面讲究配色, 既要好吃, 也得好看。岐山臊子面的配菜大多是鸡蛋、蒜苗、胡萝卜和白豆腐,但薛延是京城人,阿梨怕他吃不惯西北风味, 稍作了调整。
豇豆切丁, 蒜苗切段,再加上白萝卜和小倭瓜, 颜色青翠漂亮, 看着赏心悦目,倭瓜口感软糯, 豇豆则脆快,二者相辅相成,也是很搭配。肉臊便就直接用了中午时候剩下的酥肉,先用油滚煎一遍, 因着本来就烂酥,只稍过油即可, 这样的肉臊外焦里嫩,轻咬可出汁水,味道极香。
奔波一下午,薛延饿得不行,阿梨让他到旁边等, 他不愿,就站在那里眼巴巴盯着。
阿梨觉着好笑,用筷子夹了块炸好的酥肉, 吹了两下,喂给他。薛延也不嫌烫,张口便就含进去,被烫得舌尖乱转也不舍得吐出来,最后囫囵咽下去,虽然没嚼几下,但香味却留在唇齿间,回味无穷。
薛延舔舔唇,伸手揽住阿梨的肩,讨好用脸颊蹭了蹭她,那意思很明显,还想再要一块。
阿梨拍掉他的手,毫不留情道,“不给了。”灶台前地方窄小,薛延高高大大挤在那里,阿梨连转身都困难,她无奈地用铲子敲了敲锅沿,把薛延想说的话堵回去,“你要是真的想早点吃饭的话,就不要围着我,要么去洗碗,要么去烧火。就算是什么都不会做也没关系的,到凳子上去等,不要缠着我就好。”
薛延张张嘴,他看着阿梨被热气烤得有些泛红的脸颊,觉着委屈,但又不好意思说,最后还是往后退了步,蹲身往灶里添了把柴火。
没了薛延在身边碍手碍脚,阿梨的动作快了许多,将切好的菜丁和干辣椒用手抹进锅里,翻炒几下,再添热水,大火焖煮到滚汤。因着豇豆难熟,汤沸起来后,还要再多焖一小会,才能断火,加入盐和白糖。
因着放了些辣椒进里,臊子的味道极香,颜色也染了层红,看着火辣辣,在这样阴雨天里更觉得开胃的很。
阿梨把盖子盖上,让臊子在里头继续焖煮入味,转身去捞面条。臊子面的特点就是面条细长,薄厚均匀,吃起来筋道,又滑嫩爽口。面条早就切好放在一边,只要洒进锅里待熟,再捞出来即可。
墙壁上点了盏小灯,橘黄一点光晕,把阿梨的面色照得更温暖几分。外头还吹着冷风,但在厨房里忙活这样久,阿梨的鼻尖都渗出了汗,她用手背擦了下,回头冲着薛延笑,“香不香?”
薛延蹲在一边,乖巧像只小动物,努力点点头,道,“特别香。”
阿梨笑得更开心,伸出一根指头冲他小声说,“我知道你喜欢吃辣,但是你胃不好,这个月只能吃这一次,以后就得吃炖小白菜了。”
薛延“啊”了声,抓着她手指捏了捏,又放到齿间轻咬,问,“能不能通融一下?”
阿梨眼睛弯弯的,摇头道,“不能。”
平日里,阿梨怎么都是好说话的,就是在吃食方面,她将薛延牢得死死的,一点情面也不讲。
面条很快烧开,阿梨也不再和薛延多说,她拿了个大瓷碗,转身去捞。臊子面冷热均可,阿梨偏爱用冷水过一遍,这样的面条更加筋道爽利,而且臊子油偏大,烧得滚烫,到时往面上一浇,温度便就正好,既不冷胃,也不烫口。
鸡蛋没有搅碎进臊子里,而是单独和面煮在一起,形状不散,蛋黄从蛋白里露出一半,暖黄色,被浇过汁后就成了油亮亮的红。
阿梨晚上在等薛延,也没吃饭,厨房的门被关得严实,灶前暖融融的,她干脆又搬了个小凳子过来,和薛延一人一把,直接在这里吃了,也省去了搬来搬去的麻烦。
两人头碰头挨在一起,倒是很有家常的烟火气。
碗边热乎乎,摸起来舒服极了,阿梨吃相秀气,慢条斯理,薛延却早就把当初学的那套规矩忘个精光,喝汤喝得痛快,被辣的一边呲牙一边咬面条。他吃面很有一套自己的方式,用筷子将面条都缠起来,卷成一坨,吹一吹,然后从筷尖开始往嘴里撸,自顾自吃得满足。
阿梨看了他一会,忽的笑起来,说,“你这吃法和我弟弟真像。”
同床共枕那样久,枕边人什么样子没见过,不需要藏藏掖掖装样子,薛延夹了块肉到嘴里,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腆着脸问了句,“真的?”
阿梨点头,托着腮笑,“他说这样吃起来比较舒服,但是卷不好,把汤汁溅的到处都是,我娘便就告诉他不许再这样,我弟弟每次都应着,但从来不改。”
薛延眯眯眼,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弟和我还挺像。”
阿梨努努唇,“才不是呢,言初乖得很,只有这一件事上拗性子,在别的方面都很懂事。”
薛延用嘴叼着筷子,伸手擦了把阿梨额上的汗,又在面里搅了两下才道,“等咱以后有钱了,就回一趟扬州,将小舅子接回家里来,你再做一顿臊子面,我们俩对着卷。”
阿梨笑出声,用肘弯搡了搡薛延,“你怎么这么贫。”
“没贫。”薛延正色看着她,“我说真的。”
阿梨弯唇,“那我就等着,等你赚许多钱,成一个大财主。”
薛延乐了,说,“是不是得像韦掌柜那样,穿丝绸衣裳,戴着高帽,弄两撇小胡子,天天背着手走路,把肚子挺出来?”
阿梨很认真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要了。”
薛延问,“为什么?”
阿梨把碗放在腿上,伸手在薛延唇上比划了两下,嘟囔着,“你要是有那样胡子,得多丑啊。”
薛延吸了口气,攥住她腕子,“说什么呢!”
阿梨笑着躲,嘴里道,“不说了,再不说了。”
薛延也没真恼,吓唬两声,再捏了她下巴一把便就作罢,他敲敲阿梨的碗沿,问,“不吃了?”
阿梨点头,“饱了。”
说说笑笑两刻钟,面都凉得差不多,薛延把她的碗接过来,往自己碗里一倒,也不磨蹭,随便扒两口就进了肚子。
再刷锅洗碗,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后,已经是戌时过了。偌大院里静悄悄的,连个亮灯的屋子都没有,阿梨先去了趟小结巴的屋子,看他睡得安稳,这才放心掖了掖被子,回到自己屋中。
床铺已经铺好,洗脚水热腾腾放在地上,薛延光着膀子躺在被子里,拿了本胡安和的书翻翻看看。阿梨拆了发,洗漱脱衣后也上了床,薛延把被子捂得暖和,她本不觉着困,但一贴上他身子,眼皮便就有些黏。
薛延把书放到枕边,单手搂着阿梨脖颈,吹熄了灯床边小几上的灯。
一室黑暗,薛延拍拍阿梨的背,要她睡觉。
阿梨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睛合上,本想快些入眠,但忽然想起什么,又清醒过来。白日里事情太多,她心都牵挂在小结巴的身上,一时间都忘记了韦掌柜曾经来过,现在想起来,便有些好奇。
阿梨碰了碰薛延的腰,小声问,“宴春楼的掌柜找你,是做什么?”
薛延把她的手拽过来放在自己肚子上,慢悠悠写,“买菜谱。”
阿梨瞬间便就反应过来,“肠粉?”
薛延拍拍她手背,意思是答对了。
阿梨“唔”了声,问,“那咱们要卖吗?”
薛延又拍拍她手腕,意思是否认,不卖。
阿梨咬着唇,在心里算着家里还剩下的钱,过了好半晌,低低道,“可是薛延,咱们的二十多两银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店暂时也开不了,没有进项,这可怎么办?”
薛延手掐住她腰肢往上提了提,让两人脸对着脸,探身亲了亲她眉心,与她写,“我是谁?”
这问题,肠粉刚开始卖的时候薛延也问过,阿梨的心立时便就安下,她笑起来,甜甜唤了句“相公。”
这一声唤得娇娇软软,薛延听在耳里,只觉得顺着脊背往上窜了一股邪火,把阿梨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与她鼻尖相抵。这样位置,薛延一偏头就能攥住她的唇。
呼吸交融,热气迎面扑在脸上,阿梨睁着眼,在模糊中看着薛延,她听不见,但也感受得到,他心跳愈来愈快,握着她腰的手心也越来越烫。那火热透过薄薄布料穿透过来,让阿梨打了个哆嗦。
阿梨肌肤偏凉,在这样时刻,就更让人舍不得放手,薛延一手贴着阿梨脊背将她按在胸前,另一只则从亵衣底下往上探。他呼吸声越来越重,最后一翻身将阿梨整个压在身下,埋头吻住她锁骨位置,深深一吸。
阿梨亵衣被卷直胸前,肌肤裸露处与薛延紧密相贴,即便早不是第一次,但阿梨还是觉得羞涩,推了推他胸前,小声道,“你别闹,明日还要早起。”
薛延将头埋进阿梨颈窝,手指在她胸前写,“就一次。”
阿梨张张唇,还想说话,但薛延再不给她机会,一手扶着她后背抬起,将亵衣完全扯下,唇覆上去。
……
第二日到宴春楼寻韦掌柜时,薛延神清气爽,走路都能带起一阵风。
第46章 章四十六
韦掌柜正站在账台前头算账, 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他没想到薛延来得这样早,被伙计唤了几声才看向门口,愣了一瞬, 随后便堆起笑脸, 迎出去道,“哟, 真是贵客, 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薛延掸了掸衣角, 颔首道,“您客气。”
韦掌柜哈哈一笑,随后比了个“请”的手势,“薛掌柜, 咱们楼上说话。”
上一次薛延带着阿梨来宴春楼卖柳篮,差点被伙计给撵出去, 这次倒是待遇尊贵。韦掌柜吩咐人开了个位置最好的单间,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晨光从窗子外照进来,楠木地面都泛着光。
龙井是新泡的, 扑面浓浓茶香,韦掌柜一手托着袖子,亲手给薛延斟了一杯, 笑问,“昨个一夜,薛掌柜考虑如何?”
薛延淡笑着道谢,而后道,“考虑好了。”
闻言,韦掌柜喜上眉梢,“薛掌柜果真是少年才俊,办事利落爽快!”他抿了口茶,豪爽道,“你便就开个价,只要不过分,我韦某人绝不还口。”
“您误会了。”薛延顿了顿,“我不卖。”
听他那凉淡语气,韦掌柜一口浓茶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他干瞪着眼,好不容易把嘴里东西咽下去,面有怒色道,“你这是耍我?”
“不敢。”薛延换了个坐姿,肘弯拄在桌面上,两手十指交叉抵着下唇,“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换一种交易方式。”
韦掌柜怒意仍在,他冷哼一声,连笑都懒得了,盯着薛延道,“你说说看。”
薛延说,“我不把菜谱卖给你,但我们可以供货,肠粉最重要的就是酱料,粉皮谁都能做,但酱是精髓所在。我们把酱汁做好,提供给你们宴春楼,要求是从中分二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