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神色阴冷下来。
他选在这个晚上动手,媛姐儿却跑到了李氏那里,这是巧合,还是——
无论是什么情况,今晚是不能动手了。
齐王心烦意乱看了几眼书,把书卷往桌上一扔,决意明早找媛姐儿问话。
齐王妃那边,母女二人无视了丫鬟婆子的焦灼进了屋中,自顾说起话来。
“母亲,您好些了么?”
灯光下,齐王妃能清楚看到女儿脸上的担忧,还有那苍白的脸色。
齐王妃心中一酸,险些落泪。
她的媛姐儿还不到九岁,却开始懂得烦忧了,而这些都是她的错,还有那个无情的男人——
齐王妃不愿再想下去。
到了这般境地,她心知向女儿灌输父亲的不是才是愚蠢,这样只会害了女儿前程。
她只能熬着,熬到女儿嫁个靠谱的人家,才算是熬出了头。
不要像她,劳心劳力为那个男人操持了这么多年,结果一朝出了差错立刻如弃敝屣,没有半点夫妻之情。
想着这些,齐王妃心中冷笑。
对她如弃敝屣的何止那个男人,还有狠毒的婆母,以及娘家。
可真要说起来,她怨不得娘家。
当年她出阁也是十里红妆,嫁妆丰厚,娘家足对得起她。
可她谋害燕王妃的事被悄悄告知了娘家,娘家哪还能为她出头。
世人都以为她被吓疯了才要静养,可在娘家人心里,她是给李氏宗族蒙羞的罪人。
“母亲——”媛姐儿端详着母亲,又喊了一声。
齐王妃回神,抚摸着女儿的面颊强笑道:“母亲没事了。”
媛姐儿面上一喜,连眼睛都亮了:“母亲,您若是好了,是不是就还能像以前那样了?”
齐王妃唯恐女儿生出不该有的奢望,叹道:“媛姐儿,你看看母亲的脸,母亲就算好些了,可脸却毁了,不便再以王府女主人的身份管家了……你是大姑娘了,要理解你父亲的难处,以后多帮你父亲分忧……”
媛姐儿不解问:“母亲颜面有损,就不能管家了?”
齐王妃搂着女儿,眼底泪光涌现:“是啊,媛姐儿知道科考么?”
“知道,读书人考上进士就能做官了。”
“是呀,可媛姐儿知道么,读书人若是身有残疾,即便才高八斗也是没资格科考做官的……”齐王妃耐心给媛姐儿讲着静养的理由,心中悲凉无比。
媛姐儿是她唯一的骨肉,她不愿在女儿心中留下一个疯癫的印象,为此,哪怕用另一个可笑的理由解释也情愿。
媛姐儿到底年纪小,似懂非懂点了头。
“媛姐儿,你这么晚怎么突然过来了?”
听齐王妃问起这个,媛姐儿浑身一颤,惊恐从眼底一闪而过。
她忽然过来,是因为看书时突然打起瞌睡,梦里有个声音催她来看母亲,说若是不来,母亲就会死。
她吓醒了,面前空无一人。
可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慌,就跑来了。
她不能没有母亲!
还好只是一个梦。
依偎在齐王妃怀中,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媛姐儿渐渐心安,找了个借口道:“做梦梦到您了,突然就很想您……”
那样荒唐的梦,当然无法对母亲说。
而齐王妃用力搂住媛姐儿,泪如雨下。
她今日突然觉得心慌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才想见一见女儿,没想到女儿梦到了她,跑来找她了。
母女连心,便是如此吧。
这一刻,齐王妃活下去的念头越发强烈:哪怕过得再难都不能死,她若是死了,没了娘的媛姐儿就太可怜了。
母女二人难得相拥而眠,直到第二日媛姐儿才在齐王妃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媛姐儿从齐王妃这里离开之后的第一件事就去找齐王认错。
这是母亲叮嘱她的。
眼下齐王妃因病静养,齐王不想让府中人认为他冷淡嫡长女,本想等媛姐儿去上女学前叫过来问问,没想到媛姐儿早早就到了。
问过昨晚缘由,齐王打消了疑心,提点女儿几句放她离去,除去齐王妃的心思越发迫切。
媛姐儿现在就知道自己跑去找李氏,等年纪再长些,岂不是更加麻烦?
不行,要尽快除掉李氏,干脆就选在白日,趁着媛姐儿去上学的时候。
第763章 动手
齐王府的这点苗头,郁谨一早就接到了消息。
“这么说,齐王本来打算昨晚动手了?”
冷影点头应是。
当初齐王妃被幽禁,郁谨与姜似就料到齐王有对齐王妃出手的一日。
保住敌人想除去的人就是打击敌人,郁谨当机立断派人潜伏盯住齐王府,而冷影就是负责人。
“继续盯着,特别是白日。”
郁谨转头就对姜似提了此事:“咱们的人趁着媛姐儿似睡非睡时在她耳边提了醒儿,媛姐儿以为是噩梦就跑去陪了齐王妃一晚,齐王没能成事……我估摸着他再动手会选在白日……”
姜似叹气:“说到底,孩子最可怜。”
郁谨冷冷一笑:“那也没办法,谁让她摊上了那样一对父母。齐王妃若不害你,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会因为一个小姑娘而心软放过老四吗?当然不会。
他要是落败,悲惨的就是妻女了。
姜似虽觉媛姐儿可怜,却不会同情心泛滥,转而笑道:“有咱们插手,媛姐儿或许不用失去母亲。”
郁谨摇头:“咱们把她父亲拉下马,即便保住了她母亲,等她长上几岁知道了亲王嫡长女与寻常姑娘的区别,恐怕也会恨咱们。总之,咱们只做该做的事,至于依附老四而活的那些人结局如何,那是老四该操心的。”
说到这,郁谨望了一眼窗外。
阳光正好,大狗正哄着粉雕玉琢的女婴玩耍。
争抢从来是残酷的,他要是输了,阿欢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也因此,他绝不能输!
齐王府那边看起来一切如常,并没有因为大姑娘媛姐儿夜里跑去齐王妃那里引起太多议论。
终归只是小姑娘任性了一次而已。
而齐王盘算过后,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把再次动手的时间定在了这天白日。
媛姐儿因梦到了母亲跑去李氏那里陪了一夜,他干脆就利用女儿这个梦来行事。等到李氏“病故”,就能归为冥冥中早有预示,所以媛姐儿才能去陪了母亲最后一晚。
这样一来,就无人对李氏的突然离去感到惊讶了。
阳光越发明艳起来,眼看着就到了晌午。
还是那个面容平凡的婢女给王府最偏僻的院落送去了饭食。
发现最底层的小瓷瓶与一对金戒子时,婆子已经没了第一次的惊讶与紧张,而是熟练把一枚金戒子收好,另一枚金戒子则塞给了婢女小红。
至于昨晚收到的两百两银票,自然没有小红什么事。
给一枚金戒子足对得起那丫头了,等办事时还不是她出大力气。
小红攥着金戒子脸色发白:“王妈妈,我——”
婆子劈手打了小红一下子,压低声音骂道:“快收起你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等会儿记得帮忙就是了。”
小红慌乱点了点头,想哭不敢哭。
昨夜因为大姑娘的婢女留宿,她把屋子腾出来,与王妈妈睡到了一处。
夜里,王妈妈给她透了口风,吓得她一宿没睡好。
要她们动手毒死王妃?这太可怕了——
婆子瞄了一眼小红,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厌烦。
年轻就是好,昨夜这小蹄子明明没怎么睡,气色竟看不出什么异样,眼下连个青影都无。
“王妈妈,咱们怎么做?”小红小声问。
“很简单,把那个放进那疯女人的饭食里就是了。”
到了这个时候,婆子已经叫不出“王妃”两个字。
这个称呼会让她心虚,影响“办事”。
“用饭了。”
婆子与小红一起进去,把饭菜摆在齐王妃面前。
与女儿相处一晚,齐王妃神色是许久未见的平静,拿起筷子去夹菜。
今天的菜与往常相比有些简单,只有一条红烧黄鱼,一道蟹粉狮子头,并一道清炒小白菜。
齐王妃喜吃鱼,嫌狮子头油腻,筷子自然而然伸出去夹了一筷子鱼肉。
婆子一颗心提起来,眼睁睁看着齐王妃把鱼肉吃下,忽然眉头一皱,掏出手帕把鱼肉吐了出去,之后就只夹小白菜吃。
眼见齐王妃端着的碗里米饭已经吃下一半,婆子急了:“您不吃鱼啊?”
齐王妃看了婆子一眼,平静道:“今日的鱼有些腥了。”
而她握着筷子的手心已满是汗水。
鱼的味道不对,那不是腥,而是混入了其他异味。
她吐出来只是因为吃不惯,可婆子的反应却足以说明饭菜有问题。
这婆子胆大包天,已经许久没对她用过敬称,刚刚却对她称“您”,且不是以往那种讽刺的称呼,而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样的小心翼翼,她主持王府中馈时见多了,往往是有所求,有所盼。
她只是吃个饭而已,婆子盼什么?
齐王妃垂眸盯着碗里粒粒晶莹的白米饭,如坠冰窟。
那个男人嫌她碍事,终究忍不住出手了吗?
他答应过的,只要她老老实实不出这个院子,他就让她看着媛姐儿长大。
可这才过了多久,他居然要毒死她!
那个男人何其狠心,她是媛姐儿的亲娘,是与他结发十余载的妻子啊!
而婆子又催促起来:“王妃,黄鱼可不易得,厨房知道您喜欢吃,特意送来的,您还是吃几口吧。”
齐王妃身体紧绷,面上若无其事道:“今日没有胃口,你们若是喜欢,就端下去分了吧。”
说罢,默默垂眸吃饭。
眼看事情成不了,婆子终于撕破脸露出狰狞面目:“王妃既然不喜欢吃鱼,那就尝尝这个吧。”
婆子手中捏着一个白瓷瓶,靠近齐王妃。
她一共得了两瓶药,一瓶倒进了那道红烧黄鱼里,另一瓶则留在身上,有备无患。
“你们大胆!”齐王妃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摔,起身就要逃。
“小红,快帮忙!”
婆子与小红一前一后围上,堵住了齐王妃的去路。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膀大腰圆的婆子毫不含糊,一手抓着齐王妃肩膀,另一只手举着瓷瓶往她嘴中塞去。
小红则从背后死死抱住齐王妃,不让她动弹。
齐王妃拼命挣扎起来。
婆子冷笑道:“你喊破喉咙有什么用?要你死又不是我们的意思。”
第764章 失败
哪怕是一开始心灰意冷,齐王妃也从没生出过寻死的心思。特别是经过昨晚,拥着女儿小小的身体,感受到女儿对她的依恋,那份求生欲就更强烈了。
齐王妃拼命挣扎,躲闪着喂到嘴边的毒药。
“小红,你是死人吗?”婆子喝了一声,加大了手上力气。
小红受到呵斥,使出全身力气抓住齐王妃挣扎的手。
齐王妃长期抑郁消瘦,别说身强力壮的婆子,就连小红的力气都不及,短短挣扎过后渐渐动弹不得。
白瓷瓶往她嘴里灌去,她似乎已经尝到了苦涩味。
难道逃不过了?
一滴泪顺着齐王妃眼角流下,带着无尽不甘。
“母亲——”耳边仿佛响起女儿娇软的喊声。
齐王妃打了个激灵,不知怎么爆发出一股力气,猛然挣扎起来。
这一下,竟然被她挣脱开了小红的束缚,从小红与婆子之间的缝隙冲了出去。
“小红——”婆子不可思议叫了一声,拔腿就追。
小红跟着追,不知怎的脚下一软就直直往前栽去,恰好从后边扑到婆子身上。
婆子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跌了下去,还没反应过来痛,身上又压了一个重物,当即就尖叫起来。
压在她身上的小红好似摔蒙了,迟迟没有动静。
“小红,你是烂泥成精吗,糊在人身上就起不来了?”婆子气得大骂,一边骂一边扭动身体,把小红甩了下去。
小红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婆子顾不上小红死活,爬起来狂追。
这么一会儿功夫,齐王妃已经冲出院子,拼命往后跑去。
她没有往前跑。
前边有王府护卫,遇见了定然会很快被控制起来,断无生路。只有往后跑,看能不能从王府角门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可齐王妃还是不愿放弃。
她的住处本就偏僻,齐王为了避嫌没派人来盯,没了婆子与小红追赶,一时竟畅通无阻,很快被她跑出去好一段距离而没有遇到几个下人。
可这种顺利很快就没有了。
身后婆子的大呼小叫传来:“快拦着王妃,王妃发疯了——”
路边几个呆愣住的下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起向齐王妃追去。
齐王妃在前,丫鬟婆子们在后,你追我赶,煞是荒唐。
不知怎的,每每有人要追上齐王妃脚下就突然一滑,从而错失了机会。
齐王妃跑得头晕目眩,头发披散,终于见到了角门。
“赵家的,快拦着王妃!”
追在后面的丫鬟婆子齐声喊道。
她们口中赵家的就是守角门的婆子,此时刚好端了一盆水出来,看着冲过来的齐王妃一脸茫然。
被众人这么一喊,她终于醒过神来,慌忙冲上去拦:“王妃,您可不能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