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和那个酒量,两杯便醉三杯就倒,但又不能不管,只能一边在心里骂薛延重色轻友,一边笑脸相迎地应酬,一晚上过得苦不堪言。韦翠娘赶到的时候,他正抱着痰盂吐得肝胆都要出来,醉意朦胧,见着谁要教谁背论语。
……薛延却一夜活色生香。
洞房之礼,先行撒帐,即将红枣花生栗子等喜果撒向床铺,寓意早生贵子、百年好合。撒帐过后行结发礼,喝合卺酒,而后喜娘退出,将长夜交给夫妻二人。
阿梨仍旧持扇遮着脸,薛延早先在宴席上喝了些酒,虽未醉,但也面泛酡色,他手攥在身侧,黏黏腻腻都是汗。
却扇之礼,本该吟诗作对,但阿梨听不见,这步骤倒可以略过去。
薛延指尖温热,轻柔触在她腕上,阿梨体凉,被烫得一颤。
薛延喉结滚动,盯着团扇上的娇艳牡丹,在心里构想着那之后该是何等容颜,他深吸一口气,手下微微用力,终于使得阿梨缓缓放下了手。
罗扇轻启,红妆乍现,阿梨一双眸子里像是盛了潋滟水色,含羞望过来。
那一瞬,薛延只觉得,心都酥了。
他闭了闭眼,身子往前探,将阿梨整个环在怀里,额头抵住她的肩窝。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甜香气,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极为轻柔,却足够撩人。
不知过多久,阿梨身子都要僵了,薛延却还是没有动作,她咬咬唇,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唤了句,“薛延?”
他似是没听见,阿梨便就又拍了次,“薛……”
还剩半个字含在唇齿间,阿梨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薛延压在了床褥之上。他双臂撑在阿梨腰腹两侧,头低垂,两人目光相对,呼吸交融。阿梨呆呆盯着他,薛延的喘息愈来愈重,过好久,俯身下来,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最开始极为轻柔,而后便就渐渐放肆,重吸重吮,几近啃咬。
阿梨双眼渐渐迷蒙,连他是何时将衣物除去的都不知道,喜烛仍燃着,一室通明,二人却已赤诚相见。
阿梨一身肌肤雪白,长发扑散在身后,躺在大红色喜床之上,对比极为强烈。
她用手臂挡着脸,眼神躲闪,不敢与薛延对视。
薛延压在她身上,眼底微红,小臂坚硬如石,用手搂着她的腰,缓缓沉下身。
阿梨闷哼一声,抱紧薛延的脖颈,咬着下唇。
烛影摇曳,阿梨还有印象的最后一幕是薛延在放纵过后微微仰起脸的样子,他眼中漆黑似笼了团雾,下巴上的汗滴落下来,汇入她的胸前。
他嘴唇微动,与她说,“阿梨,我们生个孩子罢。”
第56章 章五十六
转眼就要过年, 大街小巷都挂起来红灯笼, 商铺门口贴着春联,雪花银白铺在房顶上,年味扑面而来。
酒楼的修缮以及物件摆设无一不精致, 大堂还用雕花的屏风将桌椅隔开, 弄成一个个的雅座,客人即使不定包间, 也能不受外人打扰, 加上菜肴可口,物美价廉, 口碑逐渐传开,来这里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多。
生意愈发的好,阿梨也成了真正的老板娘,每日只做几道招牌菜, 其余时候便就歇着。生活富足起来了,阿梨也胖了些, 穿上冯氏缝的橘色袄子,脸蛋白皙像个瓷娃娃。
这日天头晴好,吃过午饭后阿梨没有回家,留在店里收拾阿黄早上闯下的烂摊子。二楼的走廊尽头是个小房间,地方不大, 只够放一张木榻,不能做客房,薛延与胡安和商量一下, 干脆留作休息之处,在屋中央摆了个火炉取暖,等酒楼里无事时候,也有个能歇歇的去处。
今个是月底清账的日子,胡安和带着账房忙了一上午,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小屋里便就只有薛延和阿梨两人。
火炉比起一般家里用的那种炉子要小一些,烧煤和碳,有一根长长的铁皮管子伸到窗外,将烟排出去。外头阳光灿烂,屋里被照得极为亮堂,加上火炉取暖,连外衣都不用披,只着一件薄衫便就够了。
阿梨将袖子挽到肘弯,对着满地的棉线愁眉苦脸,她蹲下身想要将线头挑出来,却发现已经缠成死结,根本找不到。
阿黄一脸无辜地蹲在墙角,丝毫没觉得它乱抓乱咬,把一笸箩的棉线都弄乱是件不该做事。
薛延提着它前腿,凶神恶煞问,“错没错?知没知道错?”
阿黄脖子一梗,两条细腿儿受不住愈发肥硕的身躯,愈发颤颤,一张饼脸上遮满了长毛,眼睛都找不见。
薛延越看它那副蠢样就越生气,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哈了口气,重重弹了它一个脑瓜崩儿。
阿黄发出一声言语无法形容的怪叫,两腿一弹撞了薛延膝盖一下,身子一拐就跳到了榻上。那上面还有一条薄被,它扭扭屁股,刺溜一下钻了进去,与沉重身形完全不符的灵活。
薛延被气得不轻,拾起一个落在脚边的被它甩得光秃秃的针线板就扔了过去,骂了句,“小王八蛋。”
阿梨无奈看了他一眼,捶捶腿站起来,“就别和它置气了,快过来帮忙收拾。也还算它聪明,带着针的线团一个没碰,要不然现在不知道得成什么样子。”
薛延眯着眼骂,“小王八蛋还长脑子了。”
“幼稚不幼稚。”阿梨轻笑了下,将地上的棉线都抱到榻上,拍拍阿黄让它往墙角靠一点,又招呼薛延过来,“我把线解开,你来帮我缠一下。”
薛延一脸茫然,“怎么缠?”
阿梨说,“你把手伸出来就行,将腕子借我,剩下的我弄。”
薛延不情不愿地上去,趁机还揍了阿黄一巴掌,阿梨搡他一下,笑道,“做什么。”
薛延说,“它犯这么大错你都不惩戒它?慈母多败儿!”
阿梨瞥他一眼,将棉线的一端解开,在他两个手腕上缠了两圈,又去解下一截,语气不急不缓,“子不教,父之过。”
薛延眼睛猛地一瞪,“怪我?”
阿梨没听见,依旧垂着头专注手里事情,没搭理他。薛延舔舔唇,不敢对阿梨怎么样,转头去凶偷偷伸了个脑袋出来的阿黄,低低道,“小王八蛋,你看我今晚上不给你收拾得脱一层皮!”
阿黄实在是太能糟践东西,阿梨解了小半个时辰,才弄完一半。
薛延盘腿坐在她对面,刚开始还有精力看着她慢慢缠,等到后来,被屋里热气熏得昏昏欲睡,等再醒过神的时候,半条腿都麻了。他试着动了动,倒吸了口气,阿梨察觉,抬脸问,“怎么了?”
薛延有气无力,“还要弄多久?”
阿梨笑着道,“后面就快了,我再快些,约莫只要一炷香。”
薛延痛苦地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右腿膝盖一下就像是被万根绵针在扎,疼得动都动不了,嘟囔道,“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扔掉。”
阿梨嗔怪,“勤俭才能持家,还没攒多少钱呢,不要耍少爷脾气。”
薛延连连认错,老实下来。
屋里实在闷热,薛延心烦意乱,没多会就捂出一脑门的汗,又过段时间,实在忍不住,拍拍阿梨手背,试探着问,“要不我来弄吧?”
阿梨早知道他坐不住了,现见他马上就要打滚的样子,也不再为难他,想了想,“好罢。”
她把已经缠好的线在尾端剪断,绑好放在一边,指着还剩下的一小团棉线道,“你把这些理好就行了,用不了多少功夫的,我去给你取两个冻梨去去火。”
薛延高兴起来,他踢开盖在腿上的被子,舒舒服服换了个姿势,手放在阿黄的胖屁股上,重重捏了一把,不忘嘱咐道,“挑个儿大的!”
阿梨拿了件外衣披在肩上,笑着道,“晓得啦。”
眼看着阿梨走出去,薛延伸个懒腰,好似活过来,先跳到地上去将窗户开了个小缝,吹吹风,心情舒畅,但回头看着了那团线,又拧起眉。
让他耐下性子去解一团乱线,比杀了他还难受,薛延不想做,但又怕阿梨回来会说他,满屋乱转地找办法。
绕了两圈之后,瞧见了放在旁边桌上的一把剪刀。
薛延拿起来,咔嚓咔嚓比划两下,咧嘴乐了。
冻梨是北地在冬日时候能吃的少数几种水果之一,除此外还有冻柿子、冻苹果和冻海棠。约莫到了十月底,天头就冷下来,滴水能成冰,人们拿个铁盆出来,将梨和柿子之类都放进去,在外头放上一夜,便就能结冰了。
若是什么时候想吃了,就拿到屋里去,浇些凉水让冰缓开。
这样做出的冻梨看着又丑又黑,汁液却很饱满,且入口脆快,有时还能咬到小粒的冰碴子,在温暖的室内捂着棉被吃,清凉解热,最好不过。
去取梨的时候碰着小结巴,阿梨和他说了两句话,耽误些时间,等再回屋时候,已经过了两刻钟。本以为薛延已经将什么都弄得妥妥当当了,但进了门阿梨才知道,果真不该将这种细致的活儿交给男人。
薛延一脸无辜的坐在榻上,右手还拿着剪子,面前却是满地的碎线头,模样和当时犯错的阿黄如出一辙。
阿梨把盘子放到一边桌上,怔怔问,“你怎么弄的?”
薛延说,“我也不知道,我解不开那些结,就用剪子剪开,但没想到几剪子下去,线就全碎了。”
阿梨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她茫然站在原地,实在是想不出薛延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薛延抱着阿黄缩在墙角,小心翼翼问,“媳妇儿,你没生气吧?”
阿梨“啊”了声,摇摇头,“不气。”
薛延咽了口唾沫,赶紧把榻上的乱七八糟收拾好,迎阿梨过来坐,轻轻摇摇她腕子,“真没生气?”
阿梨笑了,“这样小事,哪里犯得着动火。”
薛延松了口气,伸手抱住她肩,过了会儿,又去亲她的脸。阿梨被弄得痒,推开他肩膀道,“不是热?别黏着我,去吃你的东西。”
薛延笑,又啄她鼻尖两下,伸手去捉了个冻梨。
阿梨怕凉,不吃这种东西,扯了被子到一边去看书。
屋里又变得静悄悄,正午阳光下有细微尘土在跳动,一室静好。薛延吃完一个,意犹未尽,又去抓另一个,还没咬上一口,门口就传来敲门声。薛延拿帕子擦了擦手,扬声应了句,“进。”
伙计探了个脑袋进来,笑眯眯道,“薛掌柜,胡二掌柜叫您,说账清好了,要谈谈进煤炭的事。”
煤炭在北地的冬日是不可缺少之物,厨房烧火一般用干柴,但客房里只能用煤炭,冷日子从十月份一直到次年三月,煤炭是一笔不少的出项,一定要选个可靠且合算的货源。
薛延颔首,将没吃的梨扔回盘子里,道,“就来。”
伙计应了声,又冲着阿梨笑了笑,退出去。
薛延把衣裳穿好,偏头和阿梨解释了遍他要去做什么,待她点头示意懂了后,揉揉她头发,温声道,“你先睡一会,我不久就回来,咱们今日早点回家。”
阿梨也有些困了,弯弯眼睛,说好。
见薛延走出门,阿黄终于放下心,伸了个懒腰,蹭到阿梨怀里,呲着牙撒了个娇。阿梨捏着它耳朵小声批评了它一顿,见它好似虚心认错了,才放下手。窗子开了好一会,外头风冷,阿梨下地去关窗,手刚碰到窗棱,却瞧见远处街头走来浩浩荡荡一群人,为首的那个一身褐色大氅,看着分外眼熟。
她想不起来那是谁,也没管,合上窗子后抱起脚步的阿黄,到榻上小眠。
薛延正在账台处于胡安和挨个比对卖炭商铺的价格,刚算完一半,面前忽的多出个黑影。
薛延抬头,对上侯才良笑意盈盈的眼睛,“薛公子,好久不见啊。”
第57章 章五十七
说起来, 这还是半年多以来, 薛延第一次见到他。
虽然久未谋面,两人先前结下的梁子却是一点也没少,再看着侯才良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薛延还是恨得牙痒痒。
但大庭广众之下, 还是得装模作样地寒暄。
午后正值生意的高峰期,客人来来往往, 空气中满是酒菜香气, 薛延把笔放下,撩着眼皮冲侯才良挤了个笑, “可不是吗,侯大人别来无恙啊。”他瞧了瞧侯才良身后站着的黑压压十几号人,掰了掰手指,“怎么着, 这大队人马,是来寻仇?”
“薛掌柜真是幽默。”侯才良哈哈一笑, 颔首道,“托您的福,刚刚升了官,以后就不在陇县任职了,去永定县做了主簿。但亲朋兄弟都在这里, 又听说你这梨花酒家是陇县现在最火的酒楼,便就在这摆一桌宴,贺乔迁之喜, 也给你薛延捧个场。”
薛延“噢”了声,明白过味儿来,他这是来显摆的。
到手的生意,不做白不做,薛延记仇,睚眦必报,却也不会高尚地推拒仇人送上门的银子。
他拨了拨算盘,似笑非笑道,“您这是几位啊?”
侯才良负着手,眼神往身侧一扫,旁边站着的一个穿着丁香色外袍的男子立时领会,回头数了遍,道,“姐夫,一共十三位。”
姐夫,这两个字出口,薛延下意识看过去,上下将那男子打量一番。丁香色的衣裳不少见,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穿,就太奇怪了,尤其那人还一副尖嘴猴腮样子,眼底青黑,看着就知是沉迷酒色太过。
胡安和拿着笔在白纸上无所事事地画来画去,不经意似的瞟了那人一眼,低声与薛延嚼舌头,“侯才良的小舅子,长得好媚俗啊……”
薛延轻飘飘看他一眼,胡安和便就不说话了,讪讪低下头。
薛延招呼了个伙计过来,吩咐道,“去二楼将最大的那个隔间开了,迎这几位官爷过去。”
侯才良微笑着,挺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多谢。”
“不急着谢。”薛延一乐,伸手敲了敲台面,“先付定金,二钱。”
侯才良一滞,嘴角抽了抽,但也没多说什么,低声唤了句,“友荣。”
丁香色的媚俗小舅子恭敬应了声,而后从袖里掏出个钱袋子,挑了两粒碎银扔过来,不阴不阳道,“多给一钱的赏银,收好咯。”
胡安和噗嗤一声笑出来,歪头和薛延道,“不仅媚俗,还太监的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