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离浩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容冷清,朝夏微澜伸手:“师姐,快到我这儿来。”
夏微澜还没说话,曦栾却先呵呵一笑,一手撑着润月剑,几缕头发垂到脸颊处,嘴角勾起:“有我在,你还指望她去你那儿?”
蓝离浩咬紧牙关,谢明卓出声,却是看着夏微澜道:“夏姑娘可是看清楚了,蓝公子可是下任掌门的继承人,而你身边的那个,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夏微澜恨不得掌拍飞谢明卓那张微笑的脸,然而眼下灵力尽失,和他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她需要争取时间。
她没搭理谢明卓,而是看着蓝离浩道:“师弟,蓝家一案,并不关师父的事。你若想知道,不如去找找顾盼烟如今身在何处。”
蓝离浩眸中闪过几分犹豫,他原本是不相信曦栾和蓝家灭门一案有关的,然而他亲眼看见了在谢家魔化的曦栾,却又让他不得不怀疑……
只是,这一切,关顾盼烟什么事?
见蓝离浩态度似乎有些软化,谢明卓趁机道:“不管蓝家一事是否与他有关,谢家那几条人命总是与他脱不了干系的!今日,他必定要给红药谷、慕容氏,还要我谢家一个交代!”
此话一出,众人看着曦栾的话语又变成了愤慨。
夏微澜手心紧张得出了汗,眼见局势就要控制不住了,曦栾手握着润月剑,低低笑出声。
他穿着黑衣,有风吹起他的墨发,唇红似血,笑声低沉诡异,竟然让在场的修士都感到毛骨悚然。
“我竟然不知道,我何时有这样大的本事。”
曦栾站起身,剑尖指着众人转了一圈,被指到的人都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他邪邪笑道:“我若是有这样的本事,你们早就死在我的剑下了。”
这话听得让人十分不舒服,祁正清怒道:“修仙界怎会出你这等残忍毁道之人!今日我便以修仙盟的名义,除了你!”
万剑齐发,直指曦栾,只是一瞬间,无数剑影又合在了一起,落了下去。
“怎么回事,我的灵力呢?”祁正清急急探向丹田,面色大变。
闻言其他修士也纷纷探向自己体内,却也面色难看起来,灵力都不见了。
“快走!这里不对劲!”不知有谁先出声。
一阵阴风刮来,瘴气被风吹散,在林子里四散开来,然而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浊白色瘴气从原处冒出。
一个人黑色身影,隐隐出现在瘴气中。
“既入了我的阵,又岂能轻易离开?”声音嘶哑,听得人心口发闷,十分不好受。
来人逐渐靠近,身影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披着黑色长袍,巨大的黑色帽子盖着头,看不清容貌,宽大的黑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袖口下的手瘦可见骨,像是一具行走的骷髅。
祁正清小心开口:“阁下是……”
那黑影咯咯咯笑了一下,道:“我就是你们一直要找的人啊”
他缓缓揭下帽子,朝众人笑了一下。
“师兄……”曦栾讷讷道。
夏微澜惊呆了,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人,哪里像是他的美人师伯。可是再一瞧,那双桃花眼分明像极了……
黑影走过来,朝曦栾微微一笑:“师弟。”
人群中终于有人叫出声:“是夙禾!”
“居然是夙禾!”
夙禾眉头一皱,一股狠厉之情浮于眉心,沙哑道:“吵死了!”
眨眼间,说话那人被凌空而起,原本还在说着话,竟一瞬间变成了干尸。
死状和一年前在谢家死的人,一模一样。
众人心知肚明,却也齐齐噤了声。
祁正清道:“夙禾,你还不快快收手!”
“收手?”夙禾低低笑了起来,枯骨的手燃起一阵蓝色的火焰:“你以为,现在还有你们说话的份么?”
“你……”祁正清语塞,谢明卓道:“谢家发生的那些命案都是你干的?”
夙禾知晓谢明卓在拖延时间,却也不急,笑笑道:“是的。”
谢明卓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快承认,祁正清道:“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
夙禾狞笑着看向祁正清,这些正派的修仙人士,贪得无厌的人,还好意思问他为何?
他低低笑了,枯骨般的手拍了拍:“这就要问问我们的谢家主干的好事了。”
谢明卓心下一动,以不变应万变道:“谢某不明白。”
“是么?”夙禾看他一眼,这个老狐狸,事到如今还在装糊涂!
伸手又吸干了一名修士的灵力,在众人又惊又惧怕的目光下,道:“既然谢家庄不肯说,我便在这儿等着了。”
阵内的所有人灵力受到了压制,说是等着,实际上每过半刻,夙禾便会吸干一个人的灵力。
此次事起,说到底还是看在谢家和修仙盟的威压下,众修士才跟着来的,眼看就要殃及自己,有人终于忍不住道:“谢明卓!你做的什么好事赶紧说出来!不要连累了大家!”
“对啊,我们可不想陪你一起死在一起!”
说着说着,手中的武器竟忍不住晃动起来,谢明卓丝毫不怀疑,如果他再不开口,那些刀枪剑戟,便会强逼着往自己身上来。
想来想去,他最大的秘密也只有……
可是夙禾却如何能知道?
他斟酌着开口:“谢某实在不知。”
夏微澜看着场上状况,一时竟摸不着头脑。
夙禾早知道谢明卓不会轻易承认,拍拍手道:“既然谢家主不说,那我就替你说吧。谢家主早年资质平平,却在近百年来功力大涨,想必,大家一定很好奇谢家主的独门修炼秘法。”
果然话一落,众人前一秒还在担忧着,下一秒眼中换上了好奇之色。
夙禾道:“传言有一秘法,取阴月阴日阴时出声的阴质女子,交合之,再吸其精气,功力大涨。”
沉默了半会儿,有人惊呼:“你难道说,谢明卓是靠这个……”
谢明卓面色已经铁青,却依旧是佯装镇定:“既然知是秘法,又如何得知其真实性,切莫戏言枉人。”
夙禾不答,一击掌,一排带着帷帽的轻纱少女从他身后走出来,众人揭傻眼,搞不清夙禾要说之事,和这群女子又何关系。
紧接着,这群妙龄女子素手一掀,帷帽被扔在地上,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群女子身段貌美,线条窈窕,可是却面如枯槁,脸上满是皱纹沟壑,有如七八十岁的老妇。
可是一开口,却是有着少女的声音:“小女叫阿巧,住在风云筑管辖下的一个乡村,一月前……”
她的声音抖了一下:“一月前,遭人强掠至谢家,行鼎炉之事……”
那日阿巧在河边浣纱,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却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打晕掳走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密闭的房间里,里面住着十几个和她一样大的女子。
那些女子目光呆滞,话也说不齐。她不知道自己被掳来干嘛,却是注意到,原来屋子里面的姑娘,每日都会被带走几个。
被带走的姑娘,有些再也没有回来,有些回来了,却一日苍老。阿巧心凉了半截,还没来得及逃跑,她也被带出去了。
她被带入了一个四面无窗的房子,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真切,黑暗中,有人脱下了她的衣服……
完事后,她只觉得头昏得厉害,被关进了一个笼子里,她睁开眼,才发现屋子里密密麻麻的,关着上百个同样的笼子。
里面的女人,面容苍老,有气无力的靠在笼子边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不是没有想过逃离,然而那些大着胆子的逃跑的女人,都被割了喉活生生扔在炼丹炉里……
一日,她体力不支昏厥时,那些人以为她死了,讲她丢进乱葬岗,她这才勉强留出了性命。
阿巧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遭遇,说到伤心之处,还连连泣涕。
听者更为恼怒。
居然拿活人来进行修炼!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谢家如此长盛不衰的原因,背后竟然罔顾伦常,残忍至极。
阿巧说完后,她身后的女子也站出来,继续说着自己的遭遇。她和阿巧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将他掳走的是慕容家的人。
而后来的话更是令众人震惊,原来不仅是谢家,包括和谢家交好的慕容家,炎鹰帮都暗自坐着此等腌臜事!
再回想之前死去的人 ,谢怀岭,慕容苏,元成烈……竟然好似明白为何夙禾要一一杀死这些人。
祁正清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作为修仙盟的盟主,他竟然,竟然任由着这些事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
他又愧又羞,最后对夙禾问出心中最后一个疑问:“那你为何要杀红药谷主呢?这与他有何干系?”
夙禾呵呵一笑,低低道:“是同他没有关系,他是什么都没有做,干干净净得很,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提出这个秘法!”
夙禾眼睛里染上一片血红,如果当初那个老头没有提出这个秘法,并将之告诉给他们,也许也就不会有这后来的一切。
祁正清顿了一下,望着夙禾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内心悲痛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将他们的罪行公诛于众?若是这样,定能得一个公道!”
又何必,何必因此,而走上这条道路?
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夙禾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忽而他横眸狠厉道:“为何?你们不配知道!”
他走上前几步:“至于公道,我要什么公道?我要的,不过是你们的命!”
公道算什么?公道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吗?
迟了百年才来的公道,他早就不需要了。
他浑身冒着黑气,嘴唇紧紧念着什么,忽而身上所有血管浮在皮肤上,变得血红,所有人的头顶上,一道红光紧紧照下来,笼罩着众人。
地面剧烈地晃动起来。
“这是什么?”
“他这是做什么?”
夙禾桃花眼轻眨,枯骨般的手心上空浮起一口青黑色的鼎钟,巴掌大小,毫不起眼。
“这是……”
“婆娑罗曼钟!这是婆娑罗曼钟!”
传说婆娑罗曼钟一物曾收十万仙魔,煞气极重,钟体所照之地,定无人能活。
不过后来流失于魔界,数百年来无人知晓 ,如何会在夙禾的手上?
不过这个问题,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答案了。
夙禾凝起灵力,朗声笑道:“都去死吧!”
那口黑色的大钟悬在空中,开始照射血红色的光芒。
修士们急了眼,扔出身上所有法宝企图破阵。
一声声钟鸣逐渐传来,钟声轰鸣刺耳,原本还远在天边,一下子,却又近得好似在耳边。
原本还站在地面上的修士,还未仰头看去,就一个个被吸入那口巨大的钟里,惨叫声不绝于耳。
原本黑黝黝的钟体,像是吃够了人血,一瞬间也变得血红起来。
那钟开始剧烈收缩起来,转瞬间,竟移到了曦栾和夏微澜一行人的头上。
眼看着曦栾支撑不住,他浓黑的墨发飘起,紧护着夏微澜,用润月剑死死抵住钟口。
润月剑是万年灵玉打造而成,平日永远泛着光泽,缝刃逼人,此时它的剑身才在钟体刮了几道,瞬间便多了几道缺口,光泽黯淡,犹如一把普通的废弃的铁剑。
钟口打下的光犹如烈火一般灼烧着他的背脊,他的额前沁出层层汗珠。
就在烈火卷着他们二人即将进去时,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曦栾。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拉住了他。
曦栾回眸,:“师兄?”
夙禾似是没有任何不适,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兄。”
夏微澜瞧着,好似又瞧见了从前那个爱笑的美人师伯。
夙禾看了夏微澜一眼,桃花眼轻轻眯起来,对着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没想到你这小子,喜欢的居然是我家小师侄,怪不得我早就看你们两个不对劲。也罢也罢,这样你小子的情蛊我就不用再担心了。”
夏微澜眼泛着泪,轻轻叫了一声“师伯”,竟有些语塞,夙禾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美人师伯,哭什么,丑死了。”
夙禾将曦栾狠狠从钟口拽下来,抵着他们,笑笑道:“我要走了,你们切记不要太想我哦,虽然我知道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嘻嘻嘻,没办法,谁叫我魅力总是那么大呢。”
说完,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二人一掌拍出阵外,便轻轻闭上眼,轻轻朝钟口飘去。
曦栾惊叫着伸出手,却是什么也抓不住。
夙禾回头,对着二人微微一笑,唇畔动了动。
再见了,师弟。
夙禾黑瘦的身影钻进钟内,钟体一下子膨胀得巨大,一下子又剧烈收缩至巴掌般的大小,来来回回几次后,那钟顿时凝固住了。
紧接着忽然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一阵刺眼的白光击碎了钟体,无数碎片从钟体中迸溅出来,像是漫天的烟花那般。
夏微澜伸出手,一个碎片飘飘摇摇落在他手心,她怔怔道:“美人师伯……”
这是美人师伯的内丹碎片……
美人师伯他……
爆体而亡了……
曦栾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碎片,所有的事情快得令他无法反应过来。
他无法相信,刚刚还在他眼前说话的人,转眼间,就不见了。
明明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当年在道衍宗,夙禾那一双桃花眼潋滟着光彩,问:“嘿,你是新来的小师弟?”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犹如过眼云烟,眼下烟消云散,什么都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