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冬天的柳叶
时间:2019-03-03 09:57:10

  景明帝恍然。
  慈宁宫中之人偶尔会出宫替太后向皇家寺庙捐香油钱,今日就恰好撞见了。
  太后语重心长劝道:“年轻人难免犯错,何况是喝醉了,皇上就莫要与湘王计较了。”
  景明帝盯着太后眼角的皱纹,张张嘴不知怎么说。
  荣阳的死至今还瞒着太后,倘若把老八杀害崔明月的事说出来,荣阳的死恐怕就瞒不住了。
  景明帝正这般想,就听太后叹了口气道:“想一想湘王那孩子,哀家就想起明月了,明月当初若是安守本分,就成了哀家的孙媳妇,现在连曾孙都有了……”
  “是——”景明帝干笑着,听得心惊肉跳。
  太后停止了转动念珠的动作,神色看起来有些伤感:“也不知荣阳现在如何了,她成了庶人,女儿又失踪了,恐怕不好过吧?”
  景明帝更紧张了,一声不敢吭。
  太后见景明帝不语,自嘲笑了笑:“哀家不该难为皇上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荣阳犯了错,受惩罚是应当的,只是她毕竟是哀家带大的,许久没有见到,心中有些想念……”
  景明帝手心开始冒汗了。
  他是真心孝敬太后,委实不敢想象太后知道了荣阳的死讯会不会受到打击。对太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一旦受了打击很可能会一病不起——
  景明帝越想越坚定了继续瞒着太后的念头。
  “行了,哀家年纪大了,就是唠叨几句,皇上去忙吧。”
  景明帝几乎是迫不及待起身:“那儿子先走了,回头再来看母后。”
  太后缓缓点头,等景明帝离开,伸手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揭开茶盖慢条斯理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清明未至,慈宁宫已经换了新茶。
  明前茶,贵如金,凡是进了慈宁宫的物件自然都是最好的。
  太后面无表情看着杯中芽叶根根分明竖立着,微微用力捏紧了茶杯。
  离开慈宁宫往回走的景明帝脚底生风,仿佛后头有猛虎追赶,快要走到御书房时就听到狗吠猫叫传来,随之还有内侍特有的尖锐叫声。
  景明帝脚步一顿,不由皱眉。
  本来就心情不好,他才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又怎么了?
  潘海一看景明帝神色不对,箭步冲向御书房,口中骂道:“小乐子,你是作死么?”
  等冲到御书房门口看清里边情景,秉笔太监的威风登时刹住了,只剩下目瞪口呆。
  景明帝拨开潘海,终于看清屋内情景:只见一只肥猫正在龙案上的奏折堆里挣扎,时不时把一道折子弄到地上,这时小乐子就惊叫着抢救掉落的奏折,而不远处的大狗不耐烦扫着尾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景明帝不由气个倒仰,怒道:“这是干什么?”
  小乐子傻了眼,忙抱着奏折给景明帝磕头。
  潘海踹了小乐子一脚,气道:“皇上问你呢!”
  小乐子惨白着脸道:“皇上离开没多久,吉祥与啸天将军就打起来了,奴婢拦不住——”
  “废物!”好脾气的景明帝怒斥一句,看一看白猫,再看一看大狗,一时拿不准先批评哪一个好。
  吉祥没等景明帝开口就扑了过来,仰头冲着主人喵喵直叫。
  景明帝僵硬笑了笑,对自家肥猫的那点火气登时烟消云散。
  从来不搭理他的吉祥居然对他叫了!
  激动过后,景明帝也没了与二牛计较的心思,揉了揉眉心道:“先把二牛与吉祥带出去。”
  一猫一狗被请走,混乱的御书房总算恢复了安静。
  景明帝看了看甄世成。
  甄世成是个连胡子都认真打理的小老头,最看不惯猫狗混战这种事,见皇上终于回来了,忙拱手道:“皇上,崔大姑娘失踪一案已经了结,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景明帝没理会甄世成的话,语气深沉问道:“甄爱卿,你认为湘王应当如何定罪?”
  甄世成:“……”他只对断案感兴趣,皇子们的争斗一点不想掺和。
  那枚从井中发现的能坐实尸骨身份的玉佩其实引起了他的怀疑。
  尸骨只余里衣,其余衣裳和饰物都被除去了,若说忘了摘掉耳饰还有可能,玉佩忘了收走就有些不符合常理了。
  甄世成推测,那枚玉佩十之八九是撞见这一幕的人悄悄丢进井中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令此案真相大白。
  想一想今日发现尸骨的大功臣二牛,那个人是谁就不难猜测了。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且对破案有利,甄世成不会吃饱了撑的深查下去。
  “微臣不敢置喙,湘王乃皇子,犯错自有皇上与宗人府等处决断。”甄世成坦然把皮球踢了回去。
  他还想长长久久坐在顺天府尹的位子上断案呢,不该说的话才不说。
  景明帝又看向郁谨等人,凡是被视线扫到的皆垂眸敛目,尽量降低存在感。
  景明帝就立在凌乱的龙案旁,陷入了沉思。
  当初荣阳谋害老七媳妇母亲的事暴露,他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由把荣阳贬为庶人,而今老八犯了同样的错,害的还是荣阳的女儿,倘若今日轻轻放下,万一哪日太后知晓,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太后?
  景明帝思及此处,眼底一片冷然,哑声道:“潘海——”
  潘海心头一凛,忙道:“奴婢在。”
  “传朕旨意,湘王于太后寿宴上酒后失德在先,发现谋害姑表妹在后,无德有罪,证据确凿,即日起夺去郡王爵,迁往归园居住……”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登时变了,鲁王更是倒抽口气,捂住了嘴巴。
  他是不是听错了,老八连郡王都不是了?
  这,这简直是万万想不到的惊喜!
  景明帝听到动静,冰冷目光落在鲁王面上:“怎么,你有意见?”
  鲁王忙低下头去:“父皇恕罪,儿子突然听到对八弟的处置,一时吓到了,以后我等定然引以为戒,不惹父皇生气!”
  其他皇子:“……”老五今日可真是超常发挥。
 
 
第759章 光脚
 
  有了决定,心情正糟的景明帝就不想留着儿子们碍眼了,沉着脸赶人:“都退下吧,以后谁再惹是生非,定不轻饶!”
  “是。”几位皇子不论心中如何想,面上皆是毕恭毕敬应了。
  景明帝眼看郁谨往外走,想了想喊道:“老七——”
  郁谨停下,躬身问:“父皇有什么吩咐?”
  “明月失踪一案能够告破,二牛居功甚伟,以后可以时常带它进宫来。”景明帝想一想刚刚吉祥的亲近,就觉得二牛用处极大,不能冷落了。
  郁谨微微扬唇:“是。”
  齐王冷眼旁观,心情越发沉重。
  老七简直运气逆天,养一条狗居然还能帮着争宠。
  刚才围观猫狗大战,他还以为父皇知道了定会把二牛好一顿斥责,结果——
  齐王越想越无力。
  圣心竟如此难测吗?就如他隐忍这些年,不但没有得到父皇看重,反而连自幼被送出宫外的老七都不如了。
  圣心难测,那他更要坐上那个位子,这样才会把握住命运,而不是靠猜测圣心如履薄冰。
  很快御书房中就空荡下来,连潘海都因为传旨出去了,只有小乐子大气不敢吭,小心捡起掉落地上的那些奏报。
  景明帝枯坐良久,指腹按着眼皮陷入了深思:以前要出幺蛾子这眼皮还知道跳一跳,最近两次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眼皮子也会撂挑子?
  这么一想,景明帝对以前的眼皮产生了深深的怀念。
  相较起来,心中有数比事发突然还是强多了。
  春意渐浓,宫墙外的垂柳透出绿色,而等候在外的湘王却无心欣赏,焦躁踱来踱去。
  不多时,潘海出现在湘王面前,传达了景明帝的旨意。
  湘王如遭雷劈,好一阵没有反应。
  潘海叹口气,道:“您好自为之吧。”
  眼见潘海往回走,湘王如梦初醒冲了上去:“潘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
  潘海停下来,看着湘王。
  湘王显然无法接受,拽着对方衣袖急声问道:“这真是父皇的意思?”
  “奴婢可不敢假传圣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我害了崔明月,那也是事出有因,父皇怎么会因为这个夺了我的爵位?”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安抚百姓的一句话而已,那些皇亲贵胄有几人是因为手上有人命被罚?大部分的处罚都是因为更复杂的原因。
  崔明月给他带来如此羞辱,又在大婚之夜害死朱子玉,这样的蛇蝎女子死在他手上又如何?
  他能接受惩罚,可怎么也没想到是失去爵位。
  他又没有忤逆,凭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甘,愤怒,费解……种种情绪在湘王眼中交织,令他看起来有些癫狂。
  潘海从湘王手中抽回衣袖,想了想,小声提醒了一句:“想一想太后吧。”
  湘王一愣,猛然明白了。
  崔明月死不足惜,无人在意,可她的母亲是荣阳长公主,太后的养女。
  荣阳长公主活着还好,偏偏她死了,那他杀了崔明月,父皇若是处罚轻了就无法对太后交代……
  湘王回过味来之时已经不见了潘海身影。
  这番觉悟令他明白事情再无回转余地,如失了魂往回走,连一只鞋子掉了都不曾发觉。
  蜀王从湘王身边路过,鲁王从湘王身边路过,齐王从湘王身边路过……反而是郁谨捡起湘王掉了的那只鞋子在他身边停下,把鞋子递过去。
  湘王盯着鞋子愣了一会儿,直勾勾望着郁谨。
  郁谨把鞋子塞入湘王手中,语重心长道:“八弟,你看,现在才真正是光脚的。”
  趁湘王发愣的时候,郁谨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去。
  鞋子掉落在地,砸在脚背上,湘王这才反应过来,红着眼睛追去:“老七,你这个混账,是你害我……你故意把二牛带过去的!”
  这话听得几人直摇头。
  现在都知道二牛是老五带过去的,老八死咬着攀扯老七,对老七一点影响都没有,徒增笑耳罢了。
  至于老七有没有使坏,这还用说嘛!
  眼见没有追上郁谨,湘王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抓住齐王手腕,哭道:“四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齐王眼中飞快闪过嫌恶,却不敢言语上刺激到湘王,只得好言安慰:“八弟,你莫要闹了,现在你虽没了爵位,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再闹下去惹得父皇彻底厌恶就糟了。”
  湘王痴痴愣愣没了言语,齐王面上装着同情,赶紧脱身。
  郁谨回到王府,把经过事无巨细讲给姜似听。
  姜似一脸遗憾:“可惜了,应当与你一起去的。”
  郁谨觉得媳妇这个爱好不大好,轻咳一声道:“一副白骨有什么好看的,你都不知道鲁王掉进井里后是个什么反应,估计以后他都没法啃肉骨头了。”
  姜似默了默,纠正道:“鲁王又不是二牛,或许本就不喜欢啃肉骨头。”
  “总之没有什么好看的。”
  “没想到甄大人也去了。”姜似还是觉得窝在王府里可惜了。
  郁谨脸色一冷:“一个糟老头就更没什么可看的了。”
  姜似白他一眼:“听你讲了经过,甄大人分明是放你一马,你还背后埋汰人。”
  “放我一马也是寻常,我还帮他破案了呢。”郁谨想一想甄世成,不觉莞尔,“阿似你不知道,甄老头经手的案子要是悬而未决,他想起来就会烦得揪胡子,你看我替他解决了多大的烦恼。”
  姜似忽然心虚起来。
  她那年火烧画舫,说起来也是一桩悬案呢,不知愁掉了甄大人多少胡子。
  “阿谨,经此一事,齐王他们恐怕会提防你了。”
  郁谨不以为然笑笑:“随他们去提防,说得好像提防就能管用似的。”
  姜似抚额。
  自信如阿谨这样也是少见,不过瞧着他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还真是心情愉悦。
  心情不错的女主人转头就吩咐厨房给二牛加了餐。
  郁谨:“……”
  湘王犯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姜二老爷听闻后忙掰着指头算了算:齐王、鲁王、蜀王、燕王……嘶,燕王要是再努力一点,大哥莫非能当国丈?
 
 
第760章 动杀心
 
  曾经,姜二老爷死活都想不到侄女所嫁的皇子与那个位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一个背负着妨克皇上名声,自幼在宫外长大的野皇子,怎么可能当储君,甚至更进一步当天子?
  万万没想到啊,形势变化这么快,燕王居然成了安然无事的四位皇子之一,怎么可能不引人遐想。
  东平伯府一旦成了后族,大哥就会封爵,那东平伯的爵位可就腾了出来——
  这么一想,姜二老爷激动得浑身都抖了,关在房里偷偷灌了整整一壶酒缓解兴奋。
  美滋滋回府向鲁王妃炫耀的鲁王则被赶出去睡了一晚上书房,以至于一大早用饭时还一肚子气。
  “女人就是不懂男人的辛苦,我急巴巴跑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图什么?还不是怕你觉得在妯娌中身份最低,面上无光嘛。结果倒好,你不想想我昨日遭遇多么悲惨,居然给我脸子瞧,还把我赶到书房里睡,有没有天理了……”鲁王嘀咕着,越说越委屈。
  鲁王妃黑着脸一拍桌子,挑眉道:“王爷莫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现在在几个妯娌当中身份也没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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