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愈发觉得有些糊涂,脑海中千思万虑,似乎真相就在眼前,她却抓不住重点。
“阿妙,你先不必去了。”周承庭心急如焚的惦记着阿娆和孩子,面上却镇定的道:“就按阿娆说的,过几日再接她回府。”
虽是知道自己娘亲一定会照顾好阿娆,可姜妙还是担心,她才想再争取,只见周承庭放低了声音,对她道:“孤微服去瞧瞧,你留在宫中。”
既是太子要亲自过去,她就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
是夜。
阿娆靠在大迎枕上昏昏欲睡,折腾了这一日她明显感觉到精力不济。原来这些日子的疲倦和嗜睡都是事出有因,肚子里有了个小家伙。
她的手始终轻轻的搭在小腹上,不经意间也做出保护的姿态来。虽然开始有了害喜的症状,阿娆的精神还好。她唇角微微翘起,那喜悦便一直深到她的眼底。
陈氏看着阿娆,说不清心中是欣慰还是感伤。
阿娆是个有福气的,被送到太子身边后专宠不提,很快又有了身孕。她的阿妙,入宫三年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虽然阿娆生了儿子也要抱到阿妙身边,可她还是盼着嫡子生在前头。
无论如何,阿娆有孕都是个好消息。陈氏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阿娆还是知恩图报的,否则今日的事她不肯瞒下,连阿妙都会被牵连。
故此陈氏也是十足上心,亲自看着人煎好药、命人做了几样粥品并许多爽口小菜,看着阿娆吃了饭后才让她喝药。
眼见阿娆害喜痛苦,吐了几次都只有酸水,陈氏又准备了酸甜的果脯让阿娆吃点压一压。
原先预备姜妙有孕后送过去的补品,陈氏都拿了出来,给阿娆炖了,预备她不恶心时,尽量让她吃一些。
“夫人,您劳累了一日,也早些去休息罢。”阿娆吃完了一小碗燕窝,见陈氏还没走,忙道:“奴婢已经无事了,若是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让人去告诉您。”
陈氏见阿娆面露倦色,点了点头。帮她盖好了被子后,又叮嘱了连枝几句话,这才离开了。
自己哪里还能休息,现下余嬷嬷正被关在正院的厢房里。
阿妙让她回府荣养——现在想来这件事着实透着古怪。
阿娆见陈氏离开,才松了口气。
侯夫人对她有孕这件事,极为重视,就差不错眼珠的盯着她了。她明白夫人的意思,也愿意将孩子记在太子妃名下。
阿娆很乐观,抱到太子妃身边也没关系。左右宜芝院离太子妃寝殿也不远,她也能日日守在孩子身边。
“选侍。”正在阿娆陷入沉思时,忽然听到连枝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很快连枝端了漱口的温水放下一旁的小几上,轻声道。“殿下过来了。”
周承庭怕自己突然出现再吓到阿娆,只得让人先通传一声。
阿娆愣了片刻,门前的帘子被撩了起来,她眼前便映出一张英俊冷峻的面容来。太子是悄悄出宫的,穿了一身样式普通的玄色长袍,却仍是显得雍容清贵,威势不凡。
太子殿下竟真的来了?
连枝见状识趣的带着惊愕的结香退了出去,自己守在外头,把屋子留给两人。
“殿、殿下?”阿娆回过神来,有些心虚的就要掀开被子下地给太子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周承庭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按住了阿娆的手。他脸色不大好看,声音也是淡淡的道:“柔选侍,你不是一贯很会在孤面前使性子、撒娇么?今日怎么这样规矩?”
阿娆知道太子生气了。
太子一定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所有的纠结和难处,可她险些出事也是事实。
“殿下,事不过三。”阿娆反握住太子的手,娇柔的身子就要往太子身上靠。她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配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愈发惹人怜惜。“妾身真的知道错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妾身保证——”
见太子似是不无所动,阿娆又牵着太子的手,往她的小腹上放。她声音娇娇软软,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幼兽般无辜,“殿下,妾身有了您的孩子,您高兴吗?”
阿娆使劲浑身解数撒娇,只见太子殿下似是有所触动。
“阿娆,这是第三次。”周承庭定定的看着阿娆,语气严肃的道:“孤先前对你太纵容,总是由着你的性子来。”
阿娆忙抢着道:“妾身真的知错了。妾身以后都乖,都听您的话好不好?”
她惯来都是会甜言蜜语的撒娇,好让他一次又一次心软。也怪不得她曾是云南王府中最受宠的小郡主,这模样着实招人疼。
“要想让孤消气,你先说实话,今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周承庭硬下心肠,板着脸问道。
本想遮掩一二的阿娆,见太子脸色始终没有缓和的迹象,只得乖乖的说出了真相。“殿下,妾身真的是感觉到一点点不舒服时就立刻停了下来!”末了,阿娆还补充道:“大夫也说了孩子没事,只是要静养两日罢了。”
太子本就猜到一二,能让阿娆隐瞒的,只有跟太子妃有关的事。细论起来阿娆这件事处置妥当,毕竟如安贵妃所愿,就算阿娆腹中的孩子无事,传出太子妃谋害太子妾室腹中的子嗣,这名声不仅姜妙担不起,连他都会受影响。
可他怎么敢夸她?日日耳提面命她已经胆大包天了,若是再夸两句,只怕她胆子更大了。
这会儿他忽然意识阿娆曾经郡主身份的弊端,真真是胆大过人。
“难不成还要孤夸你不成?”周承庭挑眉,静静的看着阿娆。
阿娆忙摇头,太子不生气她都要谢天谢地了。“殿下,妾身回宫后保证乖乖待在院子里,哪里都不去。”
周承庭脸色稍霁。
阿娆心下一松,本来刚才被吓得都忘了恶心,忽然感觉胃里反酸,她忙用帕子捂住嘴,干呕了两声。
“阿娆,你哪里难受?”周承庭见阿娆难受有些不知所措,就要把连枝叫进来请大夫,却见阿娆抓住了他的衣袖。“殿下,把水递给我。”
周承庭忙拿过小几上的水,亲自试了温度后,才送到了阿娆唇边。
阿娆喝了口水压了压,才觉得好了些。她又指了指小几上的糖渍青梅罐子并杏脯干的罐子,眼巴巴的看着太子。
太子殿下任劳任怨的做起了服侍人的活儿。
连吃了两块果脯,阿娆才觉得恶心缓解了些。
周承庭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他虽是听说过妇人害喜多有此症状,还准备让人去打听偏方。
又被折腾了一次的阿娆此时没什么精神,软绵绵的靠在太子身上,哪里还有方才伶牙俐齿辩解的模样。“殿下,妾身也吃到苦头了,您别气了好不好?”
“没有下一次。”周承庭沉着脸道。
阿娆用力的点了点头,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周承庭却仍是不放心,预备着让人把她严严实实的看管好,不给她自作主张的机会。
“殿下,这件事是安贵妃指使。”阿娆经过今日的事,终于能确定一件极重要的事。“安贵妃除了余嬷嬷这颗钉子,再没有别人了。”
否则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只利用余嬷嬷。既是如此,就能把一切如实的告诉太子妃。
第74章
阿娆先前一直担心安贵妃在太子妃身边还留了别的后手, 是以没敢告诉太子妃, 怕惊动安贵妃的人。
安贵妃得知她有孕后, 想要让她和太子妃决裂,只能投奔琢玉宫。如果太子妃身边还有安贵妃的人,安贵妃也不必指使余嬷嬷撺掇侯夫人, 直接就在宫中让她出事,也免得牵连安远侯府。
虽说安远侯府是太子岳家, 明眼人都能看出侯府未来的继承人姜知瑞与六皇子周承轩交往甚密, 如果阿娆真的在安远侯府出了事,太子追究起来,安远侯府势必都要受到牵连。
安贵妃这也算是“壮士断腕”的行为了罢,之所以这么做, 还是因为在东宫没有别人可用。否则在她没察觉道自己有孕的情况下, 太子妃又时常赏赐她东西, 总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你是想把自己当做棋子与安贵妃周旋。”周承庭听了阿娆的话,语气笃定的道。
太子的语气和神色都不怎么好, 阿娆见了,心不由一沉。看样子是没办法糊弄过去, 她眨了眨眼, 还是道:“是。”
从她答应服侍太子时, 一切行为便全都是为了报答太子妃的恩情。可太子妃待她越好,她就越觉得愧疚。再加上太子说过的想让她成为宠妾, 目的就是当太子妃面前的靶子, 阿娆一改低调开始张扬, 甘愿为出头的椽子,与王皇后、安贵妃周旋。
“殿下,妾身承认,前两次虽说答应过您和娘娘要保护好自己,却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事已至此,阿娆只好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妾身只想着不辜负娘娘的恩情,别的全都没顾上。”
其实阿娆不需要解释,她先前的种种周承庭都看在眼中。从最开始阿娆战战兢兢的侍寝、到后来阿娆做足了宠妾的姿态,全都是为了阿妙。
这其中也有他的责任。
他为了让阿娆安心的留在自己身边,就骗阿娆说要她好好做宠妾,将来好保护太子妃。这个傻孩子,只怕全都当真了。
“可是殿下,妾身如今不这么想了!”见太子不出声,阿娆忙道:“从娘娘告知妾身真相,从您把妾身救回来之后,妾身真的没再不把自己安危当回事!”
阿娆抓住了太子的手腕,有一道清晰的伤疤没有消下去。那时她情急之下用簪子胡乱刺的,当时她就想着自己死了,也决不能连累太子。那时太子肯来,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殿下,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知道,若是我不好,您和娘娘一定更心疼!”阿娆也不顾上称呼,恳切的道:“更可况、更何况如今还有了孩子,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周承庭回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
他不怪阿娆,在那个雨夜之前,他们谁都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阿娆,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周承庭又是心软又是心疼,哪里还舍得再深究。“太子妃在宫中也正记挂着你,只怕这一夜她也睡不着了。”
阿娆乖巧的点点头,经过了最亲之人的背叛,自己不想再相信任何感情。先前她太自以为是,还以为舍弃自己周全了别人,殊不知会给在乎她的人带来更大的伤害。
这对太子妃和太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还没等阿娆再开口,却听到连枝声音略高的通传声。“夫人,您来了。”
阿娆知道陈氏本就因为她得宠心里不痛快,若是瞧见太子夤夜前来为了看她,只怕会更难受。陈氏可是太子妃心中唯一的亲人了,陈氏哪里有些不好,难受的还是太子妃。
“殿下,您既是微服出来的,是不是该离开了?”阿娆面露焦急之色,道:“若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周承庭淡淡的应了一声,重新扶着阿娆躺好,自己也起身,只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说话间陈氏亲自端着个小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甜白瓷的碗,闻着味道就像是药。
“给岳母请安。”没等陈氏先给周承庭行国礼,他倒抢先一步给陈氏行了家礼。
陈氏的哥哥、靖北侯陈清随、儿子姜知越都是旗帜鲜明站队东宫的人,又都已殉国,周承庭对陈氏想来都是客气的。
陈氏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太子,吓了一跳,险些把手中的汤药给撒了。
她忙还礼,见太子站在阿娆身边,一副全然关心保护的神色,心中既是愧疚又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太子帮了她们母女不少忙,她却险些害他的血脉有闪失;太子竟为了阿娆微服出宫,可见阿娆的得宠非同一般。
“今日之事,臣妇有罪。”陈氏说着,就要给太子跪下。太子既是过来,一定是得到消息。“一切都是臣妇的过错,与娘娘无关。”
周承庭亲自扶起了陈氏,温声道:“阿娆已经告知了孤缘由,罪责不在您,您也是一时被人蒙蔽。”
一旁的阿娆听了,心中微动。太子是要把这个人情卖给她,让侯夫人感谢她——
“余氏之过,皆因臣妇失察。”太子越是和颜悦色,陈氏心中就愈发愧疚难安。想到这其中少不了阿娆的求情,陈氏只恨自己一时昏了头,竟然人钻了空子,实在对不住阿娆。
周承庭将陈氏视为长辈,温和的道:“也不尽然。还希望夫人将余嬷嬷交给孤,一切自有孤安排。”
陈氏审问过余嬷嬷,余嬷嬷声泪俱下全部都招了。包括她是怎样被安贵妃收买、为何被太子妃送出宫、又如何听了安贵妃的话撺掇着要给阿娆点颜色瞧瞧。
既是太子开了口,陈氏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想到这儿,陈氏看向阿娆的目光都是歉然和愧疚。倒是她误会阿娆了,险些酿成大祸。陈氏亲自端着汤药过来,想当面给阿娆赔罪,没想到遇上了太子。
其实还能再利用余嬷嬷反过来对付安贵妃,阿娆才想说话,见太子眼神淡淡的扫过来,忙紧紧的闭上了嘴。
她知道自己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
阿娆没有多问余嬷嬷的下落,三日后大夫断定她可以乘坐马车时,她终于能启程回宫。
这三日来,太子每日都会想办法过来,哪怕是陪她一炷香的功夫,哪怕是她睡着以后——她发现自己枕边会放着一小包点心或是一小罐果脯。
太子这招很管用,她旁的事都不操心过问,只安心养胎。
虽说阿娆知道陈氏心中仍有芥蒂,却也体谅陈氏作为母亲的心。
陈氏自从知道余嬷嬷的事后,待她更是好了十倍、百倍,每日亲自煎药送药不提,还叮嘱她许多有孕后要注意的事情,一日三餐也是陪着她用,简直是关怀备至。
阿娆被看管得苦不堪言,只想着快点回宫后,在宜芝院她是主子,就能自己做主了。
只是她没料到,有其母必有其女。
阿娆回了东宫后,想着要换身衣裳去给太子妃请安,却见太子妃已经等在了宜芝院里。
“妾身见过娘娘。”阿娆就要蹲下身子行礼,却被太子妃眼疾手快的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