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他腰里别着的手枪,用的时间久了就有了感情。
冯瞿自认为是个念旧的人,能对哭声动人的姨太太好声好气的安慰,那也是类似于自家养的宠物猫跑到别人家院子里撒欢,回家来被训过了再加餐数条鱼干的小事件而已。
自家院子里养着的小宠物,他可以抱在怀里顺毛逗弄,也可以板起脸来教训,既然被他养了,那就是少帅府尊贵的宠物,旁人谁也不能轻贱她,她亲爹顾宝彬连同她自己都不行!
“你怎么是物件儿了?别胡说八道,你可是我的女人,要不我送公西渊一份大礼?”
“用枪抵着他的脑袋吗?”顾茗哭的越发厉害了:“我就是敬佩公西先生的风骨,要是我自己被人用枪顶着脑袋,早就下跪求饶了。他这样的人多难得,少帅不敬重就算了,还要羞辱……”
“谁敢用枪顶着你的脑袋!不想活了吗?”冯瞿亲昵在的她头顶亲了一口:“好了好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等你毕业了就去公西渊的报馆工作。本来他在军政府挂了号的,万一做出过激行为说不定就会被封了报馆,你要是去了,可不是送了他一张保命符吗?”顾茗的反应完全是个被公西渊洗脑的无知少女。
冯瞿也很是无奈。
军政府要治下安宁平和,不能让激进份子煽动民心,就少不得要关注文人动向,也希望他们能识趣点,少给政府找麻烦。
顾茗破涕为笑:“少帅答应了?”
冯瞿头疼:“我不答应能行吗?你哭起来没完没了。”完全不顾形象,哭的满脸泪痕,一件小事儿就让她伤心至此,何至于呢?
他一肚子火气全让她的眼泪给浇没了。
顾茗果然孩子气,哭完了达到了目地,揉着肚子撒娇:“我饿了,少帅请我吃大餐。”
冯瞿恍惚觉得两人地位颠倒了,她才是被捧着的那一位。
前面两名姨太太哪个不是费尽了心巴结笼络他,只盼着他多留宿一晚,哪里敢对着他使性子?
也就眼前的小丫头不知轻重,才敢对他亮爪子。
冯瞿满心怜惜:“想吃什么,说吧?”
“听说城西开了家俄国人的餐厅……”她才哭过的一双眸子跟水洗过似的,晶亮透澈,眼眶微红,还是一副小可怜模样,让他不忍拒绝。
车门打开,远远站着的唐平听到少帅一声低喝:“还不滚过来?!”
他快速“滚”了过去:“是。”
“去城西俄国人的餐馆。”
唐平手脚利索打开车门爬上副驾,开车前往城西的路上,他悄悄在后视镜偷窥少帅跟姨太太的动静,见姨太太安安静静偎依在少帅怀里,半点看不出之前张牙舞爪声讨少帅的样子,而少帅似乎也全然没了来之前的心急火燎,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和谐。
真是奇了怪了。
第27章
顾茗一通歪理成功把冯瞿绕了进去,还额外获得了一把勃朗宁手枪。
她将手枪小心珍藏,引来冯瞿一顿嘲笑:“枪又不是古董,值得你这么宝贝?”
“那少帅愿意教我打枪?”顾茗讨好的凑过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久,她越发现除了直男癌三妻四妾的想法根深蒂固之外,小事情他倒是很乐意满足她,大约也是满足他的大男子主义。
冯瞿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下,笑意就不由的浮了上来:“ 也……不是不可以。”
顾茗“吧唧”一口,在他左边脸颊上亲了一口,孩子气的撒娇:“少帅答应我嘛!”
冯瞿:“……咳咳。”
顾茗“吧唧”一口,又在他右边脸颊上亲了一口,再接再厉:“少帅答应我嘛!”
冯瞿:“……”他忽然之间想看看,如果不答应,小丫头还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他摆足了姿态,用“有看着办吧”的眼神暗示她。
顾茗心里暗骂:满脑子禽兽的想法,老娘偏不让你得逞!
她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脑袋跟小狗舔人似的,在他脸上“吧唧、吧唧”盖了十几个戳子,大有“你不答应我就要用口水涂遍你全脸”的架势。
——小样儿,不相信你不答应!
冯瞿边笑边搂着她朝后倒去:“好了好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嘛?”
两个人一起倒在大床上,顾茗耳朵正贴在他胸口,能够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良久之后,这个男人忽然冒出一句:“其实学学枪法也好,如果有一天我阵亡了,没人护着你,你总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顾茗震惊的抬起头,那一缕无措被他及时捕捉,倒引的他笑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战场上刀枪无眼,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他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似眷恋似欢喜:“我前面纳的两房姨太太都是机巧百变的,没了我也有别的男人,她们所图不过就是衣食荣华,给几根大黄鱼就能打发了。可你这个小丫头傻呼呼的,一门心思想读书,还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能被公西渊的报纸洗脑,对这个世道也许还存着希望,如果没我护着,不知道会不会跌的头破血流?”
时下的进步学生们不少都抱有一腔热血,时不时便要闹一场游行,来向政府抗议,想要用舆论、用思想来拯救一个危亡的国家。
对于手握军权的冯瞿来说,这是多么可笑的举动,想要推动社会的不公与腐朽,荡平一切魑魅魍魉,不用枪炮,不流鲜血,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容城的冯大帅还算心慈,每有学生游行也以疏通劝导为主,可玉城的曹大帅就不是这么善良的人了,去年有学生游行被一顿机枪扫射,酿成了一场惨案,各地报纸虽然声援抗议,可于事无补,也伤不了他分毫。
外国人用枪炮打开了华夏的大门,从此这个国家烽烟处处,百姓身如浮萍,无以为家。地方督军各自为政,中央无力管辖,只能尽力安抚弹压。
乱世人命如蝼蚁。
冯瞿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就连自己也把生死看的很淡,随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怀里搂着这个爱哭的小丫头,却忽然间生出不舍,想要她度过安稳一生。
“你在报馆工作归工作,可不能脑子发昏跟着别人闹事啊?”他抬起她的下巴,严正警告。
顾茗心想:我傻啊?百年积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能力改变的。
再说,她分明知道自己只是穿进了一部狗血小说里,与国家大义何干?
她说:“我就是在家闲的慌,找事儿做做,怎么会跟别人去闹事呢?”
冯少帅果然一言九鼎,被姨太太用爱慕的眼神追着连续几天都去靶场,才发现自家姨太太十分聪明,学东西又快,除了力气有些小之外,竟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小东西。
顾茗上次以脚伤为由,请了好些日子的病假,最近又沉迷练枪法,陪练的冯少帅被大帅府的电话叫走之后,她只好收拾书包滚回学校去。
毕业班的课业松动许多,也有几位同学在外面做家教,而家境极好的同学还有订婚的,毕业之后就要走向家庭,做贤妻良母。
管美筠好些日子没见到顾茗,再次相见总觉得她有些不同:“阿茗,我怎么瞧着你脊梁骨直起来了。”
“难道我以前老塌着腰?”
“也不是。”她摸着下巴端详:“就好像是……有底气了。”
顾茗诡秘一笑,拉过她的手在自己书包里摸。
管美筠摸到个冰凉的枪管,差点失声叫出来:“——枪?”她快速在教室里扫过,发现大家都没注意到,压低了声音问:“哪里来的?真的?”
两个人头碰头,顾茗打开书包给她看:“底气。”她笑的得意:“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感谢你!”遂把少帅跟她打赌之事讲了:“美筠,感谢你没被周二那个猪头三哄骗走!”
管美筠失笑:“我像那么傻的人吗?”又怪叫:“原来你当初帮我不是为了姐妹义气,是为了自己的彩头啊?”
“不然你以为呢?”
两个人顿时闹成一团,管美筠逼着她请客,不然不肯罢手。
·
上课铃响,嬉闹的学生们都老实坐好。王教授挟着讲义踏进教室,目光若有所思好几次掠过顾茗,趁着他转身板书,管美筠也小声嘀咕:“教授怎么眼神一直在你身上绕?”
顾茗面无表情:“他知道我是容城公子了。”
管美筠嘴巴张的能塞进鸡蛋:“……”
下课之后,王一同前脚离开教室,后脚顾茗就进了他的办公室。
王一同看到她进来,内心当真是极为复杂。
初次知道顾茗就是容城公子的时候,已是一重震惊。
震惊于她犀利老辣的文笔,以及透彻的洞察力,与往日那个温婉柔顺的女孩子全然不同。
待后来公西渊打电话过来,又将她是冯少帅的姨太太之事告之,嘱咐他保密,他已经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年头做姨太太也是寻常之事。
很多女学生做了有权势年长男子的姨太太,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早早就陷入后宅子的争斗之中去了。
但顾茗是他极为看中的学生,以她的学习能力,完全可以继续学习做学问,不必早早嫁人,没想到她到底还是走了这条道路。
公西渊听他言若有憾,在电话上开解他:“一同兄,你有些狭隘了,开启民智谁说只包括农民工人,学生商人?最重要的还有被囿于后宅千年的女人们。只要后宅妇人醒悟,则她们养出来的孩子就是有希望的一代人!”
王一同如同拨开迷雾见青天:“公西,我虽然痴长你几岁,可是有时候思想上当真有些落后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往后还请你时常指点迷津!”
公西渊朗声笑起来:“一同兄也不必如此谦虚,咱们互相进步。”
触类旁通,王一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既然顾茗是冯少帅的姨太太,是不是平时吹吹枕头风,也会对冯少帅的观念有所影响呢?”
玉城学生惨案为所有追求进步的人士敲响了一记警钟,王一同虽然教的是女学生,可是也见不得学生为了推动社会进步而流血牺牲,为此跟公西渊没少讨论过。
公西渊知他爱护学生心切,但想起顾茗跟冯少帅相处的情形,忙阻止他:“一同兄,顾茗做冯少帅的姨太太是迫于家里父母的意志,已然逼不得已,她还是个小姑娘,再说大帅府情形复杂,还是让她独善其身的好。”
他想起那个楚楚动人的女孩子,内心总有许多不落忍。
那么美,那么好,却被轻易葬送。
她努力在不适的土壤挣扎求存已然不易,又何必让她为难呢?
两个人为此有所争执,但王一同最终被公西渊说服,见到顾茗才能心平气和的接受现实,接受她已经是冯少帅姨太太的事实。
第28章
王一同肯来女子师范学校教书,相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来说,已经算是开明人士。
顾茗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先生,之前并非我有意隐瞒,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先生原谅学生的过失。”
王一同温和道:“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的事情我已经听公西解释过了,家里长辈的决定你虽然不能违逆,可往后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为师都希望你能够保有初心。”
顾茗郑重承诺:“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她虽然不算一个好人,从前抹黑洗白的事情没少做,昧心钱也拿过,早就抛弃了一个新闻人应该拥有的良知,但在此刻也许可以试着留一点底线,哪怕明知这是个书中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相去甚远。
那时候,她如此作想。
管美筠在外面等她,见她一脸凝重的从办公室出来,还当王一同批评她了,顿时火冒三丈:“教授也管的太多了吧?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啊,他怎么能批评你?”
“别生气,他没有批评我。”顾茗连忙安抚这个火药筒:“教授不但原谅了我,还答应替我保密,你可冤枉了他。”
管美筠挽着她回教室,想起校外的小吃,犯了馋病:“咱们去买点鱼干子,吃完了再回教室吧?”
两个人临时改道,才到了校门口,就发现两名壮年男子围着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姑娘,那姑娘穿着学校的校服,一脸惊慌,不住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她喊的声嘶力竭,旁边两位女学生也许是她的同窗,试图上前去帮她,却遭到一名中年男子的阻止。
那男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油渍斑斑,皱皱巴巴,倒好像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头发也打着结,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不住打着哈欠,指着不住挣扎的姑娘大骂:“老子花钱供你上学,你翅膀倒硬了啊?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把你嫁出去换点彩礼钱,你还不愿意,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你能跑哪去?”
姑娘挣扎的头发也乱了,涕泪交加,不住哭诉:“家里的钱都让你赌了抽了,就把主意打到了老婆孩子身上。你分明是要把我送给老头子当小老婆,当我不知道啊?”
中年男人理直气壮:“我是你爹!”
这句话杀伤力极大,小姑娘一下子就哑了,连同那两位想要帮她的女同学。
管美筠气愤不已:“哪有这样当爹的?”忽而想到顾茗也是被亲爹送人做姨太太,顿时歉意的吐吐舌头,但看那个同学可怜,又忍不住问:“阿茗,我们能帮帮她吗?”
顾茗压低了声音:“你去教室把我的书包拿过来。”
管美筠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扭头撒腿就跑,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兴奋夹杂着害怕,跑的飞快,几乎要飞起来。
顾茗上前去拉那姑娘,问她:“同学,你愿意跟你父亲断绝父女关系吗?”人总要有自立的意愿,别人才能于深渊之中拉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