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封霆死了。
哪怕她无数次地在提醒自己这一切肯定都是假的，但心脏依然揪着疼，疼得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无比困难。
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一些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跑了过来。
余苏微微转头，便看见王大龙第一个冲进门来。
及至床前两米时，他的动作却又慢了下来，双眼死死盯着床上的尸体，一步一步，浑身发颤地走上前来。
他盯着封霆的尸体看了一会儿，突然抓住尸体摇晃起来，口中大叫道：“老大，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快给老子起来啊！你赶紧起来！这玩笑真他妈一点都不好笑！”
叫完之后，他浑身一软，靠着床蹲了下去，额头抵在床边，一声声呜咽低低传来。
余苏站在旁边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一切全都是假的，她不用难过，封霆还在任务外面等着她呢，他根本不可能就这么突然死掉，这绝对，绝对是假的！
白天，唐古，洪华，胡苗，以及其他人，全部都来了。
他们在这间房间里围得满满当当，要么哭出来了，要么就表情沉重地看着。
唐古走到了余苏身边来，低声说：“我们带他回家。”
余苏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点想哭。
她转头看向唐古，开口问：“你一向很聪明，我想知道，如果现在我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假的，那我该怎么才能从这段幻象里走出去？”
唐古愣了一下，低头扫了一眼封霆面色惨白的尸体，目光担忧地看向余苏，沉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还是节哀顺变。”
余苏苦笑，这里的唐古，果然给不了她任何建议。他甚至以为，她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在说疯话。
那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143章
封霆的尸体被送往了殡仪馆，等待着举行葬礼, 与生前的好友与同事做最后的告别。
关于葬礼的事宜, 是洪华和唐古去办的。
王大龙伤心欲绝，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一直沉默地站在尸体旁边掉眼泪, 白天也闷不吭声地站在一旁。
胡苗一只手扶着余苏的肩膀, 低声地安慰着。
余苏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在之前短暂的难受之后, 现在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因为她可以确信这个死掉的封霆是假的。
但毕竟这个地方与她熟悉的现实世界一模一样, 连同伴们的性格都丝毫没有变化，她看着那个和封霆完全相同的人躺在棺材里, 心里多少有些沉重。
而她现在心里所在想的，只是该怎么离开这里，回到真正的现实之中。
她的脸上大约是没什么表情的, 这看在其他人眼睛里倒成了她悲伤过度。
胡苗既担心说错话，又不敢让余苏一个人待着, 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 慢吞吞地一句句安慰着她。
如果不是余苏相信真正的封霆没这么容易死, 或许她真的要被这些熟悉的“同伴们”骗过去。
不知道……他们在这一场任务中, 经历的又是些什么？
封霆的葬礼在两天后便举行了, 到场的人有很多，除了他们自己组织里的人和杨光他们之外，还有封霆的同事们, 罗复也带了一些人来，另外，那个之前看起来不像个好人的胡为也带了人过来。
但这场葬礼办得并不热闹。
余苏一身黑衣，和王大龙一起站在棺材边，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封霆的尸体。
他额头上的伤口经过特殊化妆补好了，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王大龙眼眶通红，眼圈周围一片青黑，显然自从事发之后就没怎么睡过觉，一直都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
余苏的样子与他对比起来就差得太远了。
当葬礼结束，封霆的尸体便要被送去火化了。唐古让白天将王大龙和余苏送回了公寓，大约是不想让他们亲眼看见封霆被推入焚化炉。
回家的半途中，余苏接到了余母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妈妈熟悉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你这死丫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通知我们？！”
余苏愣愣地听着，没有说话。
余母的语气既悲伤又焦急，她也没管余苏回不回话，就继续说：“我和你爸爸现在就过去，今晚天黑之前就到，不管怎么样，总要给小霆送上一程！”
电话挂断了，余苏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沉默着点开了上面的游戏APP。
距离下一场任务的倒计时已经减少了几天，论坛里又有了新帖子，那些发帖人和跟帖人所留下的内容，在现在的她看来，一眼就能看出是经验尚浅的新人们发的。
王大龙的头靠在车窗边，脑袋随着车子的晃动而微微摇晃，他双目紧闭，但泪水依然在往下流。
余苏转头望着他，心中暗想，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那她一定也会像王大龙这么难过。
但这里不是真实的，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她完成一场任务。
她转过头来，目光掠过驾驶座前的后视镜，从镜子里与开车的白天对视了一眼。
白天的视线落回到马路上，开口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余苏沉默了一下，昧着良心说：“我难过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你只是没见过。”
白天不说话了，大概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好。
前面是红灯，白天踩下刹车，将车子稳稳停在了白线后面。
余苏想了想，出声道：“你的下一场任务还有多久啊？”
“还早。”白天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余苏说：“我在想，万一遇上一个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的虚假世界，任务又完全没给任何提示，那我应该怎么才能从里面出来。”
白天转过头来，从座椅之间的空隙看向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
余苏和他对视着，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白天眨眨眼，目光扫了一眼靠在车窗边的王大龙，低声道：“如果是假的，那就……”
突然，一道汽车刹车的巨大声响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余苏和白天几乎同时看向前方，只见一辆满载着砖头的大型货车从十字路口的右侧急速冲了过来！
白天反应极快地踩下油门，并朝左侧猛打了一下方向盘，而下一瞬，大货车已经冲到了眼前！
左侧等红灯的车子主人似乎被吓坏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白天这一拐弯，就顶着那辆车朝旁边撞了过去。
两辆车撞在一起之后，又一起被大货车碾压而来。
就像是地上的两只小蚂蚁，在面临人类即将踩下去的鞋底时，根本无力反抗。
当车子即将被货车撞上的那一瞬，前座的白天和旁边的王大龙同时动了。
王大龙一把抱住余苏，将她的身体朝座位下面压了下去，而驾驶座上的白天直接放开了方向盘，从座椅之间挤过来，用身体护在了两人的最上面。
难闻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在鼻间，旁边的仪器不停发出嘟嘟的声音，听得人心里无比烦躁。
余苏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先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她的余光很快注意到左侧的病床，微微转头看过去时，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
旁边的床上躺着的人是王大龙，他的右腿打了石膏，右臂上面也是，头上缠绕了厚厚的白纱布，脸颊上也贴了一大块。
余苏头疼欲裂，太阳穴处像是有什么虫子在往里面钻一样。她想要伸手按一下头部，一抬手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也打了石膏。
昏迷之前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中，她低低念了一声：“白天呢？”
这时候，病房外面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人推开，余苏看见自己的父母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妻两人眼睛都是红肿的，面容非常憔悴。
余母走在前面，看到余苏正在望着她，微微愣了一下，接着惊喜地朝她快步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她床边后，那微微发颤的嘴里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余父要冷静许多，他跟在后面走过来，望着余苏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道：“醒了就好。”
余母伸手捂住嘴，呜呜地哭了出来。
明知道这一切不是真的，但看见自己的妈妈在面前哭，余苏还是忍不住有点难受，只好努力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余母也尽量压制着情绪，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泪，颤声说：“小白为了救你们，已经……”
余苏垂下眼睛，不想再往下听。
这场任务，大概就是要让她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地看着她最重要的同伴和亲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死在她面前！
她不禁开始想，她和后来的王大龙他们几人，都从之前的玩家们那里得到了一个提示，知道关键词是“假的”，那封霆呢？
他当时什么也不知道，就那样进入了这场任务……
当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之中，却又眼看着同伴全部死在面前，他当时会是怎样的感受？
他，以及王大龙白天等人，又是怎么样从这种完全没有提示的任务里成功出去的？
“你昏迷了十几天，小白等不得，已经先下葬了。”余父在旁边低声说着，转头看了王大龙一眼，“大龙一直没醒过，他伤得比你严重，医生说，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余苏看向王大龙，轻轻嗯了一声。
她全都记得，在大货车撞过来的时候，是王大龙把她护在了最下面。
就算是假的世界……也不得不让她产生感激和愧疚的感觉。
余母的情绪稍微好了一些，她放下余苏的手，转身在床头的柜子下面拿出一只小盒子打开，递给了余苏：“不好戴着，就给你放在这儿了。小唐说，这是小霆向你求婚用的？”
余苏心中一颤，开口说：“妈，把它给我戴上……”
余母以为她是放不下已经死去的封霆，刚刚止住的眼泪就又滚落下来。
她将戒指放到一边，弯下腰轻轻抱住余苏，一边痛哭一边悲痛地说道：“孩子，没事，没事，有妈妈在呢……”
余苏的视线落在那枚漂亮的钻戒上，再次开口：“我要戒指。”
那是，唯一和真正的封霆有联系的东西，它能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封霆没有死，其他人也没有死，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她顺利出去。
余母哭着将戒指拿了过来，因为泪水模糊了眼睛，她试了好几次才帮余苏将戒指重新戴上。
余父在后面看着，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去拽了余母一把：“走，回家给孩子炖点汤来补补。”
二人离开之后不久，唐古过来了。
他看起来也很憔悴，一向笑眯眯的脸上也不见了笑容，嘴唇上面甚至都干得起了一些皮。
他先走到王大龙那里看了一会儿，才绕到余苏这边来，拉开一张凳子坐下，静静地坐在床边与她对视了片刻，开口说：“白天死了。”
余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戒指，垂眸道：“我知道，是他用命救了我。”
唐古扯了一下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
他说：“白天的父母也很伤心，他是独生子。”
余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抿了一下唇，想了想，问道：“对了，你和我的任务是在同一天，在你完成之后，还记得些什么？”
唐古摇摇头，“不记得了。”
“白天临死之前，有一句话只说到一半。”余苏说。
唐古问：“什么话？”
“我问他，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而我没有得到任何离开这里的提示，我该怎么做才能从这里出去？他说，如果是假的，那就……”
余苏看着唐古：“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
唐古沉默下来，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而他的双手指尖抵在一起，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动着。
片刻之后，他抬头说：“如果是假的，那就杀光其他人。”
“假设这个世界是假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完成任务而存在，那么这场任务里所发生的一切必定有一个目的。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它是想让你亲眼看见爱人和朋友一个接一个死在你面前。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杀光这些对你而言重要的人。”
唐古盯着余苏的眼睛，语气淡淡地说道：“只要大家都死光了，它的目的就失败了，那么，一切自然就该结束了。”
余苏轻轻皱着眉，反问道：“可你也是假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给我挖坑？”
唐古偏了下头，“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在这里的我们全都是假的，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死亡，那么，你也可以不动手，慢慢等着我们一个个死去，迟早也会全都死光的。”
余苏突然有点现实与虚幻交织在一起了的错觉。
从那个鬼婴诊所里出来之后，她就一直相信这一切全是假的，可现在……唐古的表现却又那么像是真实存在的人。
唐古站起身，说道：“我先走了，去白天家一趟，下午再来看你们。”
他朝病房门那边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回头说：“我想，或许该给你找个心理医生了。好好想想，这个世界是真还是假，你有办法可以验证，比如——试试你的道具。”
余苏皱了皱眉，看着他开门走了出去。
她艰难地转了一下头，在旁边的柜子上看到了她的道具们。
那些东西还被装在她自己缝制出的小袋子里，针脚参差不齐，又丑又不结实，刚刚缝好的时候就被封霆无情嘲笑过一番。
余苏看着那只袋子，想起当时的场面来，嘴角不由轻轻勾了一下。
她伸出手去，慢慢地将袋子拿到了床上，从里面拿出道具卡，尝试着在手掌上召唤出那团危险的黑雾。
十秒钟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放下道具卡，又拿起别的东西继续尝试，直到把每一种道具都试了一遍后，才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