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云芨
时间:2019-03-01 11:17:35

第446章 流言
  又是秋雨连绵的季节。
  吕相府前,门房不知道第几次出来赶人了。
  “傅先生,我家相爷真的很忙,您请回吧。”
  和第一次踏进吕相府一样,傅今撑着一柄伞,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你已经说过了,鄙人也听到了。”
  “那您还不回?”
  “相爷很忙,偏偏鄙人又有很重要的事,那只好在这里等了。”傅今含笑,往旁边让了让,“此次淋不着雨,不过秋风凉了些,不过某身体康健,无妨的。”
  还真是……体贴啊!
  门房嘴角抽了抽。他要是敢让傅先生站这等,回头风言风语就能传遍京城。
  这位傅先生,第一回来吕相府,还没多少人识得,可在短短两年间,他就名扬京城,无人不识了。
  谁都知道,傅先生是太子的西席,连皇帝都经常召他进宫说话。
  这两年,太子和信王争得那么厉害,傅先生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
  他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吕相府门口,让别人怎么看吕相爷?说难听点,这叫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不用等明天,个把时辰后,吕相爷与太子一党的事,就能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
  也是怪了,这两年,京城的小道消息传得特别猛啊……
  门房不敢作主,飞快地往里传话。
  没一会儿,里头传来消息,请傅今进去。
  傅今优雅地点头致谢:“辛苦了。”眼风一扫而过,嘴边隐带笑意,仿佛在说,反正要放行,先前何必要拦?
  小厮将他带进书房,相爷吕骞果然又在烤火。
  两年过去,他看起来更苍老了,头发稀疏,都快插不住簪子了。
  傅今在吕相府住过一阵子,此时便像回到自己家一般,一点也不客气地吩咐小厮备酒菜。
  吕府的花生炒得好,又脆又香。还有凉拌豆芽,极是脆爽美味。可惜没有汪记的卤猪头肉,不然神仙也不换。
  吕骞正在翻阅文书,他进来了也没抬头。
  等他美滋滋吃上了酒,才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来了。”
  傅今抿一口酒,吃一颗花生,神态悠闲地说道:“您这话也太瞧不起我了,我是那种不念旧情的人吗?”
  吕骞哼了声:“我倒希望你不念旧情。”
  这两年,验证了一件事,谁沾上他谁倒霉。
  看看太子,好好一个储君,原本地位稳固,现下都成什么样了。
  偏偏整整京城,连同皇帝,都对他这个师傅格外敬重,想到太子就摇头。有这么一位师傅,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吕骞早知道这小子可怕,却不知道他可怕至此。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他这个前浪,熬到现在,真的是力不从心了。
  “你来做什么?”他问。
  傅今道:“相爷不是心知肚明吗?”
  吕骞默然许久。
  这两年来,傅今表面坐得极正。当了太子的西席,他绝少与朝中重臣往来,连皇帝都觉得他是个知进退的。能让他不顾避嫌来吕相府,自然是极大的事。
  吕骞将手里的文书扔到他面前:“如果你来是为了这事,老夫怕是帮不了你。”
  傅今拾起文书,果见上面写的是呈州一带平叛一事,笑道:“相爷也太谦虚了,这世上若还有人能帮我,除了相爷没有别人了。”
  吕骞老朽的面容,现出一两分酷厉,掌握一朝政务的强大的威势显露无疑。
  他冷声道:“这些年你干的事,老夫没认真计较,不想你现下竟撺掇起这样的大事来。小子,你真以为老夫不会动你?你老师的情面,可没厚到这个程度!”
  傅今仍然笑吟吟,一副不知死活的嘴脸:“这也是您的份内事。这两年,我以为相爷已经看清了,无论太子还是信王,都不足以担起重任。”
  吕骞冷笑:“历朝历代,真正称职的帝王有多少?只要百官就位,各司其职,这国家就倒不了。何况,没有他们两位,还有安王殿下!”
  “您这话说的,不免有些亏心了吧?”傅今一边笑一边道,“一国之君不管事,大权旁落,便都到了臣子的手中。原来您心里存了这样的念头吗?”
  此话无异诛心。
  饶是吕骞这样好脾气的人,此时也不免大动肝火。
  他喝道:“你敢污蔑老夫!”
  “瞧您这话说的,小子哪敢?”傅今放缓了声调,慢慢道,“相爷,您历经两朝,当知一个称职的帝王,可以掌握国家的方向,可如果他不合格,就会把这艘大船开到沟里去。大齐这艘船开得不容易啊!当年没能一统天下,如今面临这样一个进退不得的局面,仅仅一个守成之君是不够的。您曾经辅佐过太祖皇帝,难道不怀念那样一个帝王吗?”
  吕骞只回他一个冷哼。
  太祖皇帝,他好意思把那小子跟太祖皇帝相提并论!
  “何况,如今这形势,您不觉得是天意吗?这两年,您始终不愿意做出选择,可偏偏,别人帮您做了选择。”
  傅今将那份文书轻轻推了过去,上面清楚地写着,呈州叛军声称当今得位不正,暗害思怀太子,致使太子一家罹难。其后,更是迫害太子后嗣。他们便是要拨乱反正,叫帝位回归思怀太子一脉。
  仅仅只是这样,还不算什么。最叫人头疼的是,近日不知哪里来的风言风语,竟说杨家那位被放逐的三公子,就是思怀太子后人。
  吕骞沉声问:“你说实话,那些流言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傅今摇头:“不是。”
  “你这两年操纵言论,致使太子与信王的丑事传播迅速,大失威信。现在你说,这些流言不干你的事?”
  傅今诚挚地道:“真不干我的事。您想想,这步棋多险啊!那边已经有叛军了,现下竟传出这样的流言来,无异于将他放在火上烤。以当今这位的心眼,他是承认的可能性高,还是一劳永逸的机会大?依我所想,现在他羽翼远远未丰,这与找死没什么分别。”
  吕骞默然不语。
  “要真是我干的,还来找您做什么?实在是这一步,凭我的能力,没办法安然过关了。老相爷,您要还不出手,这一脉就真的绝嗣了。”
第447章 败兵
  明微近日总觉得心思难安,便卜了一卦。
  宁休看了两眼:“这卦象好生凶险。”
  明微皱着眉头,将铜钱收起。
  “你这是给小师弟算的?”
  明微点头。
  宁休便也跟着皱眉头了。
  杨殊在前线,打仗的事,谁都说不好,万一有个什么……
  才这样想罢,就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宁休唤住那个兵丁:“发生何事了?”
  那兵丁回道:“我方一队人马被胡人袭击了,现下败退下来,有许多伤员,我们得赶紧接应。”
  宁休立刻回头看明微。
  明微嘴唇抿紧,随即说道:“去看看。”
  天色已暗,两人出了城门,外头已是嘈杂一片。驻守砾石坡的小兵快步跑上前,将一个个伤员从马上抬下来。
  还有后勤官大声指挥:“快快,伤员走这边,马牵到那边去。重伤的在前,轻功在后。”
  军医紧随其后,对伤员进行初步检查。
  “这个死了,抬走。”
  “这个轻伤,送棚子里去。”
  “这个伤势太重,马上需要处理……”
  明微扯了个小兵问:“这是哪一支?将领是谁?”
  那小兵有点懵:“小的不知,只知道是凉川退下来的。”
  明微与宁休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杨殊送回来的最后一封信,说的便是他要去凉川的事。
  经过这半年的征战,他已经能独领一军。既然派了他去,就不会有的队伍了。
  明微扭头往外跑,揪着一个个伤员看他们的脸,里头是不是有她熟悉的杨家家将。
  偏她认脸难,天又黑,时隔半年气息还变了,一时更慌乱。
  宁休追上来,叫道:“你别急,重伤员都在前面,没看到就说明没事……”
  明微也知道,她之前算的卦象虽然凶险,但还留有生机。可没看到他的人,根本控制不住心慌。
  “阿玄!”宁休忽然叫了起来。
  明微扭头去看,果然见到摘了头盔的阿玄站在那里跟人说话。
  听到宁休的声音,阿玄和那个说话的人一起转过头来。
  明微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那人铠甲上全是血垢,手臂上还绑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布巾,同样摘了头盔,然而发髻不知道怎么回事,散了大半,看起来蓬头垢面的,十分狼狈。
  也正因为如此,宁休刚才都没认出他。
  他往这边看过来,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映得额上的朱砂痣越发明显。
  然后,举步往这边奔来。
  明微只觉得一阵风卷过,自己就被抱住了。
  力气太大,铠甲硌得她很难受,但心却安定了下来。
  血腥味浓得可怕,都快把她呛住了。
  但她没有推开。
  半年了,他们从来没分开这么久。
  好一会儿,杨殊终于松了手,说道:“我还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呢,怎么你们就出来了。”
  不等明微说话,他忽然怪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脑袋:“我还没梳洗过呢!快快快,转过身,先回去!等会儿我再去找你们!”
  这么难看的样子叫她看见了,他的公子形象啊!
  明微失笑,顺从地被他推开,说道:“那我回去等你。”
  “嗯嗯嗯,快去。”
  看明微走了,宁休便也想走,哪知被杨殊叫住了:“师兄,快来帮忙啊!我这人手不够。”
  宁休冷漠地看着他。
  “愣着干什么?老方这回算栽了,腿都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回去。”杨殊絮絮叨叨,“你不是有什么秘制的药丸吗?快给他吃一颗,先吊住命。哎呀,看我干什么?时间紧迫,人命关天!”
  宁休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跟着阿玄走了。
  算了,反正他看开了,就是差别待遇。
  ……
  砾石坡忙乱了半夜。
  直到天快亮了,明微才看到洗过澡换过衣裳的杨殊。
  半年不见,他变了一些。五官更加棱角分明,皮肤也磨得粗砺了。还好不容易晒黑,换回常服只觉得更加英武,并不显粗蛮。
  “可算回来了,这回真是因祸得福啊!”
  明微先抓过他的手臂:“这里受伤了吗?”
  杨殊唔了一声,任她解开自己的衣裳:“没事,不是重伤,已经缝好了。”
  明微果然看到里面包扎好了,只是渗出不少血迹,一看伤口就挺大。
  “还有没有别的伤?”
  “没有没有。我运气挺好的,受伤的次数很少,除了这个,别的早就好了。”
  明微摸了一遍,确定他没有胡说,才停了手。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被偷袭了?”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声音,却是厨下送面点来。
  杨殊看着那碗面直流口水,搓着手道:“等下啊,我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等我吃完再说。”
  “好。”
  明微坐在桌旁,看他吃面。
  这碗面根本称不上美味,就是很寻常的煮面加几根青菜,没有蛋,也没有肉汤。
  然而他吃得稀里哗啦,仿佛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馐。
  明微不禁想起初见杨公子的情形。
  那时他品着美酒佳肴,多么名贵的菜肴到他面前,能给一个眼神就不错了,哪里想得到,有一天会捧着一碗白水煮面吃得这么欢。
  一大碗面进了肚子,杨殊满足地吐出一口气。
  “吃了半年的军粮,连面条的滋味都忘了。”
  明微听得心酸,上前抱住他。
  她站着他坐着,便刚刚好将他抱在怀里。
  杨殊开心极了,小声道:“能让你抱一下,怎么辛苦都值了。”
  明微已经松了手,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哦……”
  杨殊摸摸鼻子,把自己的经历说来。他确实人在凉川,也确实被偷袭了。偷袭他的是纳苏,双方苦战了一整夜,眼见对方援兵到来,他不得不带着人退走。
  凉川离砾石坡不远,伤员太多,他索性就回来了。
  “就是这么回事。”
  明微又问他:“战事如何了?冬天之前,能不能有所突破?”
  提到这个问题,杨殊又愁眉苦脸:“这个真不知道。圣上不肯给我们加派兵马,没那么容易对付啊!如果再多加十万,我觉得有稳了,可惜……”
第448章 不累
  烛火幽微,一封密函,放在明光殿的御案上。
  时隔两年,皇帝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角添了不少细纹。
  论起来,他今年四十有八,对臣子来说,正是精力与权势最相配的巅峰期。
  譬如与他同岁的傅今,名望和学问都是最盛的时候。
  再譬如比他小几岁的郭栩,放在政事堂,还是少壮派。
  可他是皇帝,历来帝王不长命,过了五十,就算是老年了。
  而这两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头痛越来越频繁,睡眠越来越稀少,一变天就会生病,根本无法像前几年那样事必躬亲。
  皇帝总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正因为如此,他越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越是临近死亡,越是不想粉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