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挑眉,问,“怎么才能把侯才良弄垮?”说我,他也不等胡安和回答,自顾自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和付禄远之间出现隔阂。一个小小主簿能耍出什么威风来,何况他现在还是在几十里外的永定,若没了付禄远,他就是个屁!再者,到时候说不准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他们俩窝里咬,就够咱们看热闹的了。”
胡安和呆呆点点头,又问,“怎么才能让他们有隔阂?”
薛延反问,“令尹子常为什么要杀郄宛?”
胡安和摇摇头,薛延勾着唇笑,拿筷子敲了敲碗边,继续道,“第一,这二人之间,本就有猜疑,郄宛虽出身低贱,但深受百姓爱戴,费无极忌惮他,子常也忌惮。第二,这二人之间,没有及时交流,所以才给了费无极这个机会,让他能钻空子。第三,费无极逮着了这个机会,把子常和郄宛之间的猜疑给落实了,子常恼怒后怕,最后才下了杀手。”
胡安和听完,终于聪明一把,回过神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了。”他两手比划着,眉飞色舞,“现如今,侯才良在永定做主簿,付禄远在陇县做主簿,两县距离七十里,交通不便。而为什么侯才良会跑去永定,就是因为陇县有付禄远压着他,他做不大,所以才走。付禄远他又不是个傻子,对其中缘由心中肯定清清楚楚,只是碍于利益裙带关系,不便挑明,但凭着他那个小人性子,定是早就对侯才良不满于心的……”
薛延赞叹道,“不错。”
胡安和眼睛亮亮,舔唇问,“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等机会。”薛延展了展臂,冷哼一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弄就往死里弄,不要拖拖拉拉不成样子。”
胡安和眉开眼笑,犹如吃下一颗定心丸,也忘了刚才薛延拐着弯骂他的事了,高高兴兴地继续吃饭。
又过三日,到了小年。
薛延和胡安和商量着与他换一日的班,空出一天时间来,带着阿梨满大街溜达买年货。今时不同往日,兜里有钱了,买东西都比以往要爽快许多,薛延没有那个为了几文钱斤斤计较要讲价的习惯,况且大过年的,谁都不容易,他也乐得利落些,皆大欢喜。
阿梨跟在他身边,也没管薛延的大手大脚,笑盈盈的,随他开心。
冯氏临走前将要买的东西都列了个单子,照着买就成了,大多是吃的,鸡鸭鱼肉,还有做粘豆包要用的黄米面。东西零零散散的,每样都不多,但提在手里却是慢慢一大把。薛延将轻巧的物件留给阿梨,剩下的自己一手提了,另一手紧紧拽着她的,生怕集市人流密集,弄丢了她。
昨夜下了鹅毛大雪,今个天放晴了,雪却还没化,踩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响,阿梨穿着厚袄子,系着围巾,捂得严严实实只剩双黑眼睛露在外头。集市嘈杂,叫卖声不绝于耳,阿梨听不见,但还是能从人们喜气洋洋的脸上瞧出热闹来,欢喜地左看右望。
薛延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握,牢牢抓着,笑着看她兴奋样子。
前头有个路边摊子,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旁边,他穿一身鼠灰色大棉袄,两手交叉塞进袖里,两颊冻得通红,笑着招呼过往路人看看他的东西。阿梨好奇,拉着薛延过去看,走近了,却被他卖的东西吓了一跳。
一张白色麻布铺在地上,上头摆了大大小小十几颗鲜红欲滴的石头,形状千奇百怪,最漂亮的一颗竟是颗鸡心形。
男子热情地介绍着,“姑娘,你随便挑,我这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上好的鸡血石,要不是我家掌柜的和小姨子跑了拖欠我工钱,家中母亲又病重急需银子,我才舍不得拿着这些宝贝便宜卖。这些大的只要三两银子,小的一两就卖,原价可都是几十两的上好鸡血石!”
说到动情处,他还耷下眼皮,硬生生挤出了两滴泪,“杀千刀的掌柜的,我祝他和小姨子不得好死白发人送黑发人!”
薛延笑眯眯蹲在一边看他演戏,又挑了几颗石头看了看,扔回去道,“得了吧,还真以为挖出几块红色的石头就叫鸡血石了,欺负我们乡下人没见识?”
那男子脸色一白,随后急急辩解道,“你可别瞎说,我这都是从大理运过来的,质量上乘,以前都上奉给皇家做贡品的!”
薛延“唔”了声,“编,你接着编。”
“……”那男子恼羞成怒,一甩袖子道,“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薛延歪头看看阿梨,问,“想要?”
姑娘家总是对这种精致漂亮的物件毫无抵抗,阿梨伸手摸了摸,咬唇冲薛延点点头。
小贩挺高兴,搓搓手,“那你们要买几块?”
薛延懒洋洋道,“一块得呗,又不是馒头,不能吃。”他挑挑拣拣,选了最好看的那块,问,“三文卖不卖?”
“……”小贩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你杀了我吧。”
“我杀你干什么。”薛延皱眉,“太少了?那七文?”
事到如今,小贩也不求能卖什么几两的高价了,他咬咬牙,比了个数,“二十文!”
薛延缓缓道,“就一块破石头……”
那人喉咙一噎,缓了缓道“十文钱,不能再少了!”
阿梨眨眨眼,期待看向薛延。
薛延乐了,从兜里摸出十个铜板扔过去,“成交!”
阿梨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更高兴了些,薛延掐掐她脸颊,笑着道,“等明个去找个绳串起来,给你戴着玩儿,你若是喜欢,等咱有钱了,买一匣子真鸡血石,打一套头面。”
阿梨眼睛弯弯,笑着点头。
薛延低头亲她一口,又去买了半斤的芝麻糖球,这才打道回家。途中路过永安街,薛延本打算去酒楼里给小结巴和胡安和也送几个糖球吃,却没想到刚到门口,便就见着了个伙计慌慌忙忙冲出来。
伙计见着薛延,犹如找着了主心骨,赶忙跑过来,急急道,“掌柜的,大事不好了!”
薛延拧眉,望了望门内,“怎么了?”
伙计道,“有人来闹事,非说包子里掺了老鼠屎!”
第59章 章五十九
薛延没想到, 那个说吃到屎了的人竟然是石友荣。
他进去的时候, 石友荣已经快闹到了大门口,胡安和在旁边焦头烂额地劝,他不听, 反而气势汹汹地骂回去, 又拿着个被咬了一口的包子到处与人看,嘴里念叨着, “还说是什么大酒楼, 我呸,还不如要饭花子吃的东西来得干净。大家都来瞧一瞧, 这包子里竟然吃出了老鼠屎!我要告他们,我定要告倒了他们!”
他动静闹得极大,又踢腿又跺脚,就差在地上滚两圈, 把周围的客人扰得不行,大家也都不吃饭了, 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边看热闹。
胡安和正不知道怎么办,一歪头就瞧着了站在门口的薛延,眼睛一亮,急忙忙跑过去,两眼泪汪汪道, “老薛,你可算是来了!”
薛延抿抿唇,盯着人群中间的石友荣, 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安和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了,两刻钟前,店里忽然就涌进来了七八个年轻男子,都面生得很,不是本地人。我也没多想,正常招呼着,还给开了个隔间,但那些人吵吵嚷嚷半晌,最后只点了一屉白菜馅包子。行,包子就包子吧,客人来了就得招待,但谁成想,包子刚送进去没多会,石友荣就进去了,然后便就拿着包子出来,非说吃了屎!”
薛延眉心拢起,偏头问,“会不会真的是咱们的厨房出了岔子?”
胡安和当即否认,“不可能。厨房每日都要打扫,干净得很,连蟑螂都没见过一只,怎么可能有老鼠。”他回身指了指站在楼梯上的几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人,小声道,“那都是他的同伙,我估计是来找茬的。”
前段日子小结巴拿着烧火棍把他给揍晕了,石友荣咽不下这口气,带人来找茬,这似乎很有可能。
胡安和揉了揉额角,苦着脸道,“这可怎么办啊?”
开店的最怕遇见这种事,若是解决得不好,这段日子来千辛万苦积累起来的声誉,怕是都要付之东流了。
薛延沉声道,“你别急,我来处理。”
说完,他捏了捏阿梨的指肚,低头与她道,“底下太乱,你去楼上,若我不唤你,你便不许出来,好不好?”
阿梨紧张咬着唇,她心里太多疑问,但还是点了点头,轻声答,“好。”
薛延揉揉她头发,说,“去罢。”
阿梨嘱咐道,“你要小心些。”
薛延应下,又用眼神示意胡安和跟上去,直到见阿梨拐了弯不见了,才放下心。他将食指与拇指拈在一起搓了搓,那上面还沾着糖球上的芝麻粒,硬硬的有些硌手,薛延低头看了眼,眼里神色不明。
他不觉得石友荣有那个胆子自己跑出来闹事,这其中定有蹊跷。
似是有所感应,薛延抬头,正瞧见侯才良手持一把折扇从一处隔间中走出来,到栏杆处停下。他将扇面刷地一打开,而后微微颔首冲着他笑了下。那笑容与其说是有礼,不如说是挑衅。
薛延立刻便就懂了,他捏紧了手指间的三粒芝麻,眼神冷下来,只短短一念之间,心中便已有了打算。
石友荣也瞧见了侯才良出来,他脊背一凛,撒泼更有底气,竟直直朝着薛延冲过去,竖目道,“你还敢回来!我与你讲,咱们今个这事情,不可能轻易作罢,要么你赔我十两银子,再与我赔礼道歉,要么,咱们就衙门见!”
薛延抬起脸,沉默一瞬,忽而笑了,问,“你敢发誓吗?”
这话没头没尾,让人摸不着头脑,石友荣错愕,他眯了眯眼,“什么誓?”
薛延笑呵呵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若是你耍花招讹我,你就头顶流脓脚底生疮,横死街头没人收尸。”
“……”石友荣被他的一套说辞给唬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喝道,“你放屁!”
薛延笑意敛起,冷眼盯着他,“你也别怪我多心,酒楼里最怕遇见的就是那种泼皮无赖,进门之前不知从哪里抹一手老鼠屎,掰几根蟑螂腿,再随便点了几个便宜菜式,将东西往菜里一放,就开始赖皮赖脸地讹人。”
说到这,薛延又笑了,摆摆手道,“你可别误会,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石公子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侯大人家的小舅子,怎么能那样不知羞耻,使这种下三滥的贱招儿呢。”
石友荣快要被薛延气死,他手掐着腰,在原地转了圈,又抬脸问,“薛掌柜,客人在你的店里吃出了脏东西,这就是你的态度?”
周围聚着的人越来越多,侯才良将折扇收起攥在手心,换了个姿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口处。
薛延说话客客气气的,“这样吧,石公子,你一直说我这包子不干净,还拿着包子到处乱转给人看,但到头来也没谁看清楚那老鼠屎到底长什么样子,兹事体大,影响声誉,我也不能信你的一面之词,对不对?你把包子拿给我看看,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便就按着你说的数目赔偿,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赔不是。”
石友荣警惕看着他,迟疑道,“说话算数?”
薛延负手道,“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这么多耳朵听着,还担心我骗你?”
石友荣神色松动几分,又多了些原来的傲气,勾勾手指道,“那你便就过来看罢。”
离得太远,周遭又充斥着窃窃私语之声,侯才良根本听不见石友荣在说什么,直到瞧见薛延走进包子,又抬手碰了下,他才意识过来,眼睛瞬间瞪圆,低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与薛延曾经朝夕相处过近两年,见识过他的那颗七巧玲珑心,见石友荣让薛延接近了包子,心中便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旁边人没听清侯才良在说什么,小声唤了句,“大人?”
侯才良咬紧牙关,喝了句,“闭嘴!”而后便就拢了大氅,急匆匆地下楼,往门口去。
然而他刚到人群边上,还没来得及挤进去,便就听着了薛延懒洋洋的声音,“石公子,你这眼神可是不太好啊,明明是几粒黑芝麻,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老鼠屎了?”
侯才良心尖一跳,也不管体面不体面了,拨开前面挡路的客人,冲到一脸茫然的石友荣面前将包子拿起来仔细查看……老鼠屎果真变成了黑芝麻。
他抿抿唇,猛地转脸看向薛延,沉声道,“你掉包!”
薛延蛮不高兴地“唉”了声,皱眉道,“众目睽睽之下,你可不要胡说,红口白牙,你是说得舒服了,却毁了我的声誉。”他看着侯才良,皮笑肉不笑道,“侯大人怎么也是一县主簿,可千万不要失了身份,学那些市井无赖,刁蛮成性。”
侯才良是什么出身,陇县百姓心中都清清楚楚,薛延话音一落,竟有几处私笑声传来。小结巴站在人群中,适时地喊了一嗓子,“散了吧散了吧,侯大人的官怎么升上去的,大家都知道,别再让人家难堪了!”
此话一出,笑声便就不加掩饰,更大了。
侯才良拳头在身侧攥紧,极力镇定下来,才没有当场失控。
石友荣往地上呸了口,脖子上的青筋因为恼怒一鼓一鼓,厉声道,“薛延!若不是掉包,你敢发毒誓吗!”
“若是誓言可证清白,说一说倒也无妨。”薛延颔首道,“我薛延在此立誓,若是这位石公子在我店里吃出了老鼠屎,这屎是我店里的老鼠弄在锅里的,我却掉包成了芝麻粒,那我不得好死。若是有人想要害我,那不得好死的就是他。”
“……”石友荣眼睛都气红了,但又无处反驳,一时失语。
“满意了?”顿了顿,薛延的面色蓦的冷下来,“这事却不算完。”
他声音低低,话里像是结了冰碴子,“拿着几颗芝麻粒,在我的地界里大吵大嚷,出言不逊,这算是怎么回事?”
侯才良嘴角勾了勾,笑得极为难看,“薛掌柜,误会。”
薛延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凉凉道,“这些解释,去与衙门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