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洞悉人心让她震惊,可她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太后微微一笑:“你是信不过哀家?”
“妾--”贤妃张张嘴,讷讷无言。
“你是信不过哀家会守诺相助,还是信不过哀家有助齐王一臂之力的能力?”
太后说罢,定定望着贤妃,一字字道:“你别忘了,皇上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的。”
贤妃眼神一闪。
皇上由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成为九五之尊,就是太后一手促成的。
太后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佛珠,淡淡笑道:“哀家能助皇上,就能助齐王。而皇上对哀家最孝顺。”
贤妃对太后这话毫不怀疑。
任谁被人推上那个位置,那个人还一片慈母之心,事成之后深居简出没有丝毫指手画脚,当儿子的又怎么会不孝顺?
何况皇上本就是人人称道的宅心仁厚。
“怎么样,你考虑清楚了吗?”
太后问得平静,可落在贤妃耳中却犹如催命符。
现在她只有两个选择。
答应,有太后的帮助璋儿坐上那个位子的希望大增,也有可能因为皇上对她的厌恶而处境更糟。
这在两可之间,没有走到那一步,结果难料。
不答应,璋儿维持现状,与那个位子恐怕无缘。
至于她自己的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本就活不了多久。
见贤妃迟迟不语,太后笑了:“这本来就是个赌博,哪有没有风险的道理。如果哀家直接把储君之位送出去,那有多少人争抢,岂会轮得到你?”
贤妃心头一震,神色变幻莫测,终于点了点头。
太后笑起来:“哀家就知道你是个敢争的人,果然没有看错。”
贤妃垂眸,犹豫良久,抬眼望着太后问道:“妾想知道您这样做的原因。”
“嗯?”
贤妃微微拢拳,摸着光秃秃的指甲问道:“福清公主对您敬重有加,且只是一位公主罢了……”
她想不通太后要福清公主性命的原因。
太后神色转冷,淡淡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喜欢赌的人就不要有太多好奇心。”
“妾知道了。”
太后重新露出笑意:“你去吧。”
“妾告退。”
贤妃走出慈宁宫,抬头望天。
人间四月,正是最好的时节,可她却感到透骨的寒意,比从玉泉宫出来时更冷。
本来贤妃只打算给太后请个安就罢,可现在却改了主意。
她要去给皇后请安。
给太后请过安再给皇后请安,少些疏漏,将来才好行事。
皇后听闻贤妃来了,压下心头惊讶请她进来。
不多时走进来个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的妇人,险些让皇后没有认出来。
吃惊过后就是唏嘘:曾经明艳动人的贤妃,病了一场就仿佛鲜花开败,成了残花败叶,岁月果然不饶人。
也因此,皇后面对贤妃多了几分温和,柔声道:“你身体才刚好,怎么不好好养着?”
贤妃笑道:“妾病着让太后与您担心,实在心中难安,现在好了些,总算能来给您和太后请安了。”
“贤妃妹妹真是客气,你这是从慈宁宫过来?”
“是,妾过去时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正给太后读话本……”
皇后一想那番情景,不由莞尔。
“有两位公主陪着,太后看起来心情颇好。”贤妃试探着,发现皇后笑容有瞬间凝滞。
皇后很快笑道:“能让太后开怀,就是她们两个丫头的福气了。”
贤妃笑着称是,心中却警惕起来。
当初太后突然提出要福清与十四两位公主陪伴,在后宫是激起一点波澜的。
特别是有公主的嫔妃,不知道多么嫉妒十四公主的好运。
如今看来,太后的目的在福清公主,十四公主不过是遮眼法罢了。
而皇后对女儿去陪伴太后,显然不觉得是福气,而是有着戒备。
“贤妃妹妹,我看你脸色不大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皇后打量着贤妃气色,劝道。
看贤妃这脸色惨白如鬼的模样,万一一口气喘不过来在她这里昏过去,传到皇上耳中还以为她说了什么重话,那她岂不冤枉。
对于混得凄惨的对手,皇后并无耀武扬威的兴趣。
在她看来,这些无谓的麻烦越少越好。
贤妃身体虚弱,确实有些撑不住了,闻言下了台阶,微喘着道:“那妾就回去了。”
皇后松口气:“贤妃妹妹慢走。”
贤妃一步三歇回了玉泉宫,满心想的还是慈宁宫那位。
世人公认与世无争的太后,竟然要福清公主的性命……
回到自己地盘的贤妃想到了更多事:福清公主的眼疾,十五公主被毒杀,上元节福清公主遇险……
贤妃越想,越心惊肉跳。
难道这些都是太后幕后动的手脚?
可福清公主患眼疾时还是幼儿,太后为何要对付一个孩子?
这般小心翼翼,不动声色,难怪多年来都没有让皇上察觉丝毫异样,享受着皇上比亲子还甚的孝敬。
可太后要福清公主性命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公主有什么值得太后从十余年前就布局的?
还有皇后,不乐意福清公主去太后膝下承欢,是单纯舍不得女儿受委屈,还是对太后的真面目有所察觉?
贤妃越想越惊心,只觉这深宫中原来每一个都不简单,可笑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好,也难怪落得如今这样。
这样的话,想要福清公主性命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又该如何下手呢?
贤妃盯着光秃秃的指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第780章 风雨前
想着福清公主的事,贤妃几乎彻夜未眠。
福清公主几个月前的上元节才遇险,皇后根本不会让福清公主再出宫,甚至因为近来皇子们惹皇上烦心,也没有办赏花宴的意思。
仔细想想,唯一能下手之处就是福清公主往返慈宁宫之时。
以往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结伴去慈宁宫,会各自带着一名宫婢,上元节之后就变成了只有二位公主同行。
福清公主上元节遇险,似乎就是因为她的贴身宫婢出了问题,于是干脆不再带着宫婢去慈宁宫。
公主们怕扰了太后清净只带一名宫婢过去,后来常带的宫婢出了问题变成了只有两位公主前往,这一切是自然而然的发展,还是太后一早的谋划?
太后从一开始让福清公主每日过去陪伴,上元节福清公主最终无事,之后又有这样方便下手的机会,说这些只是巧合,她是不信的。
贤妃想得越多,越觉太后深不可测。
太后无疑是谨慎且老谋深算的,有这样的人助璋儿一臂之力,璋儿的机会定会大增。
天际泛了鱼肚白,初夏的天开始亮得早了。
贤妃干脆起身,披着披风走到窗边,把窗子推开一条缝。
微凉的晨风吹进来,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轻轻咳嗽两声。
听到动静的宫婢大惊:“娘娘,您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当心着凉--”
贤妃瞥了宫婢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望着窗外清冷的院子问:“怎么无人走动?”
印象里,以往这个时候早就有不少宫人扫洒干活了,只是自从病了精力不济,没再注意。
听了贤妃的话,宫婢表情一僵,支吾没有吭声。
贤妃察觉有异,蹙眉问道:“怎么?”
宫婢低了头,干巴巴道:“许是今日当值的人躲懒--”
贤妃明白过来,冷笑道:“恐怕不是今日躲懒,而是见本宫失势就不把差事放在心上了吧?”
“娘娘--”宫婢忙跪下来。
贤妃居高临下看她一眼,淡淡道:“不必如此,起来吧,本宫不会把这么点事放在心上。”
逢高踩低,落井下石,这种事无论宫里宫外都有,宫中尤甚,她活了这么久哪有看不明白的。
因为这个大动肝火发作那些低贱宫人,传扬出去才是笑话。
她现在不会这么做,要做也要等到站在峰顶的那一天。
贤妃拢了拢披风,缓步离开窗口。
这一日玉泉宫的清冷萧索令她更坚定了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绝不要这么憋屈凄凉走到生命尽头,哪怕赌输了也比窝囊死去要强。
什么知足常乐,退一步图个安安稳稳,别人或许愿意,她季娆却不稀罕。
她隐忍大半生,哪怕心里气得半死,对其他宫的宫人都会端着笑,难道是因为她喜欢?
不过是因为有所求,才愿意多忍一分罢了。
如果真要忍到死,那与缩头乌龟有何区别?
“去拿剪刀来,给本宫修一修指甲。”
宫婢很快拿来银剪。
贤妃指了指光秃秃的小指指甲:“都剪这么短。”
“娘娘?”宫婢大惊。
贤妃冷冷道:“让你剪就剪,莫要废话。”
太后与皇后那里她还要多请几次安,一方面向太后寻求一个保证,另一方面则要考量一下从慈宁宫到坤宁宫那条路,看一看什么地方容易下手。
慈宁宫里,早早就热闹起来。太后寝室却只有一名嬷嬷在给太后梳头。
嬷嬷手中托着的长发几乎全白了,稀疏得挂不住梳齿。
太后眯着眼,表情宁和。
应该说太后几乎一直是这个样子,哪怕昨日对贤妃提出要福清公主性命,神色也是波澜不惊。
替太后梳头的嬷嬷却忍不住问:“您说……贤妃会动手么?”
太后睁开眼,淡淡道:“一个执念坚持了大半生,连一天都没能张狂肆意过,能甘心的有几人?”
嬷嬷笑道:“太后明见。”
太后不再说话,而是望向房门的方向。
如果不出所料,贤妃以后来慈宁宫请安要勤快起来了。
果然没过几日,贤妃又来请安。
许是下定了决心,又平复了对太后隐藏至深的震惊,这一次贤妃胆子大了许多,开门见山道:“太后,妾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皇上并非昏聩无能,妾一旦出手,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到那时皇上对璋儿定会厌屋及乌,而妾又没了性命,怎么知道您--”
太后微笑着问:“你是担心哀家言而无信?”
贤妃抿唇不语。
太后摇了摇头:“这话你不该问。以哀家的身份,难道会哄骗你?倘若哀家真的只是哄你,你又能把哀家如何?你与哀家从来不是平等合作的关系,哀家是布局人,而你只是局中棋,所以这话你本就不该问的。”
贤妃脸色苍白,苦笑道:“妾知道,可妾关心则乱,想一想璋儿到底不能安心……”
太后转了转腕上念珠,平静道:“哀家可以告诉你,燕王如今是皇后之子,哀家是不会看他坐上那个位子的。而除了燕王,就只剩下这几个,哀家是信守承诺帮助齐王,还是去帮不相干的人?”
贤妃一听太后这话,心头一跳。
老七那个孽障因为与皇后扯上关系,太后直接说会阻拦他登上皇位,而太后还要除掉福清公主,这么说,太后与皇后有怨?
如果太后恼恨皇后,一心对付皇后的子女就说得过去了。
可她在宫中多年,并没发现皇后有何得罪太后之处……
贤妃看向太后,对方神色太过平静,令她瞧不出丝毫端倪。
她再次感叹起来。
这宫中她不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以往真是自以为是。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太后问。
贤妃垂眸摇头。
太后笑起来:“知道得多,不一定是好事。你该去坤宁宫请安了吧?”
贤妃心头一震,在太后意味深长的笑意中恭敬点头:“是,妾该去坤宁宫请安了。”
此后,贤妃又陆续几次去慈宁宫与坤宁宫请安,直到五月的一日身体不适,这才停了下来。
第781章 下手
决心下了,路摸清了,贤妃却依然发愁。
玉泉宫无人可用。
现在玉泉宫人心涣散,三两个心腹都是长久跟着她的,动用这几人谋害福清公主,一旦被人查出来就彻底洗不清了。
贤妃并不想承受景明帝的雷霆之怒。
尽管太后说哪怕牵连到她,以后依然能帮璋儿,可那样的局面对璋儿来说就太糟糕了。
能不走到那一步,当然最好。
她是一个陷入绝望的赌徒,可也希望尽可能握住好牌面。
贤妃琢磨多日,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心腹宫人给春华宫的一名内侍传了信。
春华宫是宁妃寝宫,那名内侍却是她的人,且忠心耿耿。
这本来是她多年前埋的一个暗棋,想的就是有朝一日一旦与宁妃对上,能派上大用场。
没想到宁妃生了个棒槌儿子,完全没什么机会动用,倒是给现在提供了方便。
让那个暗棋去对付福清公主,即便查出来,那也是春华宫的人,与玉泉宫扯不上半点关系。
贤妃安排好,绷紧心弦等着动手的日子。
天一日日热起来,从慈宁宫通往坤宁宫的路,一路芳菲,花繁树茂。
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一早起来前往慈宁宫请安,在那里陪太后用了早膳,太后若是无事,就陪伴小半日,再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之后或是留在坤宁宫用午膳,或是各自回去歇着,剩下才是自己的时间。
这日天气甚好,从慈宁宫走出来花香就在鼻端萦绕,放眼望去除了五彩斑斓的花儿,还有多彩的蝶儿,一派热闹的夏日景象。
对这样的美景,福清公主总看不够,一只停留在鲜花上扇动翅膀的粉蝶儿也能让她目不转睛盯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