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邺见她走来几步上前迎上她,冲着她伸出手,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一如在荒漠救了自己时的模样,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似玉看了心中多少感触良多,她盼了这么久,却没想到今日会是以这样的目的嫁给他……
她隔着前头垂下花链子看向他,脸上露出一副幸福的笑,仿佛美梦成真一般,将手递给他。
浔邺见她这般笑了,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如今她已经回心转意嫁给自己,即便肚子里怀着孽种又如何,即便生下来也多得是“意外”,往后他会还她一个孩子。
等此间事了,姑嵩和这个孽种应该一道消失。
浔邺目露阴翳,紧紧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上缓步走去。
二人一步步踏上数级玉阶,天际洋洋洒洒撒下花瓣,是上头的仙子轻舞,似玉长长的裙摆垂落玉阶,落满花瓣,一路而上片片散落,仿若步步生莲。
漫长的玉阶走过后,似玉和天帝一道到了玉台,场中已经站满了仙家。
似玉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前方的姑嵩,他今日穿得格外隆重,发束金镶玉冠,衣袍繁复,玉带束腰坠玉佩,长身玉立人如画,清隽惑人,叫人移不开眼。
他安静站着,听闻他们这处动静微微抬眼看来,眉眼深远,视线正落在他们这处,玉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在看陌生人。
她身子便微微僵硬,几乎不敢去看他,眼眸闪烁,就像是背着相公做了错事的小媳妇一般心虚慌乱。
她强迫自己看向别处,便见着人群中站着的萧柏悯、施梓漆,二人皆是玉人之姿,一眼就能看见。
萧柏悯冲她微微颔首,成亲之后越显沉稳,而施梓漆却对她露出了一丝讽笑。
似玉收回了视线,眼眸微沉,晃神间她和天帝已经走到了祭台面前,礼官往前一步喝唱道:
“天帝天后,拜行大礼。”
一旁仙侍上前递上了粗如孩童手臂的大香,似玉伸手接过,只觉身后视线落在她身上,半点不容忽视。
她忽而想起当初送香给他赔礼的场景,那时还不懂凡间的规矩,被他教训了一番,如今想来竟是有趣的,大抵是现下太苦了罢?
她眼眸瞬间润湿,微微侧目,余光瞥见他精致繁复的衣摆,连手中的香都有些拿不住。
浔邺拿着手中的香对着穹苍,开口郑重启誓,“今日对皇天后土,顶穹苍茫茫,聘汝为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生生不离,世世不弃。”
似玉闻言眼睫忽而一颤,顿在了原地怎么也说不出口。
身旁的浔邺微微转头轻声提醒,“小玉?”
她忙回过神来,一字一句极为吃力,“吾嫁为妻,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生生不离,世世不弃。”她说着心中却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仙官上前拿过她手中的香,恭恭敬敬插在大鼎中,香火入鼎,火光骤然一亮,缥缥缈缈的白烟袅袅升起散入天际。
似玉几乎脱了力,勉力支撑着才将后面的礼一一行完,即便如此艰难,她依旧装得很好,没有一丝不妥。
待礼成之后,浔邺才扶着她在位子上坐下,握住她的手,见她神情疲惫,也知晓她吃不消,不由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再忍一忍,等见过了后辈们的礼,就可以结束了。”
似玉闻言顿时一怔,后辈可不就包括了姑嵩吗?
她心中才想到,一旁的礼官已经唱喝道:“殿下见礼。”
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姑嵩闻言默站片刻,提步往她这处走来。
她一直勉力不去看他,现下却迫不得已只能看向他,一时心中万分难言。
姑嵩走到他们面前,仙侍上前摆上垫子,又快速退到原位,礼官道:“跪~”
似玉心口一窒,拢在巨大衣袖下的手慢慢握紧,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行维持面上威仪。
姑嵩清冷的视线落在她面上,仿佛她就是一个陌生人一般,闻言伸手撩起衣摆冲着她跪下。
似玉微不可见缩了一下身子,耳旁仙官又起着调儿唱道:“叩首~”
姑嵩对着她慢慢弯下了腰,额间轻轻碰到了地,恭敬有加,毫无作假,仿佛她真的就只是他的母后。
似玉闭气看着他跪拜,眼中只有他的乌发垂落在地,茫然失措,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姑嵩缓缓直起身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眸没有丝毫情绪,声音清透若流水溅玉,“儿臣叩见母后。”
他的声音不轻,她听得清清楚楚。
从此以后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天后,而他是殿下,册上有记,命中有定,他们中间便是无法横越的一条鸿沟,划开了极远的距离。
似玉突然想到了那日他说,他可以不在乎她爱不爱他,也不在乎她去爱别人,可唯一希望的就是她永远陪着他,可惜身不由己又何其之多?
或许世事总是如此,事与愿违才是寻常……
往后他自然会寻到与他真正相配的那个女子,而她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一个过客罢了。
就像凡间一样,她不过是在一旁看过他一生的局外人。
似玉眼眶微微润湿,缓缓吸了一口气才努力收敛了情绪,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伸手虚抬,艰难道:“吾儿甚好,不必多礼,起来罢。”
姑嵩闻言看了她片刻,终是慢慢站起,一言不发退了下去。
浔邺见状极为满意,拉过她的手,对着她展眉一笑,一如往昔初见那样温暖亲和。
☆、第32章
繁复的大礼过后, 二人刻入姻缘薄,神仙的姻缘谱一旦刻上, 便是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消除, 他们这一辈子便是到死都注定是夫妻,薄上刻了他们二人的名字这礼才算真正的成了。
似玉也从自己宫中搬到了天帝这处, 她怀着身子, 圆房自然是要拖至生了孩子之后,而这一段时间就是她的机会。
天帝没有多少时间留在后宫, 过了大礼便赶去处理政务,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似玉一番折腾下来精疲力尽, 由着罄衣和仙官嬷嬷褪去了身上喜服, 变回了原身, 迈着小爪子踩着软绵绵的被窝往里头走去,张嘴咬住枕头拖到角落里,才在角落里头躺下。
熟练地叼过被角盖在自己的小身板上, 将肚子护得极好,一整只缩得小小的, 偌大的床榻若是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罄衣看着自家玉姬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枕头上,上头还有微微翘起的毛发,这般小心翼翼还不是因为里里外外都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所有的事情都得她一个人扛,不知有多辛苦。
罄衣只觉心酸至极,只得压低声音轻道:“玉姬,奴婢在外头候着, 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似玉轻轻点了点头,小小一只瞧着很是弱小乖巧,看起来心都要化了。
罄衣满面担忧将床帐拉起,随着嬷嬷一道出了门。
殿外的漏壶滴答滴答缓落着,时间慢慢流逝,睡意渐渐袭来,不过片刻功夫她便睡着了。
殿里头烛火忽被风吹一晃,地上漫着流云微微一散,可窗门明明是闭着的。
床榻旁出现了一个人,眉眼清冷淡漠,隔着床帐看了半晌,才微微抬手而去,皙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拉起一侧床帐,静静看着缩卷在角落的小毛球。
毛球睡得很沉,微微动弹一下盖在小身板上的被角便慢慢滑落而下,露出里头圆鼓鼓的小肚子。
那人俯身而去,指头堪堪就要碰到小肚子却生生顿住,片刻后拉过被角轻轻给她盖上,坐在床榻旁静静看着,直到外头天光渐渐发亮才又无声无息离开。
成婚过后天帝政务越渐繁忙,似玉几乎没有见过他。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皆道姑嵩惹下的烂摊子,全是全靠天帝在,才一点点扳回来,这么一来,天帝又重新得了朝中重臣信服,也算得双喜临门。
似玉越发嗜睡,一觉醒转本是靠在枕头那一处的,现下整只都睡到了被窝里头,她吃力小心地钻出被窝,顶着一脑袋杂乱毛发,变回了人形起身。
一顿洗漱过后,用了早膳,似玉便开始继续做小娃娃的衣裳,她往日为了给天帝做衣裳,还特地练过针线。
只不过她的衣裳做出来,天帝这样的身份也着实穿不出去,便也只能扔在一旁,却不想现下要派上用场了。
仙官嬷嬷在一旁寸步不离守着,而她这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老人家多少有些吃不消,眼皮时不时闭一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似玉连忙放下手中的衣裳,变出了笔纸,迅速提笔在纸上分别写下几行字。
还没写完,嬷嬷便微微动了一下身子,隐隐约约有醒转的迹象,罄衣吓得连忙挡在她面前,掩饰着她的动作。
似玉闭着气写完了最后一字,罄衣当即拿过纸条字条收在袖间,桌案上的纸笔也瞬间处理掉。
不过须臾之间,嬷嬷已经睁开了眼,似玉依旧静坐着,一针一线地缝着小衣裳,似乎完全没有关注她这处的动静。
而罄衣已经端着没用的碎布料往外头去了。
嬷嬷见她还在绣着,不由开口劝道:“娘娘还是休息一会儿,莫要太过操劳,您已经做了很多件衣裳,小殿下也够穿了,这件就由老奴来替您做罢,免得熬伤了眼。”
似玉闻言连头都没有,“不妨事,这衣裳还是我亲手做的比较有心意,毕竟我是它的娘亲,总不能连一件衣裳还要假手于人罢。”她说着眼睛微微弯起,眉眼尽是温柔,这仿佛是这些时日唯一能让她高兴的事了。
嬷嬷没有再开口相劝,见她确是真心,忽而开口笑言道:“玉姬这般认真地做母亲,小殿下的父亲知晓一定会很欢喜,待小衣裳做好了便送一件给他瞧瞧,他自然也会欢喜。”
似玉手上微微一顿,眼里的笑渐渐淡了下来,似乎连敷衍都已是无力。
片刻过后,一件可爱的小衣裳便做好了,她将袖子上的尾线咬断,拿起来看了又看,眼底藏着难以察觉的不舍。
天帝那处忽而派了仙侍来,由着宫中的人领进来,恭敬道:“陛下处理政务困乏,特命奴才来问娘娘可否稍累做些玉露羹送去。”
这往日从来不曾吃,现下却特地派人来寻,想来玉露羹不过只是一个借口,要得是她去一趟做做表面功夫。
似玉闻言面色不变,“只要陛下喜欢,我自然不辛苦,你回去告诉陛下,我过会儿就送去。”
仙侍离去之后,嬷嬷似有几分不喜,“陛下此行不妥,娘娘不该答应的,你怀了身子怎么能来回奔波。”
“没什么,陛下吃惯了我做的东西,这是好事。”似玉倒也不甚在意,起身将小衣裳叠好,放进一旁的箱子里,才起身往宫中膳房走去,这一处不是她自己宫中,还要先去熟悉熟悉膳房。
这一遭下厨,整个宫中便也知晓了,帝后甚是恩爱,天后身怀六甲还不忘给天帝做吃食送去,实在是鹣鲽情深。
待她领着罄衣进了殿里,果不其然见到了姑嵩,她目不斜视冲他们微微欠身。
姑嵩随后起身向她行了礼,疏离而又恭敬,“见过母后。”
“好,不必多礼。”似玉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忙转身从罄衣手中端过玉露羹,放在天帝玉案上。
浔邺伸手握住她的手,“真是辛苦你了,实在是旁人做不出来你那个手艺,才要让你麻烦这一遭。”
姑嵩重新坐下,垂眼看着手中的折子,似乎现下与他没什么关系。
似玉身子有几分僵硬,面上却略含娇羞,“陛下喜欢,臣妾自然愿意给您做,只要陛下想吃,随时着人来与臣妾说一声便好。”她笑着收回手,伸手打开锅盖,拿过勺子盛了一碗递去。
浔邺含笑接过,吃了一口便开口夸赞道:“好吃,你这个手艺呀,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一直是这个好味道。”
“多谢陛下夸奖。”似玉微微欠身谢过。
浔邺吃了几口,忽而转头看向一旁的姑嵩,“嵩儿,你母后做的玉露羹味道极好,你今日难得有这个口福,也来尝一尝罢。”
姑嵩闻言抬头看来,面上神情平静,看着浔邺一言不发。
浔邺笑得满面春风看向似玉,语气温和却又暗藏玄机,“小玉,你盛一碗给嵩儿尝尝,他还没尝尝你的手艺,不知晓你做得东西有多好吃。”
“是。”似玉不敢去看姑嵩,伸手盛了一碗,正要递给罄衣端去。
姑嵩却忽然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玉露羹,有礼有节谢道:“谢过母后。”
他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清越好听,往日在她耳旁低语,总带着莫名的低沉和暧昧,现下却满是客套疏离。
她看着他的手默然半晌,终是抬眼看向他,眼中坦坦荡荡,如同一个真正的长辈,“若是不够,多吃一些,我做了许多。”
“好。”他淡回一字,便端着玉露羹往回走去。
可这一个字却像是一记重拳打在她心里,那日猜灯谜时,他也回了一个好字……
不过数十日,他们便已然去了殊途,成了陌路,连她也始料不及。
浔邺显然很满意似玉的表现,他起身扶她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如同寻常夫君照顾自己的妻子一般,“来,你也吃一些。”他说着将手中的玉露羹递来。
似玉从善如流地坐下,见状婉拒,“来时已经用过饭了,现下实在吃不进去。”
“怀着身子怎能吃不进去东西,多吃一些,你身子还太过瘦弱。”浔邺满面关切,眼中露出几分笑意,他笑起来眼角会有些许笑纹,看起来颇有成熟稳重的魅力,这是一种不到他这个年纪就不会有的感觉。
浔邺几乎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将手中的玉露羹递到她手上,笑眼看她。
似玉也不好再推脱,盛了一勺吃进嘴里,抬眼看向他,“陛下也吃罢,我做了这般多,你才吃了没几口呢,今日若是不吃完,臣妾可是不依。”
浔邺笑着点了点头,“都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姑嵩垂眼拿着勺子轻搅玉露羹,长睫微微垂下,玉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平平静静根本看不出半点情绪。
似玉余光瞥见莫名心口发虚,手中的玉露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为难至极。
好不容易挨到他们吃完,似玉才得以离开,勉力强撑着回到宫中,如同受了一番酷刑再也支撑不住,软坐在一旁靠榻上,神情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