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强只觉满嘴的苦涩,他的钱以前全都交到了公中,分家的时候,更是除了一个破旧的老房子外一根针都没有分给他,要不是有族老和几位友人的接济,估计那段日子他就和一家人饿死在街头了。
而那些欠公中的银子,跟他曾经交上去的比,简直不值一提,但他的母亲却已经因为这个上门闹了数次。
哪一次都是鸡飞狗跳的,家里的东西也会被母亲说抵债拿走,他不是不想还钱,而是他家在凑了楼寒的束脩后吃饭已经成了问题,拿什么还钱呢?
“娘,今年收成不好,我几天前才从码头回来,小寒进学的钱才刚刚凑够,如今真的拿不出啊,娘您再通融几天行吗?算儿子求您了……”楼强一个沉默的硬汉,这辈子就没怎么低过头,更何况是求人,但如今他真的拿不出钱,除了求母亲通融一下,他别无他法。
老太太不知道儿子如今拿不出钱吗?她当然知道!
只是她心头不顺,就想来不听她话分出去的三儿子这里撒撒气,闹一通,让周围一圈人看看,她老太太还是一家之主,无论是分出去的,还是没分出去的,到头来都得听她的。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娘算是白生了你,这几年我这个老娘占到你一点光了吗?每次摆着那张木头脸,是嫌你娘活得太长了是不是?你哪怕有小四的半分好,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今你四弟要做点小生意,你这个当三哥的不说拿点银子出来,反而还欠着银子,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如今还好意思求?”钱芳一脸嫌恶之色,好像面前站的不是儿子,而是仇人一样。
楼强在儿子女儿和外面一帮看热闹的人面前,被老娘指着鼻子骂,一般人估计会羞愧的钻到地缝里去,但楼强却站在那里,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看着这个场面,楼寒莫名其妙觉得不舒服,不知道是血缘关系在作祟,还是这些人实在做的太过分。
照理说,长辈的事情,小辈是插不了嘴的,如果插嘴了就会被外面的人讲究,但楼寒就不一样了。
他是个读书人,还考上了童生,有学识的人说话是有道理的,这是那些没有读过书的人的想法。
楼强还要接着再求,此时却被楼寒打断。
他走到楼强前面,看向这个身体名义上的奶奶。
“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样,今天在各位邻里的见证下,我把银子还您,您能保证,以后在我们这家人面前不再提银子的事情吗?当然我们也不会再和您提。”楼寒的语速很慢,给了几人充分的时间去想。
钱芳闻言皱眉,不提银子怎么行,她可还等着楼强的养老钱呢。
钱芳刚要说不行,这时楼伟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忙道“三哥!你要是不想出爹娘的养老钱你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让孩子替你说!什么不再提银子的事,我看三哥你这是既不想还钱又不想养爹和娘!”
钱芳听见小儿子这样说,也配合道“老三!我和你爹算是白养你这么个儿子了,我们省吃俭用供着你们,结果老了老了,反而要看你们脸色过活了!老天呦!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楼强一看老娘这样,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楼寒拦住了。
“奶奶,您的意思是这个建议你不接受?”
“你个小兔崽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不接受怎么了!我这么大岁数了,让儿子养个老怎么了!”钱芳说的理直气壮。
“您不要着急,既然您不接受,那奶奶您就给孙子出点钱来进学吧,以后我考上了举人,将您接进大屋子里住,给您养老。”楼寒看着老太太笑着道。
老太太当然不干,跺着脚就开骂“你这个不要脸的!我花银子给你进学?我呸!你当我和你爹一样有病啊!还考举人?你这辈子啥都考不上!还等你养老?我和他爹早死了几十年了!”
闻言,楼寒也不生气,倒是把楼强和楼来给气够呛。
“奶奶,不是我说您,还您钱您不要,向您要钱您也不给,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也迷糊了,难道您今天是没事干闲的出来走走的?”楼寒一脸的恍然大悟。
楼寒三两句话下来,老太太就有点懵。
“你个小兔崽子!谁说还我钱我不要的?”老太太一听抓住了她最在意的一句话,忙反驳了回去。
“那还请您下个保证先,我书不读了,也会还您钱的。”楼寒的声音毫无起伏,好像怎么样都行。
“保证!我保证个屁我保证!我儿子给我钱是天经地义!我下个啥子保证!”老太太大声道,就好像她的声音大,所有人就都站在她这面一样。
“奶奶,正如您所说,儿子给您钱是天经地义,您给儿子钱,不也是天经地义吗?同理,您给孙子钱不也是天经地义吗?”楼寒看了几人一眼接着慢慢的道,生怕他们听不懂一样。
“怎么!这家人都死绝了吗,找个小兔崽子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我就这么碍了你们的眼了?”老太太一看自己说不过楼寒,忙指着楼寒身后的楼强骂道。
第二十九章 断
楼寒再次上前一步,温和的笑道“奶奶,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钱芳眼一瞪,看见楼强也不吱一声,知道今天是捞不到好了,忙捂着脑袋喊头疼。
江翠翠和王秋草一见这老太太又头痛了,忙上前搀扶。
江翠翠一边搀扶着老太太一边指着楼寒道“还想要银子?咱家银子都被你这个败家子花光了!哪里来的银子!你奶奶都气成这样了你还不依不饶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江大妞!你再说一句试试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平地一声惊雷,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楼寒的母亲沈桂芬正站在门口,一脸的气愤,好像她在说一句,她就真的会扑上去咬人一样。
沈桂芬在嫁给楼强之前,是个说两句话就会脸红的小姑娘,但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因为儿子站在街边破口大骂的妇女。
时间磨平的是她曾经的羞涩,留下的只有这个连她自己也认不出来的人。
她有一个逆鳞,那就是她抱以期望的儿子,谁动谁死的那种,更何况此时有人诅咒他儿子考不上,那更是她最最忍不了的!
“江大妞!你这个豁了嘴的烂货!你再说一遍试试看!我沈桂芬的儿子是你能说的吗!”沈桂芬快步走上前,拉住江翠翠的一只胳膊就要往出拖。
江翠翠也不是好惹的,瞬间反应过来“沈桂芬!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我告诉你我说的可是实话,你们要倾家荡产供个废物进学我们管不了!但别想拉着一大家子人去养个废物!”
沈桂芬气得眼睛暴睁直接就和江翠翠撕打了起来“你这张烂嘴!今天我就撕烂了它!让你再瞎蛆蛆!”
两人边撕打边骂着,这些妇女骂人的话,比楼寒曾经见过的一些地痞流氓骂的还要脏,甚至有些词他都听不懂。
事情发生的太快,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撕打到了一起。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楼寒,忙走上前去,拉开两人。
不过,尴尬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江翠翠发现有人拉她,她出于自然反应,反手就推了回去,楼寒再一次忘了自己孱弱的小身板,直接就被一个妇女反手推到了地上。
楼寒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恨不得钻进地里。
此时日了狗也不过就是他这种表情了。
他总是会忘,这已经不是前世他那个八块腹肌,能徒手搬起块大石头的自己了。
楼寒被推倒了后,还没等沈桂芬反应过来,那边楼强已经大声喊了出来“都给我滚出去!老子没你们这样的亲戚!滚出去!全他妈滚出去!”
楼寒的倒地,就像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大步走进屋里,没一会儿就又大步走了出来,手里是一个已经磨了边的小荷包,他直接丢到了四人的脚下。
“滚!等会儿我就去村长那里交断亲文书!都给我滚!拿着银子滚!”
楼强是那种平时沉闷,八百辈子都不会生一次气的人,但如果他生气了,那真的是仿佛火山爆发一样。
楼家的院子很小,此时半个院子看上去都是人,外面还有一些踮起脚张望的,不怕事大,看热闹的。
院子里的人听见楼强的声音都震了下,就连钱芳看见以往像木头一样的三儿子也是愣住了,哭都忘了哭。
楼强也不管众人的表情,只是宛如要杀人的视线看向了一旁的楼伟,楼伟浑身一个激灵,马上上去扶着老太太就走,钱芳也借势跟着小儿子走了,江翠翠和王秋草看见老太太和小叔子都走了,她俩也一声不敢坑就溜了。
出来后还在拍胸口,直道,太吓人了太吓人了,这个三哥就是个疯子啊,那表情好像要吃了他们一样。
楼家外面一帮看热闹的,此时也散了,只剩楼家五口人。
沈桂芬好像泄了气一样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也皱巴巴的,就连脸上都被挠了几道血痕,此时她脱了力,坐到地上就开始小声啜泣。
楼强看了看院子里的儿子女儿和媳妇,叹了一大口气,转身回了屋子里。
本来挺直的身板,此时也微微驼了背,好像一瞬间老了好几岁一样。
楼寒看着楼强的背影,皱起了眉。
他走到沈桂芬面前,把她扶了起来。
“娘,你别生气,剩下的交给儿子来办。”
沈桂芬闻言抬头,看向楼寒“儿啊,你别听那女人的,你一定能考上的,一定能……”
楼寒扶着她的两只手,答应道“恩,我能考上。”
他看向身边蹲着的楼来和楼婷“你们把娘扶到屋里去,我去办点事。”
楼来担心的看了弟弟一眼,然后就和楼婷一起扶着沈桂芬回去了。
楼寒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地上那一小荷包的银子,走了出去。
稻花村的村长是前村长的儿子,从小到大就被父亲耳濡目染,他父亲深知读书不是坏事,从小就让儿子读书。
沈毅虽然在三十岁就接了父亲的位置,但却是在四十多岁才考上的童生。
读书难吗?是真难。
他几乎是花了半辈子的时间,才考上个童生,他深知读书不易,也深知像楼寒这样十岁就考上童生是何等的厉害。
所以他一直对楼家都是客客气气的,村里人都说楼家那孩子这辈子都考不上举人了,但他觉得不然。
能在十岁稚龄考上童生,这人又能笨到哪儿去呢?
第三十章 沈毅
因为读过书,参过考,他更能懂得那种艰难。
他们沈家从祖辈传下来读的书最多的就是他了,能继任父亲村长的位子,也是众望所归。
楼寒这次就是来找沈毅的,毕竟这个断亲文书要有村长草拟,由家族中五位族老公证,然后当事人签上自己的名字,才会生效。
在这种孝道大过天的社会背景下,签了断亲文书可能就会被所有人讲究一辈子,楼强能够下定决心,可见他已经被自己的父母逼到了一定的地步。
沈毅家在村东头,想过去的话要经过一大片的麦地,此时是早春,大片大片的麦地里空空荡荡,只能看到三两个人影,不知在地里干什么。
沈毅今天是来看看这土何时能够播种的,作为村长他当然要比普通的村民关心的更多,而粮食的栽种更是重中之重,这个可关乎能不能填饱肚子,缴够田税的问题。
楼寒没想到中途就能遇到人,忙上前打招呼。
“沈伯伯,您再看什么?”楼寒挺好奇,毕竟他本身不像原主这般从小在村子里长大,他如果不穿越,很可能这辈子都了解不到何为农耕,毕竟城市里还真没有大片大片的地方能够供你耕种。
沈毅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居然是楼寒,一脸的惊喜,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就从空地里走了上来。
“哈哈!小寒!书院放假了啊?这是要干嘛去?”沈毅十分热情,每次看到楼寒就要拉过来聊上一聊,虽然原主这人性格挺讨厌,但他也知道村长能决定很多东西,比如他参考文书上的背景或者其他一些什么,免不了会经过村长沈毅,所以每次也会停下来说上那么几句话。
“沈伯伯,我这次可是来找你的啊!没想到这么巧,半路就遇上了!”楼寒看见他袖口处还有没拍去的泥土,笑着上前给他拍了拍。
沈毅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忙说不用不用,脏了手,楼寒笑着摇头道没事。
沈毅突然觉得楼寒好像哪里变了,但具体的还说不出来,以前这个人也好看,引得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都来围观,但如今怎么说呢,如今的他,就好像一坛淡然的清酒一样,并不浓香阵阵,但却入口回甘,令人想要反复品鉴。
“小寒找我什么事啊,哈哈,不着急,去我家吃个便饭,咱们边吃边聊啊!”沈毅笑得见眉不见眼,拉着楼寒就往家里去。
此时楼寒正好没吃午饭,沈毅盛情相邀,他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边走边聊,聊得十分投机。
沈毅越是跟楼寒深聊,就越是佩服楼寒,只要他说一个话题,就没有楼寒接不上的。
“小寒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最近是拜了名师吗?”沈毅笑得像一朵太阳花一样看着楼寒,眼里全是赞叹。
“沈伯伯哪里的话,拜什么名师啊,最近连束脩都是父亲辛苦凑来的,想拜师也没银子啊!再说,就我这情况,谁还想当我老师啊……”楼寒苦笑道。
沈毅拍了拍楼寒的肩膀大笑道“那是他们没眼光,以后让他们后悔去吧!哈哈!不聊这个了,先进屋!”
楼寒被这一下子拍的身体都往前倾了一下,还好他反应快,要不就得摔个大马趴了。
沈毅家里的人口比较简单,父亲沈忠是上任村长,如今在家养老,沈忠的妻子也就是沈毅的母亲在生沈毅那年就大出血死了,留下小沈毅和父亲相依为命。
后来沈毅娶了个妻子,是同村的,长的也就是一般,但人却十分勤劳,如今日子过得也是不错。
沈毅让妻子去做两个菜,他要和楼寒喝一杯。
楼寒被沈毅热情的引进了屋,进来后,楼寒就发现,不愧是村长家,比他家大了四五倍不止,有粮仓有卧室,有书房有厨房。
此时沈毅带楼寒进的是主屋的房间,一进门楼寒就看见有个年轻的男孩此时正在案边写着字,看样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