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点头，“我知道。师父是想说，业障是怨念聚集体，怨念是他们魂魄意识的一部分，同出一体，业障杀了我妈妈，如今我还要去帮他们搜魂，助他们转世，你怕我心里不舒坦，过不去这个坎，是吗？”
陆尧没有说话。宋时轻轻一笑，“师父，我不是三岁小孩子，分得清是非黑白。我妈的死怨不得任何人，别说那些魂魄，就是业障本身，也怪不得她。只是因为那是我妈，曾经疼爱过我，即便她后来……可如今她死了，我伤心难过在所难免。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伤心难过而枉顾是非。
更何况，要真算起来，裴家因褚家而死，这一切都是褚家造下的孽。要说是非，也是褚家的非。师父，你会因为我是褚家人而怪我吗？”
陆尧一愣，突然笑起来，是他想多了。
裴褚两家的恩怨已经逾百年，他不可能因为百年前先人的仇怨而去否定如今什么错事都没干的宋时。同样的，宋时也不会因为宋玉宁的死而怪罪裴家，甚至迁怒于他。即便他选择站在裴家这边。
“师父，我已经请了人去清理褚家的祖坟。那本来是裴家的风水宝地。褚光远他们虽然对我不好，但这些和以往的褚家先祖没有关系。这几天，舅舅帮我整理了褚家的资产，发现一块不错的地方，我打算把它们都迁过去。等我迁走了，师父收拾好裴家的尸骨，可以葬回去。”
陆尧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宋时又说：“至于褚家其他的财产，特调局的意思，按照继承法，我如今是唯一仅存的继承人，自然是我的。但是因为窃取了裴家的气运，褚家才能得到这些财富。这么说来，这些该给师父。并且连同当初我离开褚家时拿到的那些也……”
话没说完，陆尧已经摇头，“事情不能这么算。气运虽然是窃取的，但富贵未尝没有褚家人的努力。恩怨算得了，但这方面就难以把分毫都算清楚了。这样，你手里的那些，本来就是当初因为你为他们受了十五年的罪讨到的赔偿，你自己留着。
剩下的分做三份。一份捐给慈善机构。一份贡献给特调局做福利奖赏之用。另外一份交给我，我另有用处。你觉得如何？”
宋时来提这个事，本来就是征求陆尧的意见，将处置权交给陆尧，陆尧既然做了决定，宋时自是没有异议。
“好！那明天……”
陆尧失笑，“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九点出发！”
宋时欣喜，“谢谢师父！”
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与弥补，陆尧还能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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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城。
陆尧根据“褚晗”所说的地址，很快找到了裴家的埋骨地。这里如今仍是一座荒山。以确定了大概位置，那么血脉牵引术就能派上用场了。手中托着罗盘，将血液滴上去，施展术法，不到半日，陆尧便发现了具体地点。
将土壤刨开，三十七具棺材，三十七具骷髅，尽显眼前。让陆尧脸色难看的是，每具尸骨都被钉了一百零八颗钉子。从头到脚，刚好对应一百零八大穴位，无一幸免。
这是锁魂术里最厉害的一种，一般是用来对付恶鬼的。恶鬼？哼！为了永绝后患，为了防止裴家人的反扑，竟然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宋时的神色更为复杂，心下厌恶不齿的同时更是难以接受，这竟然是自家先祖做的。
两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终于将所有钉子拔除，使得骨骇能够起棺。
接下来就是等褚家那边移了地方，再将裴家人转过去就行。这就不必宋时和陆尧亲自出马了，只要有钱，完全可以请专门的墓葬团队。
从前就有人疑惑过，褚家的祖籍不是晋城，为什么祖坟会在晋城，没想过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陆尧特地去看过。裴家选的祖坟，果然是一块风水宝地。
砰！
一声巨响，墓葬工作人员前来说：“两位过去看看，有具尸骨搬不上来。”
搬不出来？莫非褚家人还不愿意走了？陆尧一惊，心头冷嗤。
带着宋时上前，就看到被棺材砸出的尘土。
领头的说：“搬出来没一米又掉了下去，再搬出来，再掉下去。神奇的是，棺材居然一点没坏。”
陆尧皱眉，“可有人受伤？”
领头人一愣，疑惑摇头，“没有！你不问还真没发现，明明他们四个是在下面扶着棺材的，这一次次下落，力道还这么大，居然一点也没伤到。”
陆尧眉头缓缓松开，放心了不少，看来，他没有伤人之心。蹲下身，将手掌伸向棺材，棺材似乎感知到什么，发出一阵轰鸣。
陆尧有些迷茫，这是什么意思？身为褚家人的宋时都一头雾水，陆尧跟他们又没关系，可没这种默契！皱眉想了想，陆尧眼珠一转，也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姑且一试。开口让工作人员全部离开，“撤远点，最好到山下去。没有我发话，不要再上来。”
领头人面色一变，接单的时候就知道他们的玄门中人，见此情景，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急忙点头，退了出去。
见所有人都走了，陆尧又等了十几分钟，估算着他们差不多应该已经到了山下安全区域，这才吩咐宋时，“开坛！”
开坛其实不需要坛。
冥纸，蜡烛，香，并两碗酒便可。宋时将东西整整齐齐摆在地上，划下八卦阵，陆尧取出了一张鬼门符！
鬼门符抛至上空，陆尧手持含光，凌空飞舞。
“天上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
又一张请鬼符扔出去。鬼门符与请鬼符碰撞在一起，周遭天气骤变，乌云蔽日，眼前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牌坊，牌坊之上写着“鬼门”二字。
一个穿着红色长袍，戴着红色官帽，一手拿书，一手握笔的男子走了出来。
“秦广王殿前判官褚应见过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小，但加上前一章字数，也有差不多六千三了。不少了。
日六的我血槽已空，还在□□着……
我需要你们的鼓励！需要你们的支持！需要你们来帮我回血啊！
第067章
地府有十殿阎罗, 司掌之事各不相同。秦广王为一殿, 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此殿判官持生死簿，望亡魂善恶。
褚应？陆尧余光瞄了眼那架抬不出来的棺木前已经被挖出移至一边的石碑，碑文上刻的正是“显考褚应”的字样, 只是从生卒年来看，这位离世至今已有两百余年, 该是褚家的老祖宗了。
只是……
陆尧皱眉：“大人？”
他没有看错，褚应拜的是他。一个判官，拜阳间一个个小小的天师？还称呼为“大人”？
褚应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去年三月十七，生死簿有一页字样突然消失。本官发现时, 十分惊愕, 将此事禀报秦广王，秦广王言，此子身负仙缘, 为大能坐下弟子, 身跨两界，此间生死簿已不能妄论你的生死平生, 还特别嘱咐我等, 若他日相见, 需恭敬以待。”
这么说来，大人非是下官称上官，而是一种敬称。
陆尧恍然, 三月十七，刚好是他被姚沁瑄下药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大能不用说，指的应该是他小叔了。生死簿字迹消失，并不是说陆尧往后无生死。而是一般人从初生，生死簿就定了出生时间，也定了死亡时间。
而对于陆尧来说，他的人生完全是自己的。他的生死不由任何人主宰，而等到那天来临时，生死簿自然会依照他的生命轨迹出现日期。
陆尧心下一动，这手笔大概是小叔对他的护持。他看向褚应，越发不太明白他此刻的态度，“褚判官今日上来是想？”
说到正事，褚应面露愧色，弯下身子九十度大鞠躬说：“今日前来请罪，是我褚家出了这等不肖子孙，乱了门风，害了裴家。”
陆尧一愣，他看得出来，褚应是真心为自己所作所为感觉羞耻愧疚，并非因为他的特殊身份。陆尧面色稍缓，“褚判官请起，此事本也与你无关。”
褚应摇头，“是老夫家门不幸，教导无方。”
他面色一肃，冷哼一声，“他们还真以为这些手段能瞒得过阴曹地府！阴间监察官是这么好骗的吗！”
又是一叹，神色颓败，想他褚家刚正门楣，却不料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其实当年便是气运消减又如何？富贵权势，本就是消消涨涨，涨涨消消。正如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只需褚家子孙立身自持，怎知这气运没有再回来的一天？需知这世间许多大家族，谁不曾经历过这样那样的起起伏伏？
他当年还在时，曾教导子孙淡看风云，却没料到等到曾孙这辈，变了模样。其后数辈，竟是一步错，步步错。
褚应拱手对陆尧说：“多谢大人，若非大人出手，褚家只怕就要万劫不复了。”
陆尧不解。
褚应说：“阴间监察司观人世善恶，褚家所做所为均记录在案，非是秘法邪术可瞒天过海。此前几代褚家罪人都已判入各层炼狱，然而阳间之人不可知，屡屡添罪。若是再这样下去，褚家只怕会落得血脉尽灭的下场。”
陆尧恍然大悟，其实他早已感觉出来这个世界的阴阳壁垒非常分明，阴间只怕是规矩非常严，褚应就是想给褚家一点提示和警醒都不能，就比如这次。
若是放在他以前的那个世界，褚应身为执法判官，即便不能随意上阳间，但要现身一次见后人还是能做到的。
可在这里，他只能通过棺木异动提醒陆尧，需要陆尧开了鬼门，请了鬼神之后，才能现身。也怪不得，褚家人一直活在自己的意想中，还以为当年所做多隐秘，可以逃脱罪责，不知其先祖都已落网。
褚应恐怕早已看出褚家下场凄惨，心里着急上火，却不得其法，如今被陆尧插了一手，虽然褚家的崩塌来得更早了点，但至少应该比命中注定的结果要好上些。起码宋时还活着，而褚家的旁系子孙也未杀尽。
褚应从怀中取出一个福袋递给陆尧。陆尧接过，打开一看，浑身一震，“这是……”
褚应点头，“是裴家散落的魂魄。阳间有阳间的法度，阴间也有阴间的规矩。我不能乱了秩序，却并非什么都不能做。七十年前，我升任判官，知晓此事来龙去脉，便一直有拜托前往此地的勾魂使设法搜寻裴家人的灵魂。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找到了不少。只是锁魂钉的危害极大，如今这些魂魄都非全魂，想要唤醒神智，重入轮回只怕不容易。”
陆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会在裴家埋骨地修建一座道庙，为他们塑三十七具金身，将魂魄养在金身之中。假以时日，待得他们吸收了足够的香火，自然能让魂魄凝聚，回归忘川。”
这是他在出发前就想好的。
褚应笑了，“是要这么办没错，却不该你来办！”
他招手将宋时唤上前，宋时立马会意，“判官大人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褚应顿感欣慰，神色好了不少，目光也越发温和，“你可以叫我祖爷爷。”
“祖爷爷！”
宋时从善如流，褚应更高兴了，“好！好！”
又转头看向陆尧，“能跟在大人身边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珍惜。”
宋时这会儿一肚子的疑惑，可眼下情景显然不是发问的时候，只能恭敬点头，“是！晚辈知道了！”
褚应非常满意。
陆尧看得眉头一挑，本来要了褚家那三分之一的家财，就是为了做这个。现在这是不需要了？以宋时的性子，还回去他肯定是不要的。所以，他这是发了笔横财？嗯，要不要捐了？
至于宋时所谓的什么给裴家的赔偿。不好意思。陆尧虽然认可自己身上算是留着一半裴家的血脉，但对裴家没有接触，也自然就没有任何感情。别说是他了，就算他母亲在，只怕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也就无法对裴家的遭遇真切的感同身受。
如今为裴家善后，也不过是想着裴家太惨，自己既然有能力，那就能帮一把算一把。
那边，褚应又说：“大人，本官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弥补裴家，裴家与褚家的债，就等裴家人转世，而褚家那些人在炼狱之中刑满后，他们自己去还！不过，本官既然上来了，倒是可以告诉大人一件事。”
陆尧心念一动，“你是指我父母？”
陆天照裴雪去世，魂归地府，判官自然能知晓他们现今在何处，是留在地府某处，还是已经转世了。
可却没想到褚应说：“大人，地府从未收到过令尊令堂的魂魄。”
陆尧一怔，“什么？”
“魂魄入阴间，都要在我手里过一遍。但我从未见过他们。”
陆尧讶然，这是什么意思？魂魄散了？还是……
褚应又说：“令尊令堂生死簿上，阳寿未尽，但名字已经被勾销。”
陆尧面色大变，阳寿未尽，是不是说他们可能还活着？可如果活着，为什么名字会被勾销？别以为被生死簿勾销了的人就意味着长生不老，这代表他们已不归此间地府管辖。那么他们的生老病死，六道轮回也和地府没了关系。就是死了，也会成为永远的孤魂野鬼！
“褚判官，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褚应摇头，“不知。秦广王也不知。但我曾听秦广王向冥王打听过，冥王似乎是知道的。但他没说原委，只让我们不必理会。”
陆尧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冥王为冥界之主，统管十殿。身为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都不知道，难道让他亲自去问冥王？除非冥王来见他，否则他陆尧现在还真没这么大的能耐！当地府是能随便闯的啊！真要出了什么事，连小叔都保不住他！
陆尧双拳收紧，一颗心都拧在了一起。
见他面色难看，自觉已经帮不上忙的褚应及时提出告辞，“大人，我上来的时间不多，阴间还有公务要忙，便先行一步。”
随着褚应离开，鬼门逐渐消失，天空乌云也跟着散去，又露出了和煦的日光。
陆尧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宋时有些担心，“师父！师父，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