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李寂v5
时间:2019-02-27 09:41:27

  我能让你娘子在十天内听到声音,这含义也只是能听见雷鸣骤雨,但入她耳中,不过蚊蚋而已。如想要再慢慢好起来,就需要漫长的休养,许是半年,一年,或者十几年也不无可能。而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若想要恢复得完完全全,就算是华佗再世,也绝不可能。七成,这已经是我所能做的最高的承诺了。
  而能不能实现,则要看她自己,毕竟药性刚烈,服药后头晕呕吐之事是常有,但不会危及身体,也不会伤及腹中孩儿,你可放心。”
  过了好久,薛延终于轻轻点头,道了声好。
  阿梨这一觉睡了好久,再醒来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黎明之前,是天色最暗的时候,整个屋子黑洞洞没有一点月光。她觉得渴,手撑着床坐起来,想要下去找水喝,脚尖刚碰到鞋面儿,胳膊便就被一只大掌扶住。
  阿梨知道那定是薛延,她也不慌,只歪头笑道,“你也渴了?”
  薛延一夜没睡,但并不想告诉她,只点了点头,而后将她扶上去坐好,转身去倒水,回来的时候,顺手点了根蜡烛。阿梨被冷不丁的光刺的眯了下眼,用手背挡了挡,这才缓过来。
  茶水已经冷了,薛延用手心捂了捂,但实在是徒劳无功,只好递给阿梨,又叮嘱道,“少喝些,明早我给你烧热的来。”
  阿梨温温地笑了下,垂头小口地去抿,薛延一条腿搭在床沿上,另一只赤脚踩着地面,温柔看她。
  外头夜色遥遥,冷风将窗纸吹得一鼓一鼓的,整个屋子里都散着股冷冷的味道。阿梨剩了半杯给薛延,而后搓搓手,又钻回被子里,只露出双黑亮亮的眼睛来,盯着他瞧。
  薛延把杯子放回去,灯却没吹,也倚回床头,双手枕在脑后,歪头看了阿梨一会,伸手揉揉她头发,笑问,“不困了?”
  “你是不是有心事?”阿梨努努唇,抬手摸了下他的下巴,“一夜功夫,胡茬都冒出来了。”
  薛延顺势攥住她腕子,放到唇边亲了亲,问,“不好看?”
  阿梨低低地笑,颔首道,“特别丑,真的。”
  薛延眯眼,哼笑两声,而后俯身用下巴去蹭她的脸,阿梨又疼又痒,笑着往一边躲,闹了好一会才停下。被子被掀开一角,阿梨的半个身子都露出来,她最怕冷,被冻的打了个哆嗦,脚趾都蜷起来,薛延扯了被子盖住她腿脚,而后保持着半伏在她身上的姿势,盯着她瞧。
  虽已水乳交融,同床共枕那样久,但被他这么直直看着,阿梨还是觉得害羞,耳朵都要红起来。
  薛延弯唇笑,亲了亲她下唇,又往下移,隔着布料亲了亲她的肚子。
  那里还是平坦着的,腰肢纤细,但却已经有了个小生命在里头了,太奇妙。
  阿梨眼睫颤啊颤,悄悄勾了勾薛延的小指,等他看过来,咬着唇笑了。
  薛延说,“我那会儿都不敢碰你,太金贵了,我都舍不得碰,生怕会碎掉。”
  阿梨没说话,只勾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挺起腰,给了他一个吻。
  薛延看着她的脸,好似比初见的时候更好看了点,恬淡柔婉的样子,不惊艳,却让人舒服得移不开眼。那双眼睛最好看,汪汪的盈着水儿,好似会说话。
  薛延沉默好久,最后还是将马神医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她。
  他本以为,阿梨会觉得有些失望,或者害怕。但她没有。
  阿梨坐起来,高兴地捂住唇,语音了是难掩的兴奋,“真的吗?”她说,“我本没抱什么希望的,只是阿言执意要我听,我便就试一试了,若是真的有用的话,那就太好了!”
  “可是……”薛延低低道,“他说,只能恢复七成的,而且会很痛苦。”
  “七成还不够吗?”阿梨笑着道,“薛延,你怎么这么贪心。一年前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呢,但现在,我们有钱了,有希望了,还要有小娃娃了,我也能再听得见了,已经足够美好了。怎么可能所有的完美都给我们呢?能听见一些就已经够惊喜了,不能奢求太多了,真的,薛延,我已经太惊喜了。难受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挺一挺便就过去了,我真的很想再听你叫一遍我的名字,你以前唤我的时候,一点都不温柔。而且,我还要听我的娃娃唤我娘亲的。”
  她托着腮,眼里含着暖暖的笑,声音坚定,“薛延,我会一辈子都记得昨天的。”
  看着她颊边的那对梨涡,薛延本来乱糟糟的心也安定下来。他似是真的奢求太多了,关心则乱,他只想把最好的都给阿梨,哪怕差一点不好,他都难受。
  阿梨看懂他的心思,上前抱了抱他的肩,温声道,“薛延,你已经足够好了,你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我也一定是你心中最好的那个,对不对?和我听不听得见没有关系的,所以又为什么为这件事感到为难,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又过好久,薛延终于笑出来,用脸颊蹭了蹭她手心,悄声道,“那若是以后你吃药难受了,一定要与我说。”
  阿梨点头道,“你是我的相公呀,我哪里难受了,伤心了,不告诉你,又能告诉谁呢?如果我有不舒服了,不会瞒着你的,可你也不要嫌我烦。”
  薛延说,“你是我妻子,就这么一个,我若是嫌你烦了,又能去喜欢谁,傻不傻啊。”
  烛火温柔,墙上的一对影子被拉的长长,温馨如画。
  而阿梨真的能听见声音,是在八天之后。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在那日早上放晴,卯时刚过,天还蒙蒙亮着,薛延抱着阿梨睡得踏实,呼吸绵长,而天地已经悄然变色,天下改姓易主。
  在周军围住京城半月之后,燕朝天子不战而降。两军订立盟约,周军应允不伤百姓、不毁古迹城池,一切照旧,而燕国皇帝退位,封为燕王,在京中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闲官,了了度此一生。
  世人皆说新帝昏庸无能,但无论他动机为何,是真的一心为民,还是恐慌将来的战事,这都是他即位以来所做的最好的事了。
  几个身着青色铠甲的士兵踏马而来,为首的那个手中执着一封誊黄,那是由礼部誊写的燕帝退位诏书,伴随着一声几要冲破云霄的“报——!”
  阿梨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茫看向窗外,耳边似乎还残存着那一闪而过的声音。
  又呆坐一会,她眼睛忽的亮起,急匆匆推了推身旁人的肩膀,唤道,“薛延!”
 
 
第76章 章七十六
  薛延迷迷糊糊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儿, 还以为阿梨做噩梦了害怕, 顺手搂着她的脖子往怀里一勾,拍拍背道,“不慌, 不慌, 睡罢。”
  阿梨咬着唇,又推他两下, “薛延, 刚才那个声音,你听见没有?”
  问出这话的时候, 阿梨是有些慌的,她怕刚才那道高斥只是她睡梦之中的幻想,若是一场空欢喜,便就太糟了。
  薛延最开始时没反应过来, 只“唔”了声,说, “听见了,谁那么烦,天还没亮呢,就在外头吵吵嚷嚷的,真是讨厌。”
  屋里黑蒙蒙的, 阿梨努力分辨他的唇形,终是认出了那句“听见了”。她心松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狂喜, 见薛延转了个身又要睡过去,情急之下,抱着他的手腕咬了口。
  那力道不轻不重,薛延皱皱眉,终于清醒过来,坐起身。
  他弓腰坐在那,脑袋低垂,抬手揉了揉眉角,阿梨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又过了会,薛延眉峰猛地一挑,急慌慌抬头道,“你刚才说什么!”
  耳边悠悠回荡着他的声音,虽然极小,但是在阿梨耳中却宛如天籁。她沉寂在安静中实在太久,蓦的接触到外界响动,总觉得恍恍然不真实,却又不自主红了眼。
  阿梨拽着薛延的袖子,晃了晃,哽咽道,“薛延,你再和我说说话,大声点,我听得到了。”
  那一瞬间,薛延的手脚都是麻的,他舔了舔唇,嘴开开合合好半晌,缓缓叫了句,“梨崽。”
  阿梨噗嗤一声笑了,说,“能不能大声些。”
  薛延的手指在裤子上蹭来蹭去,扭捏道,“我怕若是我喊出来,不好听,你嫌弃。”
  阿梨探身亲了亲他唇角,弯眼道,“才不会,你怎样都是好的,特别好。”
  薛延被哄得飘飘欲仙,拉着阿梨的手,一开始只小声唤,而后便就愈来愈大声,最后几乎是贴在她耳边吼,“梨宝,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阿梨脸颊红红,掐了他腰一把,低低道,“你不要总是给我起乱七八糟的绰号。”
  薛延似乎是爱上了这样的交流方式,继续吼,“我就要叫!”
  阿梨笑出声,肩膀颤颤,轻轻搡了他一下,无奈道,“你怎么越来越幼稚。”
  薛延也笑,两人盘着腿,相对而坐,外头的光一点点亮起来,卖早点的老大娘摊子早就支起来,红薯煮熟了,她也开始吆喝。薛延捏着阿梨的手指,玩得不厌其烦,一边玩一边笑,笑着笑着,眼眶却湿了。
  两人相携着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起床了,正等着吃早饭。
  胡魁文和韦掌柜重修于好,两个老头儿兴致颇高,大早上出去走圈,高高兴兴溜达了一路,最后为了门口的红薯该买哪根而吵了起来,还互相不搭理地在生闷气。冯氏和胡夫人几人坐在一起,喝着茶水聊天,不知说到了什么,挺高兴地笑起来。
  胡安和很勤快,早早起来,道草丛里抓了只蚱蜢回来,想要哄着韦翠娘玩。但蚱蜢不听话,挣扎着断了腿又跳到了韦翠娘的头上,惹得雷霆大怒,胡安和正被满屋子追着打。
  阮言初和小结巴坐在门槛处迎着光读书,你一句我一句,颇有些学堂的气氛。
  薛延和阿梨站在楼梯口,瞧着楼下这一幕,心里暖暖,觉得阳光都变得更好了些。
  当知道阿梨能听得见了的时候,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冯氏不可置信地站起来,捂着唇哭出声。阮言初和小结巴对视一眼,把书卷了卷塞到袖子里,而后噔噔噔地跑上楼去找马神医。
  马神医本悠闲惬意地在看医术,茶水悠悠冒着热气,他端起来刚想喝一口,门却猛地被推开。随后风一样卷进两个少年,一人拉着一条胳膊将他扯起来,又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给鞠了个深躬。
  马神医半杯茶洒在前襟上,一脸茫然问,“干什么啊?”
  阮言初说,“谢谢您。”
  小结巴也跟着道,“谢谢您。”
  “……”马神医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直到见着了牵着阿梨走进来的薛延,还有门口围住的一大家子人。
  刚才还悠闲喝茶看书,马神医连外衣都没穿,只着一件白色中衣,现在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明白过来,问了句,“好了?”
  阿梨点点头,笑着应了句,“是呢。”
  马神医颇为欣慰,感叹道,“本还以为身子弱,不好养,现在瞧着竟还很好,以后好好吃药,还是很有希望的。”说完,他又看向薛延,嘱咐道,“一定要好好将养,不要惹她生气。”
  薛延说,“自然是会的,麻烦大夫了。”
  马神医摆手道,“分内之事罢了,药是你买的,我就不过写了个方子,再施几根针而已,再说了,你这还给我包吃包住,多大的好事。”
  薛延笑了笑,本还想再说点什么,楼下的小二却风风火火跑进来,欣喜冲着大堂内零星几个吃早饭的客人道,“你们听说了吗?战事结束了,告示已经贴在城墙下了,咱们老百姓终于平安了!”
  此话一落,一片哗然,众人脸上皆是惊喜之色。
  胡安和站在门口处,将楼下的言语尽数收入耳中,兴奋道,“战事结束了,咱们能回家了!”
  阿梨隐约听懂,忙侧脸看向薛延,见他也是满面喜色,眼睛一亮,欢喜笑出声。
  屋里一片喜气洋洋,马神医用帕子擦了擦胸前的茶水,开口道,“你们别急着走,怎么也得等身孕到三个月了,稳了胎象再走。准备要做足,好生看顾着,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薛延问,“神医,你会和我们一起回北地吗?”
  马神医抹了把胡子道,“不去,我还得给别人家看病的。但若是过几年后,我身子还爽利,倒是有可能会去一趟,云游四方嘛,五湖四海都得走到了,才能对得起这双脚。”
  薛延笑道,“若是神医来北地,便就来寻我,食宿我仍旧包您的,不收钱。”
  今日天气晴好,又双喜临门,晚上时候,阿梨亲自下厨,做了顿好吃的。
  豫菜中极为有名的一道——拨霞供,若是用大白话,那就是兔肉涮锅。因为兔肉落入滚锅之后,颜色会慢慢发生变化,仿若云间朝霞,故取名为“拨霞供”。
  这道涮锅味道鲜美,但做法却简单。取兔子一只,尽量放血,而后将肉切成薄片,越薄越好,这样才更入味,嚼起来也更嫩更滑。兔肉切好后,要用酱料腌上,多为姜、蒜、盐、葱花和腐乳汁做成酱料,现在河虾正当季,卖得也便宜,阿梨另做了份虾酱腌肉,给喜欢河鲜的人吃。
  烹调不需其余步骤,直接将腌好的兔肉放入锅中,加水煮熟便就好。锅是特制的铜锅,底下有个空槽,用来放木炭,极方便。涮好的兔肉直接捞出来夹入自己碗中,喜欢吃辣的便洒些辣子,喜欢吃淡的则舀勺清汤,大家均吃得满足。汤底里还放了些笋、蒲菜、石耳和苏叶,荤素均衡,味道上佳。
  马神医一直以为自己不是那种注重口腹之欲的人,但吃了后才知道,同样的一道菜,不同的人做出来,味道是不一样的。夜晚风微凉,窗户开了条小缝儿,一群人围在一起,铜锅热气腾腾,喝酒吃肉,好不畅快。
  唯有阿黄可怜,它被薛延关在房间里,不让出来。
  马神医也不管那些养生长寿之道了,只顾着在辣椒叠里蘸兔肉,一口三片,吃得嘴唇都红通通的,连吃几口之后,有些遗憾道,“若是我明日不启程,便就能再吃几顿这样的美味了,真是可惜。”
  薛延一愣,诧异问,“您明日就要走?”
  马神医道,“人生就这么长,怎么能在一个地方逗留那么久,要赶紧去新的地方,瞧瞧新的景色才好。”
  薛延颔首应着,想起什么,又问道,“神医,您这么到处游走,岂不是和您弟弟许多年也见不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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