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尔纳若有所思,“但是Master,深町与你交手时正心怀迷惘,恐怕不能作为适宜的参考对象。如果深町全力以赴,你十有八九会落于下风,不出一刻钟便会被她的斧刃压制吧。”
樱:“………………”
“诚然,妖刀似乎能赋予你经验与技巧、强制性地提升实力,但那毕竟不是属于Master自己的东西。相对地,芥川则是在鲜血与杀戮的泥沼中跋涉至今。很遗憾Master,你自认为能与对方匹敌的那份自信,在我看来与初生之犊的蛮勇无异——虽然精神可嘉,但较之真正的‘强大’还相去甚远。你还是重新考虑一番为妙。”
“……够了!!”
樱忍无可忍地顿足,嗓音中又带上了几分小动物垂死悲鸣般的尖利:“Lancer,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肉体上来说,是站在你这一边……唉,总觉得以前我也说过类似的话。”
迦尔纳眉宇间错愕的神情越发浓厚了(显然,他并不理解樱这一提问与他的发言之间有何关系),但语速却丝毫未减:
“话说回来Master,无论我立场如何,如今你比深町和芥川弱小、在正面对抗中胜算渺茫的事实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你至少应该认清楚这一点。”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受够了。”
——于是,这就成为了当夜间桐樱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不动干戈,仅凭言语就兵不血刃地化解了一场死斗吗。”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安先生如此感慨,“不愧是稀世的大英雄……迦尔纳,真是可怕的男人。”
安先生的Master:“哈哈哈哈哈。”
……
经过这么一出,众人多少理解了樱对迦尔纳疏远的来由——对于间桐樱这样战战兢兢、羞涩内敛,拼命将诸般细腻情愫埋藏于心底的思春期少女来说,迦尔纳的忠耿与正直实在太过炫目了。这对主从,可以说是致命性地相性不合。
怎么说呢……
面对这番情景,大概就连芥川也提不起干劲吧。
所以为了排遣过剩的精力、也算是对错过今晚狩猎的补偿,后半夜他决定邀请(?)中岛敦在地下迷宫里玩大逃杀。顺便一提,“逃杀”当然是“逃不掉就会被杀”的缩写。
敦:“诶。——诶???”
※※※
处理完善后事宜、将神志昏沉的学生们一一送回地面,再拜托狛枝联系医院之后,东方天际已透出了熹微的珍珠色曙光。浸透衣衫的汗水被清凉的晨风一吹,就连皋月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无论如何,这一夜他们彻底粉碎了“骸”的工房,解救了平白遭受这场无妄之灾的学生们,也算是不虚此行。
“我,我居然还活着……不过,深町同学和其他人都平安无事就好……”
而在她身旁,中岛敦则是在草地上浑身瘫软地扑成一个“大”字,看上去一时半刻是站不起来了。
“真没出息。肉体劳动派居然摆出这么副柔弱不堪的丢人卖相,这让人怎么提笔啊?”
安徒生口中“啧啧”有声,辛辣而毫不留情的批判之色溢于言表。不过出人意料地,皋月却能从他依然故我的恶劣态度中捕捉到些许关切。
而他之后的话语也验证了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Master,你在迷宫中奔逃的样子虽然狼狈,倒也不乏可圈可点之处。嗯,至少算是个少年向故事的王道开局了——先不论是否会沦为平庸之作,作为著书的材料来说已经足够。”
“咦……?”
敦勉强撑开因睡眠不足而沉沉下坠的眼皮,有些茫然地仰头望去,“Caster,你是说……”
“这还用问吗。好歹认真听人说话哪,Master,你也就只有纯粹、不服输以及善于聆听这么几个寒酸可怜的优点了。”
“谢、谢谢……”
“……原来如此,你把这当做夸奖吗。看来你过去的人生必然相当凄惨啊。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受困于狭隘池塘中的灰色小鸭。”
抛下这句犀利却不带讥讽的评价,安徒生将他那张兼具稚气与老成的奇异脸孔撇向一边,老大不情愿似的开口道。
“不过……即使是沉浸于自卑与挫败感之中的小鸭,只要心怀告别池塘、于广袤天空中振翅高飞的志向,对作家来说就有书写的价值。”
“那么……!!”
多少察觉到Caster拐弯抹角间温和的蕴意,敦疲惫的双眼中再次放出光彩,“Caster,你是愿意——”
“啊啊。面对不可逾越的高墙却没有倒下,对未来一无所知却没有选择明哲保身,即使自身遭受了不合理的残酷对待,比起自己你还是更加重视他人。何等愚笨、何等冥顽不灵!仅此一次,我就承认你是我新作的主人公吧,中岛敦。百无一用的三流Servant安徒生——今后的战斗中,尽情期待我这支恶笔的挥洒即可。……当然,我完全不会战斗就是了!你可务必要好好保护我啊,Master!!”
“……为什么你非要加上最后那句啊?!!”
“…………”
尽管难得的融洽气氛都因最后一句话而崩毁殆尽,但在皋月看来,这幅光景就像是漫漫严冬之后迎来的第一缕春风一样,带有某种治愈人心的温柔。
正如安徒生所说——彼此的思念擦肩而过,真相混沌不明,他们对未来仍然一无所知。只有暂时(她坚定认为只是暂时)失去樱和迦尔纳这一事实,化为重负沉甸甸地压在心间。
我们真的能战胜迦尔纳吗?
只要在圣杯战争中打败了樱,她就会回到我们身边吗?
……
如是种种,纷繁芜杂的思绪缠绕心头,如丝线层层收紧,每次念及都会牵扯起沉闷的绞痛。
“……”
皋月原本就不擅长情感与价值观方面的思考,更不擅长察言观色,揣测人心。对她来说,眼下扑朔迷离的局面未免太过严苛了。
(果然,还是应该找凛商量……)
——就在她如此思忖之际。
“深町。你的电话。”
芥川欠缺亲近感的冷淡声音从身后响起,同时不由分说地朝她抛过手机。
“……找我?”
这么说来,刚才敦之所以能在体力即将告罄之际捡回一条小命,好像就是因为芥川手机响了……会是谁呢。
能让芥川放弃“欺凌师弟(0/1)”这项日课,想来应该是个相当有分量的人物吧。
“是中也先生。”
芥川罕见地放缓面色,“这次能得到平面图也是有赖于他的帮助。因为很久没碰面了,他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诶、啊。好的。”
皋月忙不迭地接过手机。
芥川提及“中也先生”时一板一眼的恭敬口吻听上去判若两人,而这点对皋月来说也是一样。
对他们而言,中原中也——现役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太宰治过去的搭档——既是里世界生涯的前辈也算是半个监护人,而且中也不同于太宰,是个颇具传统黑道扛把子风格(?)的爽快青年,强势却不野蛮,看似粗鲁却意外地细心而且重情重义。因此对于这个男人,皋月和芥川一样怀抱着超越身份立场的尊重。
简而言之,“中也先生”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没错,最可靠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会随便入水或者跳楼……
“——喂深町,听说太宰今天又炸了个教室?成日里除了搞事就是弄哭女人,他怎么不上天算了。”
……岂止不会。
他对于某个入水常客根本就是深恶痛绝,大概。
“中也先生。”
皋月努力握紧手中犹带体温的金属块,“今天承蒙您援手,实在感激不尽。很抱歉,这次都是因为我有欠考虑……”
“啊——行了行了,我又不是要来听你道歉,别搞得好像我欺负小姑娘一样。反正又是太宰那家伙耍了什么把戏吧?情况我听芥川说了,别说是你,看来所有人都被他摆了一道啊。”
和记忆中一样,遣词粗放而不拘小节,却不会令人感觉刺耳、反而能因此获得放松的语气。可能这就是正经男人的魅力吧。
“那么,中也先生是为了……”
皋月略感困惑地追问道。
“也没什么,就当是我多管闲事吧。照理是轮不到我来说——不过你看,你身边根本就没个能好好说话的人吧?太宰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过了,芥川嘛……虽然人很单纯头脑也不坏,就是那脾气太难搞了,心里惦记什么都不会直接挂在嘴边。为什么他只有这点跟太宰像啊。”
“中也先生,您嗓门好像太大了,芥川学长正在猛烈地低头咳嗽。也许是受了刺激。”
“别管他,多半就是所谓的害羞吧。多大个人了还这样。真是的,与其说让芥川照看你,还不如说该劳烦你多关照一下我们的年轻人……”
“中也先生,芥川学长正用极其险恶的眼神瞪着这边,并且质问我为什么还不催您说正题。顺便一提,所谓‘质问’是指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那种……虽然我觉得他应该不会砍下来,但中岛君对此感到非常愤慨,他们好像快打起来了。”
“看吧?稍微说两句就开始闹脾气。反正都要教,真希望太宰能教会他一点成年人的从容啊。”
中也的口吻听来极为无奈,但也不同于简单的嫌弃或是厌烦。打个比方,父母向人埋怨“我家孩子咋这么不省心”的时候,多半都会用上这种语气。
接着,就以这么一派父母般稳重而富有包容力的口吻,中也开口说道:
“——深町你啊,现在还抱有疑念吧?关于未来的事情。”
“啊。”
皋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回复也因迟疑而慢了几拍。
“……是的。我认为樱的改变背后还藏有内情,而我对此一无所知。旁的都先不提,我承认,这份‘未知’令我感到非常焦虑。”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
中也干脆地接过话头,“深町,你知道自己眼前的敌人是谁吗?”
“这……姑且算是知道。对方是名叫‘战刃骸’的人物,折原先生好像也牵涉其中……”
“可以。那么,你手里有与之对抗的剑吗?”
中也又问。
“斧头和枪的话,那倒是有……”
“总之有武器就对了吧。——我说啊,深町。这样不就好了吗?”
“……咦?”
皋月猛然刹住脚步,不自觉地连续扑闪了好几下眼睛,“‘就好’是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眼前有看不顺眼的敌人,手里也有能将他们揍个体无完肤的武器,不打倒他们就无法抵达所谓的‘内情’。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多想的?”
“………………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不明真相就刨根究底。
如果前路受阻就挥刀粉碎。
如果要为了唯一珍贵的事物与世界为敌,那么就连这片天空都敢于一手倾覆。
一直以来,深町皋月都是【这样的人物】。
所以必须前进——眼下,只要一门心思前进即可。
苦恼毫无意义,忧愁猜忌也不过是庸人自扰。从一开始,她面前就只有唯一一条通往理想结局的道路。
“赢下去。战场上不必谈论任何思想主张,胜者自然拥有发问的权利。”
“如果有什么疑问,等你取胜之后再向他们问个痛快就好。”
简短的话语,听来却似包含着无与伦比的刚强力量。不知从何时起,扑面而来的晨风不再令皋月感到寒冷了。
“中也先生……我不擅长交流和表达,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总之,真的非常感谢您。”
“都说我只是多管闲事啦。”
硬朗豁达的语声里带上笑意,“芥川大概正在考虑差不多的事情吧。不过要等他开口,搞不好第十八届圣杯战争都结束了。”
“的确有可能——啊、芥川学长,刺进去了,刚才罗生门真的刺进我脖子里去了。请你克制一点,我们没有说你坏话。”
话说回来。
如此直率到耀眼的人物,为何会与犹如“扭曲”一词化身的太宰成为搭档呢……这个疑问,皋月觉得自己穷尽一生也无法参透。
总之多亏了中也,她心中最后一点迷茫也消失殆尽了。
敌人与目标都已明确,前路是没有分支岔道的一方通行。虽然日后免不了会遭遇重重险阻,但她也并非孤身一人——至少如今的深町皋月不同于以往,在浴血奋斗之余,还有能够安心归去的所在。
安心,归去……
……本应该是这样……
然而,就在皋月嘴角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笑影、和敦一同踏入咖啡馆周边时,他们头顶忽然响起了足以粉碎耳蜗的高亢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