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
明微将明七小姐如何撞鬼,后来她又如何发现园中诡局之事说了一遍。
“有人在余芳园里设了一个局,养出阴气,又埋下旧物。它本身并不可怕,只是吓唬人而已。但是,阴差阳错,这些阴气将庚三的凶魂激活了。”
因为这个局,明七小姐被吓死,明微在这具身体里复活。
也是因为这个局,庚三之死为人所知。不然,他们就算翻遍了东宁,也难找到庚三的尸首。
她所知的历史,正是如此发展。
祈东郡王几年后才被夺爵,自然是因为,这次他们没查到东西,无功而返了。
杨殊的手指在桌上划了两道线:“庚三这条线,暂时算是理清了。还有另一条线,目前还不甚清楚。”
“杨公子说的是我母亲之死?”
杨殊点点头:“设局之人是谁?只是为了吓人的话,对方应该没有杀心。明家有谁讨厌你母亲?”
“这可说不好。”明微慢慢道,“想来你们知道,我母亲在明家是什么样的地位。与她有关系的人,明六已是铁板钉钉,二老爷应该也逃不过。我想,讨厌我母亲的人,应该不少,但是,恨到想杀她的人,应该没有。”
“不管是谁,总之,这个人必然是明家人。”
明微淡淡道:“这件事只是个引子,是谁并不重要,此人若有心害我母亲,设下的就不会是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局。”
她如此理智,令杨殊很是赞赏。
“那我们回到关键的那个晚上来。”杨殊手指一顿,“你说,那日该去信园的人,本来是你的母亲。”
明微点头:“明二想叫她去探听圣命的真正内容。”
“这就对了。”杨殊眯起眼,“至少,在她出发去信园之前,明家没有杀她的打算。可就在几个时辰后,她被勒死了。这几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微静默了片刻,道:“我问过嬷嬷,那天晚上,我娘知道我代她去了信园,就在流景堂等我。大约四更,冰心去睡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杀人者不可能等到天亮,也就是说,她是在短短一个时辰内遇害的。”
杨殊仰头想了想:“就算明家发现,你代她去了信园,也没有理由杀人。”
“嗯。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将错就错。”
蒋文峰道:“一般杀人,要么为仇,要么为钱,要么……灭口。”
“仇这一条,我们先前已经说过了,虽然有人恨着她,但还不到要命的地步。钱么,与她也没有关系。”
“那就是灭口了。”明微轻轻道。
说出这两个字,三人默坐,心中皆在思索。
到底什么样的事,非得将明三夫人灭口不可?还那么急迫。
“我有预感。”杨殊喃喃道,“这两件事,或许有个很关键的交叉点。”
蒋文峰一直在奋笔疾书。
他先将庚三之事写了一页,然后将明三夫人之事重写一页。
写完之后,将两张纸放在桌上。
“你们发现了吗?庚三与明三夫人,这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同时和一个人产生了关联。”
他伸指点在中间:“明三老爷!”
第76章 可怕
要问庚三之死,最有可能与明家哪位老爷有关联,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明三老爷。
留在东宁的三位老爷,都是多年没踏入京城了。他们与庚三能有什么联系?
只有死在十年前的明三老爷,是最有可能与庚三产生联系的。
而明三夫人一生的悲剧,就始于明三老爷的死。
看,这两件事,都归到了同一个起点。
明三老爷的死。
“但这一切,都是猜测。”杨殊道,“庚三究竟为何来东宁,我们还不能下结论。”
蒋文峰点头。
“还有,杀死庚三的那位高手,也非常可疑。别说明家,就算祈东郡王,恐怕也拿不出这样的高手。”
蒋文峰听出他言下之意:“你担心有别的势力插手?”
“嗯。”
“这个暂时不急。”蒋文峰道,“最重要的,还是找出凶手。”
杨殊叹了口气,点头。
他自然知道,要找出凶手,可是谈何容易。
转头一看,却见明微低着头,默默地看着蒋文峰做的记录。
“怎么,有问题?”
“我想起一件事。”她的手指在一条条清楚明白的记录间滑动,“撞鬼之事发生后,我娘请了个神婆来家中做法。那个神婆发现了庚三凶魂的存在,动手镇压。这个时候,明四老爷出现了。”
明微抬起头:“他踢翻了法坛,说,明家禁言玄道巫蛊。”
杨殊并不意外:“明家是有这条家规,怎么,有问题?”
“我当时没觉得有问题。”她轻轻说,“但现在想起来,有点古怪。”
“怎么?”
“我这四叔,是信鬼神的。”
“咦?”杨殊拿扇骨敲了敲手心,“那他为何要来踢法坛?”
“我有一个假设,”她说,“会不会,他知道那里有个死人?”
杨殊和蒋文峰同时一怔。
“他踢翻法坛,若不是因为无知,那就是因为知道。”明微回想着四老爷的行为举止,“而且,我一直怀疑,他身后有个懂玄术的人。这个人,显然不是明二,肯定也不会是明六。”
听到这里,蒋文峰飞快地将两张纸拿回来,一目十行地扫下来。
庚三被无名高手击杀。
明三夫人被神秘人勒死。
明家几位老爷似乎知情,却又不像是凶手。
“有个人。”他说,“有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隐藏在幕后。”
明微便想起,她第二次见到的明四老爷。
那个和明四老爷长得一模一样,气却完全不同的人。
电光石火,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明三。”
“什么?”
明微抬起头,原本就白皙的脸庞,带了惨白的意味。
她看着这两个人,一字一字地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明三老爷还活着……”
室内一静。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
但是,又好像……
过了一会儿,蒋文峰低声说:“若是如此,庚三为什么来东宁,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杨殊也喃喃道:“明三夫人为何会死,也有了原因。”
即便如此,他们仍不愿意相信。
因为,这太可怕了。
……
明晟心情低落,慢吞吞往正院走。
他去年年底回来的,原本过完年就该回京城去,谁知道一留再留,就到了这个时候。
现在,他更不好走了。
因为,母亲病了。
正是午歇时间,正院里静悄悄的。
丫鬟们都不在,大约也去歇息了。
明晟站在廊下,揉了揉额头,想着等会儿和母亲说什么。
忽听屋里传来动静,紧接着便是四夫人的声音响起:“你去哪里?”
咦?谁在里面?
很快,他听到四老爷的声音:“书房。”
明晟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得四夫人冷笑:“这屋子我是不让睡怎么的?天天去书房,也没见你干什么正事!”
听见父母吵架,实在是件尴尬的事,明晟便犹豫着是不是先走。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四夫人又说了:“怎么,看着我就让你这么难受?这么不情愿,为什么当初还要娶我?”
四老爷没说话。
可他越是不说话,四夫人就越是愤怒。她喊道:“你就厌恶我到这个程度?连句话都不想说?”
四老爷抬脚要走。
“你给我站住!”四夫人气极,有些话便说出来了,“三嫂死了,你心如死灰了?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死老婆了!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个人都不见,你怎么不随她一起去啊!”
过了会儿,四老爷充满厌倦的声音响起:“你别无理取闹,这些年我没对不起你。”
可他这样,四夫人反倒更生气。她冷笑着说:“是啊!旁人说起我,多羡慕啊!夫妻十八年,家里一点糟心事都没。人人都说,明四老爷脾气虽然不好,却格外专情。呵呵,你是专情,可他们都不知道,你专情的人不是我!”
有些事说出来了,就忍不下去了。
“人人都羡慕我,可谁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四夫人声音嘶哑,“从成亲开始,你的心一天都没装过我!你心心念念十八年的,是余芳园里那个!”
明晟目光凝住,看着檐下那朵刚刚开放的血红杜鹃,听着母亲痛苦的声音:“十八年,十八年了!我以为我能等你回心转意的,可我今天才知道,这辈子我都等不到了。她死了,你只会更加念着她,永远想着她,恨不得随她一起去。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出来?说救她的是你!说她一见钟情的人是你!”
明晟一怔,愣愣地转过头,盯着窗子。
一窗之隔,四老爷的声音传出来:“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四夫人继续冷笑,“你惦记她惦记到说梦话,自己不知道吧?”
“……”
“走到今天,你怨谁呢?当初你要够胆子去争,今天她就是你的妻子。凭你这样的专情,必定把她捧在手心里爱一辈子。可是你没胆,所以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自己的嫂子,眼睁睁看着她守寡,又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然后,等她死了,你再来怀念她。哈哈哈,明菖,你真是可笑又可悲!”
第77章 契机
蒋文峰走了。
他趁着午休过来的,不能留太久。
而且,这样的三方会谈,也不能让人瞧见。
“你们这招,好像没什么用啊!”明微道。
“嗯?”杨殊的心思,还沉浸在方才所得的结论里。
“故意跟蒋大人不合,又暗中放消息说自己奉了圣命,祈东郡王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做出不恰当的事。”
杨殊一笑:“这世间大部分谋算,其实都是无用的。但不能因为无用就不做了,只要等到一个恰好的契机出现,一些无用的谋算,才会变成有用的东西。”
明微想了想:“比如明家?”
“比如明家。”他往躺椅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以一种悠闲的姿态与她闲谈,“庚三之死,对明家来说,本该船过了无痕。明家那些龌龊事,旁人也无从得知。偏偏在十年后,一个无意中的契机,将这些引发了。”
明微默默点头。
这个契机,表面上看,是那个撞鬼的局。事实上,应该是她的到来。
有人想吓唬余芳园里的人,提早将庚三的凶魂放了出来。而这个凶魂吓死了明七小姐,让她得以在这具身体里复生。
于是,本该死去的“明七小姐”还活着。
本该在明七小姐死后心灰意冷,极有可能因此自尽的明三夫人,成了揭穿这一切丑恶的关键。
只不过,这是老天的谋算。
“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杨殊潇洒地打开折扇:“有个最直接的办法。”
“什么?”
“冲进明家,搜出明三。”
明微皱了皱眉。这样单凭一个猜测就冲进去,搜得出明三还好,搜不出来,他们在东宁所做的一切,就全毁了。
“可惜,我们不能这么做。”杨殊叹了口气。
他们是带着圣命来东宁的,做事不能胡来。
必须有理有据,谋定后动。
要去搜明三,就得确定明三在明家,并且能够在抓到人后,立刻拿出罪证。
只有这样,他们抓人的行为,才是合理且合法的。
“我有两个问题,杨公子可否解惑?”
杨殊懒洋洋道:“连皇城司秘录都让你看了,姑娘还客气什么?”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真有什么关系似的。
明微在心里呸了一声,面上还是很正经地问:“第一个问题,柳阳郡王真的谋反了吗?”
“庚三找到了罪证。”杨殊端起茶,饮了一口。
“这不合理啊!十年前,圣上已经坐稳那个位置了,并且正当壮年身强体健,内有贤臣外有良将,怎么看都没可能谋反成功。”
杨殊托着茶杯轻笑:“涉及到皇权,哪有那么多理。我且问你,前朝戾太子谋反案,你知道吧?”
明微点点头。
“戾太子是前朝宣宗皇帝的嫡长子,立太子多年并无过失。但,因为皇后更喜欢献王,对他多有责难,仅仅一句废立的流言,便让他谋反了。”
杨殊问:“你觉得他的谋反理智吗?”不等她回答,就道,“宣宗皇帝对朝廷的掌控力仍在,那时候谋反是必败的结局。相反,他继续忍耐,不叫人找到错处,便是真要废他,朝臣也不会答应。”
“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归根结底,原因只有一个字,怕。”
他低头看着茶杯,里面映出一张俊美不似真人的脸庞:“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他父亲晋王身死还不久,柳阳郡王怎么能不怕?圣上是仁厚,可再仁厚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会杀很多可以不杀的人。”
明微点头,第一问题就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