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建平恍然大悟——原来尹真珠早就不想与他结婚,只是在拖时间而已。
她一度对自己很是冷淡,他还以为是陌生的原因,熟悉一些就好了。
现在却知道,原来究其根本,是尹真珠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那个叫阿瞿的……是容城少帅冯瞿吧?”
他比尹真珠小了三岁,女大三抱金砖,这块砖还是太重,恐怕会压碎他的自尊。
尹仲秋见事情无可挽回,也不想在汤建平这里丢了面子,只能尽全力安抚他:“建平,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真珠与冯瞿从小在一起玩耍,早就情同兄妹了。最近冯瞿的未婚妻出事儿,真珠也许只是上前去安慰他两句?”
汤建平冷哼一声:“岳父休要再骗我了!真珠的眼神作不了假。”
尹真珠:“你别相信我父亲的话,他想要把我嫁出去。我与阿瞿两情相悦,父亲因为政治原因不同意我嫁给阿瞿,希望汤公子能成全我!”
这句话真如炸弹在汤建平耳边响起,炸的他眼里一片血色,气的当场拂袖而去:“尹老爷,既然令千金根本就瞧不起我,又何必委屈了她呢?我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汤某可不想戴绿帽子而不自知。”
汤建平当天就负气坐上了开往北平的火车。
尹真珠这招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了尹仲秋想要将她嫁去北平的想法。
麻烦的未婚夫被她甩掉了,尹真珠无视尹仲秋的一腔怒火,稍晚些特意打电话给冯瞿。
电话接通之后,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张口就说:“阿瞿,好消息,我跟姓汤的退婚了!他回北平去了!从此之后我就是自由身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在你我之间!”
柳音书死了,而她退婚之后,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兜兜转转又走到了一起。
尹真珠想想这个结果,都觉得美妙。
冯瞿在电话里愣了一下,好一会似乎组织了一番语言,才说:“尹小姐,以前我就跟你谈过这件事,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希望你今天的退婚跟我没有关系!”
“嗒”的一声,对面传来了挂电话的声音。
尹真珠拿着话筒愣了一下,如同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冰水,简直不敢相信冯瞿也有挂她电话的一天。
她是个不达目地誓不罢休的人,咬着牙再拨,电话又被接通,对方还未说话,她先哭起来:“阿瞿,你不要我了吗?”
对面传来一个有点失真的声音:“什么?”
“阿瞿,我那么爱你,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你为何要抛弃我?”
对面的人费解的对着电话研究了一番,尴尬的说:“我是冯晨!”
冯晨?
尹真珠差点火冒三丈:“你接什么电话啊?阿瞿呢?”
冯晨:“哦,大哥在悼念音书,他说不想接你的电话!”
尹真珠:“……”
沉默一会,她哭着问:“为什么?明明我跟阿瞿是相爱的,柳音书凭什么要霸占我的位子?她死了,阿瞿难道要追忆她一辈子吗?”
冯晨很尴尬,捂着听筒不断向五步开外坐在书桌前的冯瞿求救,无声请求他赶紧过来。
但是冯瞿不为所动,只是冷冷说:“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冯晨听到电话里尹真珠哭的更凶了,很是为难:“真珠小姐,大哥他说……”在冯瞿威胁的眼神之下,到底屈服了:“他说以后还请你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顾电话那头尹真珠的大哭,毅然决然的挂断了电话,后怕的说:“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幸亏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冯晨很是不解:“大哥,你以前跟尹真珠不是很相爱吗?怎么现在连她的电话也不愿意接了?”
冯瞿似乎陷入了一时的迷茫:“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你知道吧,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音书的死跟尹真珠有关。”
冯晨怔了一下:“不会吧?尹真珠充其量就是个娇小姐,哪有胆子杀人?”
他又小心的问:“或者,有证据指向她?”
冯瞿摇摇头:“只是一种直觉,并没有什么证据。事发当天她有不在场证明,不过想也知道,如果要杀人,她肯定不必亲自去,只要花点钱就可以了。我有时候宁愿这是一种猜测,可是我后来查了音书死之前的事情,她竟然花钱在小报搞臭真珠,而真珠一气之下跑去砸了报馆,两人已经暗底里交过手了。所以……在极度的愤怒之下,真珠做出过激行为,还真不奇怪。”
冯晨喃喃:“我……还是一个人过算了,女人太可怕了!”
他想想:“这些事儿大哥有没有告诉过柳伯伯?”
冯瞿:“连你也知道,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定罪,这种猜测告诉他,只会增加他的愤怒。万一我猜错了,他一气之下做出过激行为,又是一桩公案。”
冯瞿如今也很是头疼:“这件事情都怨我,应该早就考虑清楚的事情,却偏偏拖到无可挽回,还生出许多变故,搭上了音书一条人命!”
冯晨:“是啊,大哥在别的地方都精明,唯独在婚姻上有点糊涂。”
冯瞿:“滚!”
他甚为自负,自嘲可以,但被弟弟数落就想暴起打人,特别是冯晨这种口出无状的家伙。
冯晨出门之前,提醒了他一句:“大哥,冯晟回来了,昨日他还在父亲的书房里拍着胸脯说要帮父兄分担责任呢。我怎么觉得……他来者不善?”
冯晟从军校毕业,一门心思就想进军队。
容城的军权大部分握在冯氏父子手里,还有小部分握在一部分将领手中,比如柳厚朴之类的心腹。
冯瞿漠然道:“就算他来者不善,也得有本事服众。”
军队不比地方,有个督军府三公子的名头就够了,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
冯瞿在军中的威望全是靠着他一场场胜仗积攒下来的,他带着兵冲锋陷阵的时候,冯晟在哪?
他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时候,冯晨又在哪?
况且,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
军事理论学的再好,真到了军中也未必能用上多少。
对于冯晟的来势汹汹,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愿意来军中就来吧,正好历练一番。”
冯晨:“……”
·
冯晟回到容城,冯伯祥似乎也没什么想要着重栽培的样子。
他提出要入军中,起先冯伯祥是不同意的。
容城虽然军政不分家,但事实上军权高于一切。
冯伯祥认为,军权只有集中在少部分人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
他不是朱元璋,要把所有儿子都分封为王镇守四方,并且天真的认为兄弟齐心,定能保大明江山永固。
嫡子就是嫡子,在庶出的兄弟们是没有资格跟嫡长子争家产的。
房屋古玩钱财都可以均分给几个儿子,但唯独军权不可以随便大搞均分。
军心最忌涣散。
但冯晟的态度很坚定:“当初儿子去上军校,就想以所学来为父亲分忧,如今儿子学成归来,父亲却不让儿子下军队,而让儿子去军政府做什么科员,那我这几年不是白白浪费功夫吗?”
冯伯祥大怒:“如何安排调度人员,是为父的责任,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柳厚朴见他们父子俩吵的不成样子,便夹在中间和稀泥:“大帅,不如这样吧,您看三少学成归来,怎么也不应该浪费人才,不如就放在我手底下的团里去磨炼磨炼?”
冯伯祥现在对柳厚朴更加看重,他的话少有驳回的:“那就这么办,你看着点他,省得他心高气傲,去军中瞎胡闹!”
从大帅书房出来,冯晟还觉得憋屈:“父亲怎么能这样呢?”
柳厚朴笑笑:“大帅对每个儿子都很看重,三少别生气了!”
他不劝则已,劝的冯晟更是火冒三丈:“哪里是对每个人都看重?”忽然想起眼前之人是冯瞿的岳父,他能好心帮自己,说不定怀着为未来女婿监视他的心思,冯晟便又改了口气:“多谢柳伯伯帮我,今天若不是你,父亲肯定都不愿意让我去军中。”
柳厚朴拍拍他的肩:“无论如何,在我心里,你们兄弟都是一样的,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都不错!”
冯晟:“我比不上大哥!大哥可是父亲最爱的儿子,将来还要娶音书!”
柳厚朴忽然面现悲伤:“你可能还不知道,音书前段时间被人害了,凶手到如今都还没抓到。”
冯晟:“……”
他脑子转的极快,迅速重新分析柳厚朴对他释放的善意,心里有个念头冒出来,面上也显出悲色:“……我各方面都不如大哥,不然我也愿意去求娶音书。总归还是大哥没福气!”
他的话似乎安慰了柳厚朴,他感叹的拍拍他的肩膀:“你也是个好孩子。往后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来我家找我。军中若是有人为难你,也来找我。大帅那里……你要少抱怨,不然他会以为你不能在军中站住脚,到时候再调到军政府来,整天跟公文打交道,也没什么意思。”
冯晟感激之至:“多谢柳伯伯!”
第87章
《异乡人》连载完结之后,之前要改编话题的学生代表们拿到了全稿,而前期的排练已经完成。
为了表示慎重,学生代表特意邀请顾茗前往大剧院观赏试演。
章启越听说她要去话剧,死乞白赖非要跟着。
顾茗本来就打算带他一起去,不过假意拒绝他之后,他的模样特别可怜,耷拉着脑袋跟被抛弃的狗狗一样,幽怨的问:“阿茗,是不是……我长的太丑,带不出去?”
顾茗强忍着笑:“嗯,有点。”
他站起身,在顾茗客厅的穿衣镜前左看右看,越看越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什么自信了。
“要不……我去买件衣服,再理个头发?”他凑近镜子,嘀咕:“还是胡子没刮干净?”
两个人自从确定关系,顾茗从来也没问过他家中财产之类的问题,她自己如今经济宽裕,能应付生活之中的租房以及各种开销,倒是手牵手满街巷找寻沪上好吃好玩的次数比较多。
章启越本来就爽朗热情,也许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就是那些犀利滚烫的文字背后的灵魂,似乎也从来不觉得有必要在顾茗面前显示一下家世背景,好让顾茗刮目相看。
顾茗沉痛道:“就算是新衣服也没办法拯救你的形象,启越,我还是把你金屋藏娇吧!”
章启越:“我又不是陈阿娇!”他后知后觉醒悟过来,大笑着扑过来:“坏蛋,你居然敢戏弄我!”
顾茗暴笑着四处逃窜:“谁让你那么笨的?自己长什么模样,心里没数吗?”
隔着一张沙发,章启越说:“阿茗,真是很奇怪啦,别人如果说我长的不行,或者上不了台面,我肯定不当一回事。可是但凡你嘴里说我一句不好,我真就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
他颇为苦恼:“我这样是不是很没男子气慨?”
顾茗心道:冯瞿倒是挺有男子气概!
太有男子气概了,居高临下的让人讨厌!
她扶着沙发靠背笑起来:“我记得有位女作家写过一句话,见到他,她变的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像不像你此刻的心境?”
章启越细品,竟然觉得无与伦比的贴切:“就是这样子的!阿茗,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是你写的吗?”忽然想到她是不是为了某个男子而低到尘埃里?
他心里竟然觉得有点黯然。
顾茗笑起来,神彩飞扬:“你看我像是能写出这种句子的人吗?”
章启越对她的作品极为熟悉,这种卑微的喜欢,温柔缠绵的句子也的确不是她的风格,他遂又欢喜起来。
“阿茗,我听说国外有个叶卡捷琳娜女皇,你就是我的女皇!”
顾茗踮起脚尖,章启越跪在沙发上,两个人隔着沙发靠背亲吻,空气里是甜蜜芬芳的味道。
她曾经在恶意与流言里摸爬滚打,见识过许多翻脸无情与背叛,一腔孤勇折戟,满腹热血渐凉,随波逐流,近墨者黑。
然而在章启越的眼中,她是全新的自己,哪怕微小的地方都是值得赞美的。
顾茗有时候也会疑惑:我真的有这样好吗?
章启越用坚定的赞美来巩固她对自己的认识,用炽热迷恋的眼神告诉她,她有多么的美好,多么值得被爱!
顾茗搂着他的脖子,感受到他清香干净的味道,还有那努力想要传达给她的缱绻爱恋。
两个人到底手拖手去看话剧。
顾茗穿着旗袍,披一件薄的披肩,她近来伏案写稿过多,肩颈总有不适,着凉之后更甚,便要时时注意保暖。
章启越穿着一套白色西装,到底还是没去买新衣服,顾茗用一个深吻就安抚了他的不自信,如同章启越赞美她一般,她抚摸着章启越英俊的脸庞,喃喃低语:“启越,我有时候觉得你的灵魂好像婴儿一样纯净美好,我都有点自惭形秽了!”
章启越回吻她:“不要这样说,阿茗。你有高贵的灵魂,无论世俗如何践踏过你,都不能践踏你的灵魂!”
他也是敏锐的,容城公子孤身一人来到沪上,从来不曾提起父母亲人,背后定然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然而,那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有他,而他有她就足够了!
顾茗大笑起来:“咱们不要再互相赞美了好吗?我怕我被你带偏,不去写小说,回头写起情诗来,可真要命!人家还以为容城公子换人了!”
章启越眼前一亮,激动不已:“阿茗,你要是在报纸上写情诗,就等于向全沪上的人公布了对我的爱情,我真高兴!”被顾茗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