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用好早膳,天帝派来的人便带着她往朝堂上去,殿中仙家极多,连久不理事的也难得出现聚了个齐整。
姑嵩自然也在,见她被人押到了殿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他们已然是陌路人,往日再是亲密也终究过去了。
似玉垂下眼睫,一步步慢慢吞吞走近,站定在殿中静待天帝问话。
浔邺高高在上,威严肃然,无端生出遥远的距离感,“天后,今日所问,你要如实回答不得有半句欺瞒,否则严惩不怠。”
“臣妾明白。”似玉挺着大肚子,孤零零站在殿中,闻言低声回道。
韩甫子当即迈出一步,恭敬而又肃然问道:“请问天后娘娘,当日帝仙堕仙一事,娘娘可曾知晓经过,外头皆有传是娘娘曾插手其中,可有其事?”
似玉闻言一顿,片刻后才道,“确实是我做的。”
韩甫子不想她承认得这般干脆,一怔之后又有些疑惑,“是娘娘一人所为?”
似玉捂着肚子看上去有些许犹豫,最终还是开口承认,“是我一个人做的,与旁人没有关系。”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一片,四下议论纷纷,疑惑有之,怀疑有之,奇怪更有之。
萧柏悯闻言只觉不可能,闻言当即开口提醒道:“帝仙堕仙一事非同小可,娘娘若是承认谋害过帝仙,最轻也要入无间门永世幽禁的,还望娘娘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
无间门可不是什么地方,里头永远幽闭灰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不知逼疯过多少神仙,进去了又哪有出来的份!
施梓漆闻言黛眉紧紧一皱,看着萧柏悯似乎气得不轻,“柏悯仙君还是不要妄自多言,天后已然认罪,又有什么好想的!”
萧柏悯闻言看向施梓漆,却不好在众人之前与她说道,只得硬生生忍下。
似玉闻言捂着肚子有些慌乱无措,似乎没有想到是会是这么可怕的惩罚,只喃喃道:“无间门……?”
端坐在上的浔邺察觉,心中一凛,面上却假作失望,“天后,你太让我失望了。”
韩甫子还有疑问却被周遭仙家截道:“天后既然已经承认,就应该给帝仙一个交代,还请陛下处置,也好安了我们诸位仙家的心!”
“连帝仙都敢设局迫害,这若是不重惩,天威何在?”
“臣等附议。”
浔邺似不忍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开口吩咐道:“来人啊,将她押入无间门。”
此话已出,这事便已然有了了断,即便心中再有疑问,也无人敢在朝堂之上违背帝王。
仙兵当即上前押着似玉往后走,动作颇有几分粗鲁。
似玉大着肚子很不方便,被拉得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头上金步摇“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发髻垂落,狼狈可怜。
周围的人皆是冷眼旁观,指指点点,姑嵩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做派。
似玉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帝,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当即开口惊呼,声泪俱下,“陛下,您昨日说的可不是这样,您说只要我出面担了您的罪责,让事情过去便好,可您没有说要将臣妾关进无间门那种鬼地方!”
此言一出群臣俱惊,殿中安静地连落一根针的声响都能听见。
浔邺脸色僵硬至极,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般作为,只作镇定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当即有仙家替天帝开口,颠倒黑白,
“娘娘莫不是记恨陛下,所以才这般开口,陛下和帝仙一道长大,情谊颇深,娘娘恐怕是算计错了人!”
“此言甚是,陛下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倒是娘娘才像是这样的人,一只上古凶兽坐上了天后之位,已经是陛下垂怜,却不想做出此等恶事,还要栽赃嫁祸给陛下,真是不配做天后!”
似玉面色不改,伸手甩开了仙兵的压制,“陛下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好前程,现下却这般诓骗臣妾,那便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帝仙叶容一事确确实实是天帝背后指使,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听听陛下昨日与我说的话!”
“放肆!”浔邺瞳孔骤然一收,看着她的眼神无端带了一丝哀求,嘴上却说另外一番话掩饰,“我昨日根本不曾去寻过你,你这般究竟意欲何为?!”
似玉面色阴沉,从袖中拿出了一只海螺,是东海龙王献上来的宝物,可以清清楚楚记下人的声音。
浔邺见此物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神情惊愕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东海龙王这种行为必须严厉谴责,到处塞钱走后门,就不塞点给我,么得良心!”
东海龙王:“……”
☆、第35章
“身为天后毫无威仪, 朝堂之上还拿这种孩童玩意戏弄朝臣,实属太过!”一旁有仙家猛然冲似玉而来, 面露指责, 扭曲至极。
“站住!她是天后,怀了天族血脉, 若是冲撞出了个不好, 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萧柏悯上前拦住一众仙家,厉声喝道。
施梓漆盛怒之下, 再也压不住心火,“萧柏悯, 你这般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柏悯看了眼施梓漆, 唇瓣紧抿, 不曾开口回答。
他如何不清楚,天帝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拔他,全是看着施梓漆的面子上, 他堂堂一个男儿竟是靠妻子风光人前,说来岂不可笑?
浔邺脸色极不好看, 眼中神情阴翳,似强忍怒气。
韩甫子挡住几位仙家,明显起了疑心, 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东海的宝物我认得,怎么可能会是孩童玩意?这海螺里的声音不能作假,你们为何不愿听?”
“天后前言不搭后语, 明显就是栽赃嫁祸,朝堂肃重,威严岂容妇道人家这般冒犯!”
“这般张口就来,若不严惩,往日人人胡言,陛下威严何在,天界威严何在?!”
一时间殿中嘈杂无序,各执一词,混乱非常。
似玉小心谨慎护着肚子,唯恐被人冲撞,不经意间瞥见姑嵩冷眼旁观,心中说不酸涩是假的。
她只得强忍心中苦涩,收回心神,高高举起海螺厉声言道:“既然本宫有证据,诸位仙家何不听一听,现下这般退来堵去岂不更叫人起疑心?”她看向前面几位,面上露出阴冷笑意,“还是说……你们几位知道些什么?”
殿中慢慢安静下来,仙家皆看向似玉,她手中的海螺已然传出几个字,确是天帝的声音。
“放肆,大殿之上竟做这儿戏之举!”浔邺猛然一拍御案,施法欲夺海螺。
似玉手骤然一紧,海螺险些被一股劲吸去,她当即看向御案前的天帝,神情警惕。
浔邺一击不成,瞬间到了她的面前,猛然伸手袭来,一阵凛冽的风劲袭向她的肚子。
似玉妖媚的眼睛猛然一眯,面色凶狠凛冽,正欲反手击去,却不想耳旁突然出现了蛇鸣嘶吼声,她的眼眸瞬间已经一片通红,还未出手周身已起波澜,一股力量引得周遭浮起气流波纹,带着消失已久的上古可怖力量蠢蠢欲动。
浔邺来势汹汹,一击而来反倒触动了波纹,八成法力全遭反噬,不及反应便被狠狠击飞出去,生生撞裂了身后巨石御案,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一阵移位,一时倒地不起。
“陛下!”周遭仙家大骇,纷纷上前去扶。
施梓漆离得最近,连忙上前去扶天帝,“陛下,您没事罢?!”
萧柏悯见状面色颇有几分不好看。
蛇鸣嘶吼声在殿中震荡开来,震聋发聩,神仙亦不堪承受。
似玉一阵恍惚之间,才发现这每每听到的蛇鸣嘶吼声竟是从自己身上出来的,而这声音她只在一个人身上听到过,他何时将这上古凶兽的力量给了她……?
似玉满心错愕,慢慢抬眼看向远处站着的那个人。
他依旧面色平静站在原地,玉面清隽干净,看起来安静无害,静静看着这一幕,似乎对现下这个场面早有预料。
似玉不知怎么得,竟徒然而生踏入陷阱的诡异感。
仙兵当即冲上前来围住她,欲要上前擒拿却又不敢,九头巨蛇可不是寻常凶兽,那是荒漠最诡异可怕的物种,它的力量来自上古,可以轻易摧毁一切,如何不引人忌惮害怕?
姑嵩几步走来,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海螺,海螺一阵发颤,天帝的声音继续传去,慢慢放大,极为清晰,是昨日天帝与她说的话,
“……我想着是他回来了,他必然猜到是我,想要拉我下去再夺帝位……
小玉,此事还需要你出面认去,帮我将他引出来……”
声音陆陆续续在殿中回荡,传进诸位仙家的耳中。
姑嵩拿着手中的海螺,似乎也不能接受,神情肃然,“父皇,此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浔邺颜面扫地,帝王威严尽失,往后帝位必然难稳,他一时绝望地闭上眼,不愿再听下去。
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再多的辩解也没了意义。
韩甫子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愤慨,“传言竟然是真的,帝仙当年究竟如何得罪了天帝陛下,惹得陛下设这么大一个局加害?!”
殿中受过叶容指点的仙家不知多少,当即义愤填膺开口,
“帝仙叶容德行深远,徒遍九重,堕仙一事若本身就是一个局,那九重天还有何面目统领四海八荒,此事必须要有一个公道和交代。”
“还请陛下言明原由,否则帝仙往日门下弟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天帝不言,殿中窃窃私语声越发嘈杂混乱起来,根本无法控制。
突然,殿中猛然一斜,一阵惊呼声起,巨大的殿门都摇晃起来,似乎整个九重天都在晃动。
众位仙家随着晃动七歪八斜,根本站立不住。
似玉猝不及防,脚下一拐险些摔倒,胳膊却被姑嵩抓住,扶稳了她的身子。
她抬眼看去,他依旧是冷冷清清的疏离模样,见她站稳才收回了手。
殿中恢复了安静,忽而有人开口惊道:“这是穹苍天动的迹象!”
仙家们闻言皆是慌乱失措,穹苍天动万万年前有过一次,那一次几乎是毁灭性的天灾,整个九重天险些一刻之间覆灭。
浔邺吃力起身,“诸位仙家与吾一道去看是何原由……”他刚头力道反噬太过,如今声音都提不起来,轻易便淹没在嘈杂之中,没有半点威严。
姑嵩闻言依旧镇定,“叶容帝仙堕仙此事虽然事关重大,但天动迫在眉睫,还请父皇先至无间门休养,待此间事了再做商讨,不知诸位仙家意下如何?”
穹苍一事在前,危急九重天的安危,自然是要紧万分,此话一出当即有人附和,“殿下所言甚是,吾等快快去穹苍那处看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一时间仙家们三三两两,纷纷疾步往外走去。
浔邺看着姑嵩一时怒极,气血上涌当即晕厥而去。
仙兵也知两害取其轻,大势所趋,自然不敢得罪姑嵩,连忙上前去扶天帝。
施梓漆正要伸手拦,却被萧柏悯拉起身,离了天帝这一处。
似玉自然也被一旁仙侍往宫中“请”。
可天动何其可怖,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连忙上前拉住姑嵩,“我和你一道去,我也可以帮上忙!”
姑嵩视作未闻,转身往外走去,“将天后娘娘送回宫中看着,一步不准离开天宫。”
似玉哪会听话,惯来爱操心的主,见他走了忙挺着大肚子紧紧跟着,却不妨姑嵩走了几步忽然转身挥袖而来,一阵清冽的风拂面而来。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转过来,朝堂大殿不在眼前,雕花窗透光线,映得满殿五彩生晖,是她自己的宫殿。
她心中一惊,连忙坐起身来。
罄衣上前来扶,“玉姬,您醒了?”
她连忙握住她的手,开口焦急问道:“穹苍那处如何了,他回来了吗?”
罄衣神情凝重,“殿下与诸位仙家已经整整好几日没回来了,恐有些棘手,现下九重天人心惶惶,没有不担忧此事的,也不知会不会带来灭顶之灾。”
似玉闻言心急如焚,连忙起身下了床榻,欲往外去。
“玉姬,您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可不能去这么危险的地方!”罄衣吓得连忙跟在后头劝道。
外头嬷嬷进了外殿,见状看向罄衣,训道:“说了不许提及此事,怎得还如此毛毛躁躁,惊动了小殿下,你如何赔得起?”
罄衣被训得抬不起头,根本不敢和嬷嬷对视。
嬷嬷看了眼似玉急急忙忙的样子,当即开口,“娘娘还是莫要去添乱,你如今行动都已是不便,去了那处反倒还要人来护着你,实在不妥当。”
“我不碍事,天动降下可是灭顶之灾,如何能坐以待毙,我去帮帮他们也是好的。”
嬷嬷半点不惊慌,仿佛淡看了生死一般,“娘娘也知晓天动是灭顶之灾,神仙都未必拦得住,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殿下与一众仙家若是找不出问题,那照样是死路一条,您去了和不去并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安心养胎,无事自然是最好,有事也是命数,强求不得。”
罄衣连忙上前拉住似玉坐下,两眼泪汪汪,“玉姬求求您为了肚子里的小殿下着想,那处风餐露宿,如何有东西给小殿下补身子?你现下若是也离开,大家必然知晓,恐会引起恐慌,到时穹苍未曾有事,天宫却又乱了……”
似玉如今是天后,若是离开,宫中生乱,届时倘若叫魔界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似玉只得停下脚步,既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
嬷嬷端着吃食上前,“娘娘莫要担心,先吃些东西罢,免得饿着了小殿下。”
罄衣忙拿了勺子盛了一勺汤小心翼翼递去,一副生怕怀着崽的稀有小毛兽跑出去的慌张神情。
似玉毫无戒备拿过,勺子堪堪才碰到唇瓣便突然恍惚惊醒,这仙官嬷嬷可是天帝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