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月朗声呼唤。清越铿锵的声线在圣堂之中激发回响,宛如流冰碰撞,兼有冰雪的冷冽与水的清凉,好似埋藏着足以涤荡出一个春天的力量。
“汝身听吾号令,吾之命运寄予汝剑——”
吟诵、奔跑、穿梭。
快一点。再快一点。
赶在那利爪将一切都破坏殆尽之前。
赶在樱彻底被绝望的淤泥吞没之前。
“如遵从圣杯的归宿,遵此意、从此理者,回应吧!”
高呼着,向她此刻必不可少的利剑伸出手去。
“……学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Passionlip似乎也后知后觉发现了皋月的目标,秀丽的面庞因不甘而扭曲,当下撇开迦尔纳,转身将那对连岩石也能击碎的巨爪向她挥来。
“……!!”
皋月侧身闪避,一蹬长椅轻捷地跃上半空,试图绕过lip抵达迦尔纳的身边。
“于此立誓——”
“我不会、让你去的……!!”
伴随着令人联想起幼儿啼哭的呐喊,lip再次如暴风般向她袭来,“为什么要前进?为什么不愿意放弃?这座美术馆……‘我的世界’有什么不好?只要学姐留在这里,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的事情、悲伤的事情,我和学姐也都能得到幸福。所有想要妨碍我的人,全都粉身碎骨就好了……!!!”
(不对,这不是樱真正的心声。即使怀抱私心,樱也不是会如此诅咒他人的少女。)
“……啊啊,对了。”
突然,Passionlip就好像豁然开朗一般歪过了头。然而她的眼神却与“开朗”相去甚远,反而点燃了更深一层的阴暗狂气。
“是因为、那个人吗?因为那个人,皋月学姐才不肯留在这里……”
“——?!”
一阵恶寒如电击般流窜过皋月的脊背。
Passionlip似乎突如其来地改变了目标。迦尔纳也已濒临极限,趁lip将敌意转向别处的间隙,正是自己与他缔结契约的绝妙时机——
然而,尽管如此。
恍若听见从天而降的感召,步伐仍然不受控制地改变了轨迹。
不知为何,皋月能够明白。
纯粹以魔力凝聚而成的黑刃,无法胜过“纯粹的物理攻击”。即使关键的蔷薇还在自己手上,一旦灵体本身粉碎便也万事休矣。
“危险,芥川学长————!!!”
皋月背转身一跃而出,在巨爪撕裂芥川防御之前那间不容发的一瞬,以战斧将其硬生生地格开。然而人身终究无法与Alter Ego抗衡,双臂只因这一击便完全麻痹,她还未来得及从眩晕与呕吐感中回神,只感觉浑身疼痛,整个人已被Passionlip以巨爪紧握着凌空提起。
“深町?!”
“糟了,深町……!!”
耳鼓中回荡着两人的呼喊,但谁也无法轻举妄动。落入那双利爪之中的人类无异于薄纸一张,只要lip稍微活动指尖就能将她撕碎。
“果然、如此啊……”
与那凶暴的举止相反,lip低垂眼眸,轻声的呢喃自语听上去十分落寞。
“皋月学姐,非常重视那个人……明明不救他就好了……可是学姐,为了他连唯一的生机都愿意放弃……”
“……因为,我和芥川学长约定好了。‘要两个人一起抵达终点’。”
忍耐着持续涌上脑髓、仿佛将骨骼和脏腑都生生碾碎一般的剧痛,皋月的语气依然平稳。因为一旦视线相接就会暴露自己的动摇,所以她没有回过头去看芥川。
“学长他……对于延长生命没有执着,对死亡也没有恐惧。所以我想,为了让他能多少长寿一些,我应该要……代替学长,感到恐惧才行……”
“……这又是为什么?”
Passionlip以哀伤的目光仰望皋月,怔怔发问。
“我不懂,学姐。我无法理解你的心情。因为,他明明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你啊?我知道的,学姐好多次、好多次都想去见他,但那个人从来没有回头……”
“lip……”
尽管竭力压抑着痛苦,皋月却不自觉地放缓了表情,“你果然不是樱。如果是樱的话,一定能够体会这份心情吧。不对,她一定早就……在我本人察觉之前就已经理解了,所以才对芥川学长……”
——学姐。深町学姐。
——你、你听我说喔。绝对不可以笑话我喔!那个,我呢……今天放学回家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
静默旁观的少女,如火的夕阳。沉淀于遥远彼方的温暖回忆。
是的。
最初触动心弦的,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细末小事。
就像樱在操场边看见某个少年埋头奔跑的身影一样,就像自己——看见了某个少年仰望夜空的眼神一样。
“其实,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准确地说明……”
自言自语般这么说着,皋月第一次回转头去。
“……”
就如当年一般,芥川以一成不变的安静眼神凝视着她,双唇紧抿,深渊般漆黑幽暗的瞳孔之中仿佛不存在任何感情。
“毕竟我跟lip一样,是为他人所‘设定’、欠缺了许多机能的生命。我对于情感的认知,与一般人之间或许存在很大差别。”
“但是,如果非要为这份心情下个定义,如果要问我重视学长的理由——”
(……啊啊。原来如此。)
(四年前我独自闯入黑手党的理由,一次又一次跑去见他的理由,还有……我冲下台阶拖住他的理由,我终于明白了……)
尽管命在旦夕、浑身各处都在巨爪的压迫之下渗出鲜血,意识到内心这份温暖的瞬间,皋月依然像个孩子一样眯起眼开心地笑了。
(真想……让樱看看,我现在的表情啊……)
然后她微张嘴唇。
既然明白了,那就得马上说出口才行。因为自己太过愚钝,总是要花上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才能“理解”,所以至少在“表达”时不能拖延。
所以——
不是人偶、不是机械,也不是「断头台」,而是像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子一样,皋月弯曲唇角,以快要哭出来一般的笑容开口说道:
“学长他……搞不好,就是我的‘初恋’吧?”
“……诶?‘CHULIAN’,是指……”
“就是词典上的意思吧,我想。因为我喜欢学长,所以就算为他做傻事、受伤、一无所得,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个,虽然我也只是从书上看来的……所谓的‘恋爱’,本来就应该是先认真的一方输啊。”
“————”
世界,仿佛静止了。
时间于此刻停摆,就连呼吸与心跳的声息都随之泯灭。
“…………”
染血的白色少女,以及地面上抬头仰望她的黑色青年。一瞬间仿佛可以看见芥川的瞳孔微微放大,但那些许震颤很快便也如阳光之下的残雪一般消逝,仅只有静寂的沉默残留。
仅只是,目光交错——
而最终打破沉默的,却不是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连接完毕。这还真是,一个两个都笨拙得让人无话可说呢……』
就在同一句话再次从耳机中传来的瞬间,皋月恍然明白了芥川缄默等待的缘由。于是她也丝毫没有踌躇,当下拼着浑身气力从巨爪的束缚之中挣脱出一侧手臂,咬紧牙关朝向lip茫然若失的面容放出魔弹。
“……抱歉,lip!!”
以自己的粗浅伎俩无法对Alter Ego造成伤害,充其量也只能稍许分散她的注意力罢了。
——但是,只要如此便已足够。
Passionlip惊慌失神的同时,皋月确实听见了身后那道响彻心扉的喊声。
“宣告——”
从来都只是有条不紊地陈述、冷淡地点评,时而讥讽,时而厉声斥责。这还是第一次,皋月从芥川口中听见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的声调。
(对了,就好像是……)
就好像……
只在此刻卸下经年累月的枷锁,唯一一次——又或许是“第二次”,彻底纵容压抑于内心的感情。
“于此立誓!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之人,吾乃施行世间一切恶之人!”
咏唱之声高亢地回响。
那也如同咆哮。
如同四年以前,被称为“无心之犬”的少年初次知悉人心那一日,贯穿夜幕回响于天空的咆哮。
“缠绕汝三大言灵之七天,自抑止之轮而来吧——天秤的守护者啊!!”
仿佛要将相遇四年以来,多少次失之交臂、擦肩离别的遗憾都倾注其中一般,朝向前方,朝向自己原本避之不及、光辉耀眼的朝阳,一路挣扎于泥泞中的野犬开始疾奔。
奔跑着。
就像须臾之前的少女一样。
为了生存。为了达成“一起离开”的约定。也为了……至少回应那份懵懂的思念,至少让她倾尽全力的告白得到回声。
至少在为时已晚之前,紧握住她拼命伸出来的手。
“回应我,Lancer。既然你名为‘施舍的英雄’,便于此接受这第三次的请托——”
芥川将刻有令咒的手背伸向英灵,沸腾翻滚的魔力激流吹拂他的衣摆与额发。而迦尔纳也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泰然等候着他的下文:
“以Servant·Lancer之名,回应此次契约。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不必顾虑我,尽你最大的力量去战斗。”
芥川说。
“就连某个愚不可及的蠢辈都仍未放弃。纵使粉身碎骨,我又怎能在此屈折。”
“——给我赢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恭,恭喜男男嘉宾牵手成功(滚!!!
因为是芥线所以玩一发UBW线凛saber牵手的梗(士郎:???)芥川说的“第三次”是指迦尔纳曾经接受了樱和小月的愿望,迦尔纳:一回头发现自己把所有人都助攻一轮,还有点小开心(没)再契约咒文可能不需要念完,但我觉得完整念一遍比较帅!
以及KY这种文明,该说是超棒还是超绝望呢……
小月:我突然发现个大新闻我好像喜欢你我现在就要讲
芥:……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但是,其实可能蛮高兴的(。
第43章 这不叫补魔这是爱
“以Servant·Lancer之名,回应此次契约。”
那幅情景,就宛如——“神话的再现”一般。
光芒璀璨的枪刃与铠甲之上没有半点伤痕,每一次挥枪都席卷起凌厉无匹的狂风。端庄的容颜、坚毅凛然的目光犹如神像,但若仔细审视,却又只像个随处可见的邻家青年一般稳重而安宁。
那便是迦尔纳。
那便是英灵。
自原本不可能触碰的时空彼方而来,是为人类憧憬与梦想的具现,奇迹的化身。就在这一刻,获得了充分支援以及毫无保留的坚决斗志,英雄终于得以重新踏上战场,历代圣杯战争之中最强的一角于此降临。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也许是由于突然宽心的缘故,疼痛与失血造成的倦怠感一涌而上。皋月心知现场已无须自己操烦,便也不再勉力支撑,只是静静将迦尔纳旭日般辉煌耀眼的身姿——以及在他身后、芥川笔直向自己投来的焦灼视线收入眼底,珍重地铭刻于心。
(一切都拜托了。希望,醒来第一眼就能再见……)
然后,她逐渐放松了本已细若游丝的意识,任其沉没到浓厚而又安详的黑暗之中。
……
……
……
那是一段久违的酣睡。
打从获救以来,皋月就没有一刻摆脱过往事如影随形的纠缠。即使清醒时能以理智弥补空洞,但一族长辈枯木般衰朽的面容、孩子们细弱无助的哀哭,仍会频频在夜深时入梦而来,像是没过头顶的苦涩潮水,又像是冬日里无孔不入的刺骨的风。
然而这一次,尽管依然置身于海浪与朔风的包裹之中,皋月却奇妙地并不感觉寒冷。夜幕依旧昏沉,但已不再是寸寸逼近咽喉的利刃,而是任何惊涛骇浪都无法打翻的平稳摇篮。
毫无根据地,皋月理解了这一变化的原因。
(……啊啊。我知道的。黑暗之所以不再令人生厌,一定是因为……)
(因为某个人在这片黑暗之中,一直、一直都握着我的手——)
……
“……”
好眠总是短暂,苏醒总在美梦正酣之际突兀降临。皋月再次睁开双眼时,一面略带不舍地感受着掌心这份柔软与温热,一面飞快平复心情,怀着些许难以名状的期待感偏转头去:
“学……”
“啊,皋月你醒啦?没事就好。真是的,你也太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