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蹙眉,他几乎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位侵占了褚晗身体的业障恐是裴家先祖们的怨念所化,而他的母亲裴雪正是出自裴家。但他可不喜欢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先祖”用长辈的架子来无端指责他的决定。
尤其这个所谓的“先祖”甚至不能称之为先祖,因为他不是人身,也不是魂体,仅是那些枉死之人的怨念聚集,承袭了先祖的一抹意识,与“先祖”到底是不一样的。
陆尧心念转动,没有立刻反驳“褚晗”,只说:“我不知道裴家和褚家有什么仇怨。”
“褚晗”一愣,转而摇了摇头,目光幽远,“不怪你!是我想岔了。一百年了,褚家将事情遮掩的那么好,你怎么会知道呢?但既然你身负裴家血脉,裴家百年世仇,怎有不知的道理。如今,我便和你说说!”
百余年前,正是清末民初的时候,裴家和褚家都是当时的大家族,财帛无数,仆从众多。当然这是表面。内里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褚家延续了百年的富贵,如今气运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其家业庞大,就算气运消减,如果子孙安分,也最多是家世掉几个档次,也能稳当度日,平安一生。
可坏就坏在,褚家是彻彻底底的封建制度卫道士,且他们还和皇族有所关系,身份尊贵,如何甘心放弃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
然而时代在变化,辛亥年的一场革命,打破了他们的梦想。褚家即便全力阻挠,还是失败了,后来又支持复辟,依旧失败了。
与天下大势做对,这其中消耗的气运可想而知。褚家自此一落千丈。当时的褚家老爷子观测到褚家败落不可避免,将此事告诉了褚振天,牺牲自己的性命为褚家争取到了五年的时间,临终勒令褚振天一定要找到解决之法。褚家不能败。
有五年的缓解期,褚家表面还是保持了大户人家的脸面。褚振天翻遍家中典籍,在一套□□中找到了办法。被整个玄门所不齿的办法,窃夺别人气运。
可别人的气运哪里是这么好窃夺的?而单个人的气运又如何能撑得起一个家族呢?并且,褚家人心大,他们要的不是褚家一时的风光,他们要褚家至少还能继续百年的风光,当然,如果能一直风光下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褚振天派人去搜集各种资料,终于在一众名单中选中了裴家。因为在这其中裴家的气运最大,若能得裴家全族气运,那么褚家至少还能兴盛两百年。而且裴家人也最为温和好说话。
褚振天做了个局,在一次灭妖事件中结识了当时裴家的家主裴立春。褚振天早就做过功课,将裴立春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你来我往之间,自然处处投其所好。裴立春便觉得遇上了知己,两人就此成为好友。
两家人就这么来往了起来,还非常密切。褚振天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花了三年的时间时常出入裴府,慢慢布局。因为动作隐晦,办法用的秘密,难以现于表象,裴家人毫无防备,自然不知情。
三年后,褚振天竟又将自己的长女嫁给了裴家的三少爷。婚宴之上,裴家人被你来我往的宾客灌得酩酊大醉,尤其酒里还掺了东西。这样的好日子,谁能料到亲家会发难?
可偏偏就在这新婚之夜,褚家出手了。
裴家反应过来的时候,阵法已成,裴家人想抵抗已经晚了。可他们依旧不愿做阶下之囚,冒死也要反击,却不料被褚家一网打尽。
最可恶的事,褚家知道裴家的能耐,怕他们做鬼也不安稳,将他们的尸骨钉死在棺材里,从额头到四肢,无一幸免,这是锁魂钉。被钉之人魂魄永生无法离体,日日受尽煎熬,不消三年,就会烟消云散。不但彻底断了裴家的鬼魂复仇之路,更是断了他们去地府告状的可能。
此后,又将裴家的祖坟挖了出去,弃之荒野,把褚家的坟墓迁了过来,至此,裴家的气运和富贵才算是完全窃夺了过来。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那天夜里,裴家大少奶奶已孕七个多月,惊慌之下早产生下一子。她自知如今局面裴家已无回天之力,便拜托自己的丫鬟,偷偷把孩子从狗洞抱了出去,为裴家留下了一丝血脉。
只是裴家先祖魂魄被钉,祖坟被毁,裴家人的命运也是天壤地别,命途坎坷,孤苦困窘,在所难免,便是子嗣也会相当单薄。便是裴雪,后来命运转变,渐渐走上好运势,也是在与陆天照相识之后,有陆天照强大的气运影响,且那会儿褚家已经越来越压不住业障了。。
褚家以为大事已成,心头欢喜。但谁知,裴家人留了一手,他们的魂魄是没了,却残存了一抹怨念,那三十七口的怨念聚集在一起,成了庞大的业障,世世缠上了褚家。
这便是褚家和裴家的恩怨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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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尧望向褚彦和褚旭,目光冰冷,虽说他对百年前的裴家没什么感情,但到底是母亲的家族不是?何况这褚家的手段也太残忍了点。就为了能维持褚家的气运富贵,居然灭了裴家满门。简直天理不容!
“褚晗”神色阴狠,“当年褚家杀我裴家三十七口,还散了我们的魂魄,断了轮回。我如今不过杀了褚家十人,还远远不够!褚家!当年我裴家承受的一切,也定要他们全都承受一遍!”
说着出手就是杀招,对准宋时而来。
陆尧侧身挡在前面,“褚晗”皱眉,“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裴家和褚家的过往,还要护着他吗?”
陆尧皱眉,“他早已经脱离了褚家,虽然身上流着褚家的血,却已不是褚家人。他姓宋!”
“褚晗”一愣。
陆尧又道:“他是我的弟子,还是开宗大弟子。我费了大半年的心血教导他,不能就这么让你给毁了。”
开宗大弟子,这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褚晗”看着陆尧,年纪轻轻,便已开宗,且从刚才那一掌和宋时这位大弟子的情况来看,这位后人也是个有本事的。“褚晗”面色缓了几分,“我可以放他一马,但他需得立下天劫誓,从此与褚家一刀两断,往后不得背叛于你!”
陆尧不悦,即便他知道就算不发誓,宋时也不会为褚家出头,可以这种逼迫的方式让他立誓,意义不一样。
然而他还没说什么,宋时已站了出来,毫无负担地三指朝天,直接立下了誓言。
“褚晗”的神色瞬间好了不少。这么看来,就只剩下褚旭,褚彦和褚光远了。
看着面色煞白的父子俩,“褚晗”轻笑,“褚家卑鄙的性子还真是一脉相承,对自家子嗣都如此狠心。”
她看向褚彦,“你倒还算好的,至少知道救自己儿子。可你父亲就不一样了。”
褚彦一脸铁青,“成王败寇,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必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时候还想挑拨我们父子爷孙感情,就不必了。”
“褚晗”只觉得这话相当好笑,“挑拨?你觉得我需要挑拨吗?你也说我为刀俎你为鱼肉,那我还需要挑拨什么?更何况,你都呆在我的案板上这么长的时间了,褚光远可有出面?
别跟我说什么他受了伤,正在疗伤。他受了伤,难道你就没受伤?你都在这里,他的伤能重到动弹不得,没法出门?
别自欺欺人了。褚光远打得好算盘呢!他是想让你们先和我打上一打,如果侥幸能伤到我最好。即便不能,消耗了我的力量,也是给他拖延了时间。”
褚彦神色大白,他不愿意承认,可自家父亲自家知道,褚光远确实是做得出来的人。从他逼迫自己褚旭褚晗二选一,牺牲了褚晗还无动于衷,只觉得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的时候就看得出来。
“褚晗”也不再多话,一掌又打了过去,这次对准的是褚彦,可惜竟然又被陆尧阻止了。“褚晗”生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那小子是你徒弟,他们可不是!”
陆尧摇头,“我不是想救他们,而是想救你!”
“褚晗”一愣,微微蹙眉。
陆尧说:“你说裴家人的魂魄都已消散,但怨念出自灵魂意识,怨念既在,魂魄恐怕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即便消散了,或许灵魂碎片也在某处徘徊,至少从你如今还如此记忆清晰,头脑清楚的情况来看,灵魂不可能完全消弭于天地。”
“褚晗”沉默,这个道理她未尝不懂。但理论和实际差距太大,即便如此,可聚魂哪有那么容易,自古以来,此举成功者寥寥。
陆尧看出了他的想法,又说:“这世上之事,你做了,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去做,就一定不会成功,为什么不试试呢?更何况怨念本身就是魂魄意识的残存体,虽然不是全魂,但只要得到天材地宝,用高深功法温养几年,也不是没有再度投胎的可能。”
“褚晗”惊愕,“你可知道这样的天材地宝可不是一般的天材地宝可比?”
陆尧轻笑,“你觉得盘古山精髓所化灵珠如何?哦,对了,灵珠上还附着着盘古之力,甚至还沁染了一滴盘古血脉。”
“褚晗”大惊,盘古血脉?什么如何!这不是天材地宝,这已经是神物!若它都不可以,那么什么可以?
“你有?”
陆尧点头,“对,我有!”
“褚晗”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尧看了眼褚彦和褚旭,“虽说褚家可恶,但当年害裴家的褚家人都已死了,如今褚家的后代并不是他们。如今这世道,不论人间还是地府,都不兴父债子偿,子子孙孙无穷尽那一套。因此,他们对裴家的债是债,可你杀他们的债也是债。你已经杀了十人,再杀下去,罪孽更重,到时候若想投胎,就越发不可能了。”
“褚晗”默然,可转头她又摇了摇头,“不行!难道褚家这笔账就这么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
“褚晗”疑惑地看着陆尧。
陆尧道:“褚家抢夺了裴家的气运。如今既然事情大白于天下,那么将这气运要回来是必然的。褚家侵占的裴家的祖坟也得要回来。失了气运,褚家又造孽不少,往后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褚晗”并不解气,“不够!就算不好过,他们至少还活着!”
陆尧摇头,“那可未必!你占用褚晗的身体,应该能从褚晗的记忆中了解到现在世间有特调局。褚家为保全家平安,强行将业障注入宋时和褚晗体内,如今还想注入姚沁瑄孩子体内,三宗罪,都是犯了玄门法规,其罪当诛。所以说,你要他们死,完全不必脏了自己的手,沾染上因果。”
“褚晗”一顿,渐渐弯起嘴角,“不只三宗罪,昨天我要杀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把那两个女人当挡箭牌扔了出去。要不然,我根本无意杀两个非褚家血脉之人。”
那两个女人是谁,“褚晗”虽没有说清楚,可陆尧自是明白,有些担心地看向宋时。宋玉宁竟然是死在“褚晗”之手,那么他如果想帮一把裴家先祖,是否会伤了他的心。
然而宋时此时压根没在意“褚晗”,眼神锋利地看向褚彦,“果然是你!”
一个箭步冲过去,捡起“褚晗”仍在地上的蔽月抵住了褚彦的脖子,若不是陆尧拉得快,只怕剑刃就要割破褚彦的大动脉了。
“你冷静点!”
“褚晗”明悟,“哦”了一声,“那个年长一点的女人,是你母亲?”
宋时不答,神色却已是默认了。
“褚晗”无所谓地说:“你可要找我报仇吗?”
宋时一愣,这问题他竟是没想过。要说怪“褚晗”,她本无心害宋玉宁,是褚彦推她去死,褚彦自是更可恶一点。但要说不怪,宋玉宁确实死于“褚晗”之手。
见他如此,“褚晗”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性子,倒是一点也不干脆。”
反手,毫无预兆地一掌砸向褚彦和褚旭,在宋时和陆尧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杀了他们!
陆尧震惊莫名,这忒妈什么神操作,刚才不是谈的好好的吗?
“褚晗”拍了拍手,看着两具没了生气的尸体说:“报仇还是要自己动手才痛快!”
“但你杀孽过重,到时候……”
“褚晗”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那又如何呢?我杀的褚家人还少吗?又何妨再多几个?更何况……”
“褚晗”身子一晃,面色突然变了变,陆尧大惊,上前掺住她,这才发现不对,“你……你竟然……”
“竟然是油尽灯枯之像是吗?”
“褚晗”自嘲,“我是怨念聚体,靠得是庞大孽力支撑。可昨晚,褚光远和褚彦已经伤了我的根基。孽力正在一点点溃散,已无回转可能。所以,多谢你的好意了。但恐怕我是没有这个福分了。不过能在完全消散前见到裴家血脉,知道裴家还有骨血留在这世上,我也已经很开心了。”
原来如此。难怪她竟然不躲着找地方疗伤,等伤好了之后再来复仇,而是急匆匆赶了过来,一天也等不得了。因为她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溃散消失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因此,她运用功法,将自己的能力激发到最大,虽然这种激发会更快的消耗她的孽力,让她更快消散,但能为她争取几个小时的时间,也已经足够了。
陆尧动了动嘴唇,诚然,“褚晗”说的有道理,可如果硬要用灵珠试一试的话,虽然耗费多大,几率太小,可能得不偿失,但也未必不可能。“褚晗”如此坚持,恐怕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出了自己十分在意宋时,不愿意因为宋玉宁的问题,而让他们师徒之间生了罅隙。
一个是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先祖残存怨念意识,一个确是自己耗费心血栽培了八个月的大弟子。尤其,如果之前本以为只需要费点灵力,用灵珠帮她一把就行,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可如今这种情况,要付出的代价怕是极大。
陆尧终究是自私的人,他慢慢收回了手。
“褚晗”无所谓地轻笑,“现在,只剩下褚光远了!”
说完,她踏步走进褚家。
陆尧没有动,宋时也没有动。二人就这么站在庭院里,耳边是身后褚家大宅传来的攻击声,物品碎裂声,大喝声,凄厉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