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间桐樱来说,过去数年的人生,就像是少加了佐料的味增汤一样。
虽然寡淡、贫瘠、食之无味,但绝对不是无法下咽,也没有恶劣到令人作呕的地步。在间桐家度过的时光,对她来说仅此而已。
像地底的虫豸一样干瘪阴沉,浑身发散出腐败气味的“爷爷”。
对“爷爷”言听计从,毫无存在感的“父亲”。
以及和“父亲”一样欠缺魔术天赋,在极端的自卑与自负之间苦闷挣扎,如同小丑一般可笑又可悲的“哥哥”。
虽然曾经期盼过姐姐来接自己回家,但渐渐地也就不抱奢望了。
虽然对某个在夕阳下奔跑不停的少年心怀憧憬,但却还没有主动迈出脚步的勇气。
这就是间桐樱所拥有的日常。
爷爷——间桐脏砚没有将樱这个宝贵的“传人”当做实验台,而是首先以盟友霜月家的孩子作为祭品,也因此给樱留下了喘息的时间。
她是因他人之祸而得了福。
再后来霜月一族被教会剪除,脏砚大失所望、再想对樱下手时,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大白于天下的圣杯实验已经引起穗群原注意,他再不甘心也只能继续潜伏地底,等待或许存在的下一个机会。
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没有意外之喜也没有痛不欲生的悲伤。
就这样,间桐樱日复一日度过空虚的人生。
直到有一天,有个像人偶一样纤瘦小巧、也像人偶一样表情木然的银发少女,带着明显是花了极大气力才堆砌在嘴角的僵硬笑容向她伸出手来,一字一顿生涩地说出“我想和你做朋友”。
啊啊。
那是何等渺小而又微不足道的奇迹啊。
毫无特别的自己。什么也比不上姐姐,无法留在远坂家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那个少女却坚定地说是无可取代的。
因为那张生硬的笑脸太过滑稽,所以笑了。
又因为从来没见过那么拼命的笑容,所以哭了。
尽管是槁木般乏善可陈的人生,但在那一刻,相握的手中确实绽放出了小小的、足以点亮整个世界的光芒。
从那时起樱便下定决心。
如果是为了守护那一日落入手心的光芒,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
即使,自己会因此沉入寒冷幽暗、再也照不进一星光亮的深渊——
……
(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听见那个人呼唤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隔过紧闭的眼睑,还是能感觉到光明透入?
“……为、什么……”
樱无意识地嗫嚅出声,整个人也逐渐从神识恍惚的昏懵状态下清醒,眼皮略一颤动之后便微微上抬:
“深町学姐,你……该不会……”
“呜哇哇哇好痛喔!要死了!小月,刚才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意外地感觉还不错,我都有点想再来一次了,搞不好这次真能死掉……啊,不过我已经是NPC了所以死了也没意义诶?反正之后还能复活。而且真的好痛所以还是算了,毕竟我只喜欢自杀不喜欢痛嘛!!”
樱:“………………”
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有一点想要杀人。
但就算杀了眼前这个人——这个不知为何西装革履在一地粉红色花花上来回打滚的男人——似乎也只会遂他所愿,樱模糊不清地意识到这一点,于是颇有教养地按捺下了心头杀意。
“那个、您是,太……太宰老师?为什么您会到这里……”
“呜哇,小樱你醒啦。没想到我这么厉……嗯哼,我是陪小月来的哦?确切地说,我是被小月她丢过来……”
刚一从闹别扭般鼓着脸颊的青年口中听见那个“月”字,间桐樱骤然瞳孔收缩,猛地冲繁花似锦的来路上扭过头去:
“学——”
“——嗯,是我。不用喊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樱。”
就这样,若无其事、理所当然地。
仿佛一切都尚未发生。
仿佛什么也不曾失去。
与多年前的【那时候】一模一样,银白短发的少女跌跌撞撞走近间桐樱面前,笨拙又狼狈,怎么看怎么不像样子,却偏偏像是一团撞入她眼帘里的温热的光。
……不知为什么,这光似乎还是七彩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盖世英雄……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好像还缺个金甲,说到金甲就是迦尔纳……
“啊。”
也就在这时,不知是因为气空力竭还是存心故意,皋月突然脚下一晃,直挺挺地冲着樱胸前——
“哦呀!”
…………没能一头栽进去。
自带七色打光的魔术师从身后一把提住了皋月衣领,仿佛很开心似的弯起嘴角:“危险危险,各种意义上都很危险。差一点就要发生放送事故了呢。”
(……对哦。说起来,现在好像是还在全校直播来着。)
皋月强撑起濒临瓦解的精神,也不再与谁多费口舌,将身一倾便干脆利落地拽过了樱的手腕:
“樱。该说的我都在那个梦里说过了,现在我要带你回去。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诶?可是、那个,我……我已经回不去……”
“嗯,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搞不好会被退学吧。不过我会去求情的。拿出我一生份的眼泪,在埃尔梅罗二世老师门口嚎哭九九八十一个通宵,这样他也许就会对你网开一面。”
……
“算我求你你可千万别这么干啊?!话说这不是要哭上三个月吗,那我的暑假——”
“不,埃尔梅罗老师您应该没什么暑假吧。”
“闭嘴。人活着就要有梦想。”
遥远的电子之海上方,埃尔梅罗二世饱含真情实感诉说着《I have a dream》。
……
与此同时,失去樱这一“病毒”枢纽的灵子世界也起了变化。
如夜幕一般层层包覆空间的黑暗逐渐消散,自那片黑暗之后便泛起一点清透的蓝,远望去安详静谧,不再像是声息断绝的深海,倒像是渐渐浮上了阳光明亮的浅滩。
皋月与樱脚下仍有黑泥苟延残喘,眼见少女将要离去,便如某种形状古怪的软体动物一般纷纷弓起身来,挣扎着冲樱伸出细长的触手——刚来得及伸出一半,便只见寒光一闪,距离樱最近那几根已被皋月反手一斧子干干净净地削断。
柔肠总要有铁骨支撑才不至于寸断,无论胸怀多少温情,深町皋月的「断头台」依然锋利如昔。
“结束了。”
皋月一手牵紧樱白皙的指尖,垂下视线轻声细语。
“死心吧。无论樱还是我,都不会再任由你们摆布。”
她这句话说得极缓慢,语气几乎是恬静而温和的,像是说给那些玩弄人心的幕后黑手听,也像是说给“霜月”和“间桐”,说给一切从她们人生之上倾轧而过的、欲壑难填的野心。
“我会带樱回到地上。而你们——只有你们,要给我下地狱去。”
“…………”
黑泥当然不会应答,而幕后黑手或许察觉到情势不对,早在病毒破解之际就已经逃之夭夭。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有如神罚般倾盆而下、将四面袭来的触手悉数粉碎到体无完肤的黄金之雨,以及一阵令人鼓膜作痛(甚至还想打人)的高亢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好,这不是说得不错吗杂种!虽然只是听了我那渺小Master的请求……哼,这一趟的见闻倒也不算无趣。”
皋月:“……”
这位陛下,您是要和埃德蒙先生比一比谁笑得更长吗?
你俩咋不整个锦标赛呢?
“看什么看,你这小丫头还真是一脸蠢相。本王都大老远地跑来这种地方了,你们起码也该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吧。”
黄金の王也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虽然他真的全程都在看戏,还是航空拍摄视角——操纵着飞船维摩那悠然降落,皋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头一眼便望见他身后一左一右钻出两个脑袋,栗色与翠绿色的长发顷刻晃得她眼前一花:
“别理这个笨蛋大王啦。皋月、樱,你们没事吧?刚才这里还是漆黑一片,维摩那都降落不了……”
“嗯嗯,白野小姐说得对。吉尔他只是因为之前没出场在闹别扭而已,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什、恩奇都就算了,你这杂种算是什么口气?!恩奇都就算了啊!!”
皋月:“…………”
虽然不太明白,但怎么好像隐约嗅到了一丝白学的味道。
无论如何吉尔伽美什现在左右逢源(?),看上去心情大好,而皋月自从目睹了梅林这朵产自不列颠的七色奇葩,自觉眼界与心胸大为拓展,倒也真不把别人怎么白、怎么绿放在心上。
当下她也不与乌鲁克组客气,胳膊肘一戳就将樱拱上了那架金碧辉煌的飞船:“来得正好。樱,我们就坐这个出去。”
“咦、咦?学姐,吉尔伽美什先生还没有表态,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当然不好,无礼之徒!”
英雄王面色一变,“谁允许你擅自触碰本王的宝物——”
“没事没事,吉尔你刚才不都说了‘姑且捎他们一程’吗。为王者一诺千金,食言而肥可不好哦?”
“……你非要挑在这时候进谏吗?!这就只是单纯的拆台而已啊,虽然也挺怀念的就是了!!”
“原来如此,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吉尔伽美什当初能好好干活了……”
岸波白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恩奇都先生,真是位了不起的朋友。”
“哪里,你过奖了白野小姐。”
身具美丽少年之姿的英灵冲她侧首微笑,“我只不过是兵器而已,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没做哦。”
“???不是我说,你们什么时候感情变得这么好了,在本王看不见的时候?在梦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更新.jpg
都快万字了不得不分章了,但愿能弥补这个月的断更(合掌)
之前CCC活动肝得天昏地暗晨昏颠倒,肝完又被蘑菇惯例的恋爱故事折服怅然若失了很久,总算拿出勇气来写这个结局……不过,我还是没能写出樱百分之一的可爱就是了。这次活动也让我感觉蘑菇真的很喜欢樱(虽然主角是alter ego),在我看来可以说是历代完成度最高的一个活动剧本了,游戏体验也特别好,国服如果有小伙伴还没看剧透,我的建议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要看!!!!!
PS:白野在CCC里有做过以恩奇都为第一人称的梦,醒来还可以问闪闪我是不是像恩奇都……当然应该是不像啦,这两次邂逅对闪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总之就很想写一下这个组合w
第61章 谢幕:Fate/holy fool(后篇)
数分钟后·中枢
“——那么,就此别过啦。”
攻破中枢也就意味着与现实恢复联系,若无意外,眼下其他Master应该都已经陆续登出,只剩下他们道阻且长,需要多花上一些时间疏通前路。
不过,正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不过我很开心哦小月?啊,除了最后那一记Stella之外。”
“那是破除万法之太宰(Rule Breaker),不是Stella。不会爆炸的。”
皋月直到最后都没配合太宰的玩笑,沉着脸一板一眼道:“老师,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外面那个你’吗?”
“嗯~好像是没什么啦。‘停留在这一刻’的我,以及指针继续旋转、虽然不情愿却也必须迈向前方的我。这样两个人之间,想来也是无话可说吧。”
太宰眼底平静无波,只依稀有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的寂寥之色——也可能只是错觉。
而后他随即绽放开一个毫无瑕疵的灿烂笑容:
“不过一码归一码,拿我当Rule Breaker用还是太过分了!不如这样吧小月,你出去之后替我揍‘那个我’一拳——”
皋月:“好!!!”
“……那个,你就不能稍微掩饰一下自己的兴奋之情吗?还蛮伤人的,小月。”
“哈哈哈。你也找了个不好对付的学生呢,Master。”
Caster·梅林隔岸观火似的鼓了两下掌,一脸兴趣盎然地窃笑着凑近前来,“不过嘛,跟少女时代的阿尔托莉雅相比,这点程度还算得上温顺可爱……”
“?请问,亚瑟王小时候很难对付吗?”
这时众人都已一个接一个在黄金飞船上抱团坐稳,樱仍然低头沉默不语,白野一面试图宽慰她,一面也忍不住好奇地举手提问。
“唔?你对王的故事感兴趣吗,那下次有机会再慢慢说给你们听吧。”
花之魔术师将修长的食指抵在唇边,嘴角隐约泛起一点神秘莫测的笑影,是与太宰别无二致、狡黠到近乎欠揍的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