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云芨
时间:2019-03-01 11:17:35

  “第二个问题,祈东郡王是否真有反意?”
  杨殊笑了:“有没有反意,自然是要查的,不然我们来东宁做什么?皇城司又不是死不起密探,之所以对庚三之死大动干戈,自然是因为他的死涉及到更重要的东西。”
  明微想了想:“因为祈东郡王在东宁,所以你们对庚三死于东宁特别紧张?”
  “可以这样说。”
  说到这里,杨殊皱了皱眉,像是自言自语:“假如明三真的没死,当年诈死潜回东宁,是否已经打定主意投靠祈东郡王?那他要取得祈东郡王的信任,手里应该有什么投名状……”
  “投名状!对了,投名状!”杨殊忽然站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扇骨一下下敲在手心,“庚三一定是为这件事情来的!这件东西十分重要,能给祈东郡王不少助力。阿玄!”
  他喊了一声,阿玄应声推开门:“公子。”
  “柳阳郡王案的卷宗呢?快拿来!”
  “是。”
  阿玄关上门,没过多久,又推开了:“公子。”
  卷宗真不少,搁桌上厚厚一叠,杨殊拿起一本,飞快地翻阅起来。
  他翻阅的动作和旁人不太一样。已经订成册的卷宗,用右手握住,后面三指托着书脊,拇指按着书页,食指一顶,书卷一弯,飞快地往前翻。
  只一会儿,一本册子便看完了,拿起下一本。
  明微奇道:“看得这么快?”
  阿玄瞧了她一眼,想着公子翻卷宗都没避开她,应是十分信任她的。便答道:“公子的眼睛生得与旁人不同。再不起眼的东西,只要见过就会记得。”
  明微心道,不就是过目不忘吗?这本事虽然难得,但后天也能训练。
  阿玄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普通的一目十行,而是能分辨细微的东西。譬如这茶水,若是被人换过,公子看一眼就知道。”
  “哦。”明微懂了。
  过目不忘重在记忆,他重在辨别。
  难怪那天晚上,他没有近看,都能认出她来。
  这本事真叫人嫉妒。不像她,便是看得再认真,还是记不住人脸……
  “找到了。”杨殊将其中一本册子翻到其中一页。
  明微见他没有避开的意思,便伸手拿过来看了看。
  “有人举报柳阳郡王私藏兵甲、暗筹军资?”
  “对。”杨殊呷了一口茶,“但事后,皇城司并没有找到这批兵甲和军资。”
  “你的意思是,明三可能握有这个秘密?”
  明微觉得,自己需要修正一下对那个便宜爹的印象。
  她有许多次听人提起,明三老爷生前如何聪敏灵慧,才华过人。还说,明氏再崛起的希望在他身上。因此他的死,分外叫人惋惜。
  她一直将明三老爷当成一个才子,或许,他的聪明不止在读书上?
第78章 锁匙
  “明三身上,汇集了明家两代以来所有的灵秀。”杨殊道,“明相爷两子均是平平,六个孙辈,余者皆资历寻常,唯有明三,自小聪慧过人。”
  “他二十岁下场,文采出众,本该列入一甲。但因为他的出身,最终只排在第十。凡是与他共事过的人,无不赞他谦逊知礼,有乃祖之风。”
  “他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初看并不惹眼,细究官路却是十分顺遂。”杨殊感叹,“这是个聪明人啊!他知道以自己的出身,锋芒太露不是好事,走的是润物细无声的路子。”
  “可有他与柳阳郡王牵连的证据?”
  杨殊摇头:“他与柳阳郡王倒是认识,但都是在诗会这等场合堂堂正正地见面,并无私交的样子。故而,我们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到他。”
  “这么说,他做事很干净。”
  杨殊赞道:“是的,很干净。所以在还没事发的时候,他就借着王庭动乱的机会假死,利落地脱身出来。谁会怀疑他的死呢?那里是北胡,离得那么远,又是王庭动乱这种事。就连将来他复活,都有现成的理由。隔得那么远,死讯传错了啊!”
  越想他越是佩服:“是个人物,难怪连庚三都栽了。”
  明微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支金簪。
  “你干什么?”
  杨殊看她握着金簪,心道,自己没有动手动脚啊,总不会拿来扎他的吧?
  明微瞟了他一眼,握着簪头轻轻一扭,层层累丝的金簪里,竟然隐藏着另一方小天地。
  “这是……”
  “十二连环锁的钥匙。”她伸手拨弄了几下,这钥匙就变了样子,再拨再变,一连变成了十几次才停下。
  明微将簪头按回去:“听过天机阁吗?”
  杨殊想了想:“好像是个精通机关的玄门。”
  “早在前朝,天机阁就因为卷入皇权纷争而断了传承。”明微道,“这十二连环锁,是天机阁的秘技,它以十二地支为基准,藏有数千种变化,可以说是这世间最难解的锁。而且,天机阁每造出一对锁匙,就会将图纸毁去,只有其主人,才知道如何匹配。”
  杨殊讶然:“竟如此难得?它又怎么会在你手上?”
  明微淡淡道:“这是我娘生前给的,说是明三送的。”
  这简短的一句话,藏着许多玄机。
  杨殊脱口而出:“兵甲军资!”
  “不一定是。”明微道,“但可以肯定,这把钥匙所匹配的锁,一定藏着非常重要的东西。”
  ……
  明晟神情冷漠,听着屋内传来的父母的争吵声。
  “你有什么资格怀念她?她这一辈子的苦,不都是你给的吗?兄长要娶她,你不敢争。你当初选择不争,现在又来摆什么姿态?”
  四夫人声音激烈,仿佛过去十几年,在四老爷面前谨小慎微、柔顺体贴的是另一个人。
  “说啊?为什么不说?你不是很生气吗?骂我呀!打我呀!”
  最终传来的,只是四老爷冷淡的声音:“我不与你计较。”
  “明菖!”四夫人却要与他计较,声嘶力竭地喊,“你这个懦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想的是,虽然是双生子,可自己差了哥哥太多太多,只有他配得起她,你配不起!”
  “是啊!你跟你哥怎么比?他从小聪明过人,人人都说他是明家的希望。而你呢?你哥都要去参加春闱了,你连乡试都过不了!所以,当你哥想娶她的时候,你却步了。你觉得跟他争,是自取其辱!她这样美好,该嫁的应该是你哥这样的完人。可是你没料到啊!你料不到你哥会死得那样早!”
  “于是她成了寡妇,于是她被老六欺凌,生生吊死了!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很心痛?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那样也许她就不用死了。可是,她现在死了,你连为她报仇都不敢,只能躲在屋里伤心!你就是个懦夫,彻彻底底的懦夫!”
  四老爷扶着门,漠然而立。
  说错了啊。他在心里说。
  他早就发现了,可是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没有资格。
  最有资格的那个人都默认了,他有什么资格!
  也许她死了才是好的,就不用再受苦了。
  屋外,明晟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
  或许是因为,早就意识到了吧?
  在别人眼中,他有个再圆满不过的家庭,可明晟知道,这只是表相。
  父亲心思游离,从来就没放在这个家里。
  母亲心怀怨恨,只是十几年来一忍再忍。
  他们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表面那样的圆满,揭开来,里面却是那样的不堪。
  “相公!夫君!老爷!”四夫人凄声喊道,“你能不能正眼看看我?便是这样痛骂,你都不屑与我生气吗?是不是要我骂她贱人,你才会有反应?她再好,我才是你的妻子啊!”
  明晟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自己该去心疼母亲,还是该袖手旁观。
  “我知道你不会的。”四老爷轻轻的声音传过来,“这些年让你这么痛苦,是我的错。但是,太迟了。我原来以为,自己能当个好丈夫、好父亲,我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到。但是,十年前……我做不到了。”
  她幸福着,所以他可以抽身。当她身陷泥沼,他就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愧疚中。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事情早就不能挽回。
  他愤怒地去找二哥,结果被带到了那个小院子里,见到了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
  从那时起,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他只是一个傀儡。
  “别再惦记这件事了。”他的声音冷静极了,甚至带着一点同情,“孩子都这么大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为了我这么个懦夫,为难自己,太不值了。”
  直到这时,四夫人终于痛哭起来:“你好狠心,你好狠心啊!”
  他的同情,是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窝,将最后的希望搅得粉碎。
  这样的置身事外,才是真正的决绝。
  不是他不给,是做不到。
  天底下最叫人为难的事,就是做不到。
  哪怕海枯石烂、天崩地裂,哪怕她有千般对,他有万般错。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第79章 一算
  明微将金簪插到发间。
  她身上还穿着孝,这样一只金簪戴在头上,很不相衬。
  但杨殊只是笑吟吟看着,说道:“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怎么样都好看。”
  明微并不理会,只问:“阿绾姑娘呢?还随不随我回去?”
  “自然要随。”杨殊说,“连庚三那样的人,都能被击杀,若是放你一个人在明家,谁知道什么时候死?我这人,最舍不得看美人死了。”
  “阿绾姑娘的武功比庚三强吗?”
  没等他回答,她便接下去道:“你就不担心她与我一起死?”
  杨殊叹了一口气,笑着承认:“好吧,我一直派人盯着,如果真有人要动你们,他们第一时间就会闯进明家。”
  明微看了他一会儿,也笑了:“杨公子对阿绾姑娘真好。”
  杨殊哈哈一笑,冲她眨了眨眼:“吃醋了?”
  她慢吞吞地理着袖子:“吃醋的人,难道不是阿绾姑娘?”
  杨殊就语重心长:“小姑娘家,依赖心重,你莫与她斗气,待她再大一些,就明白了。”
  明微笑而不语。
  她笑得太意味深长了,令杨殊不得不回想,自己方才那些话,有什么漏洞吗?
  “明姑娘笑什么?”他决定问出来。
  明微没有回答,却道:“我给公子算个命如何?”
  杨殊一怔,随即笑了:“玄士还要会算命?”
  “命师。”像先前那样,她出口纠正,然后解释,“术士相师、巫医僧道,都是玄士。术士不一定会看相,相师不一定会抓鬼,巫医僧道各有所长。但是,命师必须全都会。因为……”
  “天下玄士之首,方为命师。”
  “公子知道这句话,是找到相关记载了?”明微抿唇一笑,又说,“我算命很贵的,千金难求一卦。今日看在公子顺便护我性命的份上,免费送一次。公子要不要?”
  杨殊笑:“命师大人亲自为本公子算命,不要岂不是太可惜了?”
  明微便取了纸笔在手:“公子的八字?”
  杨殊说了八个字。
  明微一一写下。
  杨殊甩着手中折扇:“本公子连八字都告诉你了,可是给了你逼婚的机会啊!明姑娘不珍惜一下?”
  明微没搭理他,只将这八字掐算了一遍,忽然就笑了。
  “倘若这真是公子的八字,那便是天生的富贵命。除了妻运不太好,这一生再顺遂不过,没什么可算的。”
  杨殊扬了扬眉:“明姑娘这话说的有意思,什么叫倘若?八字还能有假?”
  明微慢吞吞道:“公子或许不知,命与运是互相交缠的。命中有运,运中有命,二者相辅相成。命与运合不上,肯定有一方不对劲。我对自己的观气之术,还是挺自信的。”
  意即,你这八字就是假的。
  也是有意思,她生平第一次,遇到个算命给假八字的人。
  堂堂命师,她这一算,可是千金难求。
  到底是怕她逼婚呢,还是担心泄露某些东西?
  “找到这样一个八字,不容易啊。既要年龄对得上,又要合上出身,还要与原定命格有一定的相似性。”明微点点头,“是个高手啊!”
  她揭开香炉,将写有八字的这张纸焚了。
  杨殊眨了下眼:“明姑娘这话的意思,本公子不大明白。”
  明微看着他眉间的朱砂痣:“改命的人我见得多了,改到像公子这般,还是第一次见。这颗痣,点了很多年了吧?单是一个假八字,还不算什么,连面相也一并改了,才是高手中的高手。这让我更好奇了,到底什么样的命,值得如此费心?”
  “哈哈,”杨殊把玩着折扇,“这么好一个逼婚的机会,明姑娘居然不要,真是伤本公子的心啊!”
  满口谎话的人,明微懒得与他多说,起身:“我这人,不爱欠人情。杨公子这一算,暂且与你留着,哪一天你真想算了,再来寻我。”
  走到门口,又停了下:“对了,阿绾姑娘的面相也挺有意思的,你们二人气运相交,看似凶险至极,却又暗藏生机。如此贴合的气运,一般来说,不是夫妻,就是亲属。”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杨殊听得阿玄的声音:“姑娘要走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