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道里遇上童婆子,她很惊讶:“顾小姐去北平了,尹小姐不知道?”
童婆子对于尹顾二人的旧事全然不知,只知道冯瞿很是看重顾茗。
尹真珠神色凄楚:“原来她去北平了啊?阿瞿都不肯告诉我。男人变起心来真是比翻书还快。”她摘下自己一串珍珠手链,非要送给童婆子,又将自己如何与冯瞿两情相悦都快结婚,而顾茗横插了一脚的故事给三言两语讲了,引的童婆子同情不已。
留在外面的狄磊与狄涛等了约莫有二十多分钟都没见到人,心里有点慌。
狄磊说:“哥,她一个人在里面干嘛?”
狄涛猜:“偷盗机密?”
“瞎猜吧你?师座的机密全都在前面议事楼,这里至多是顾小姐的东西,可她一直在养伤,能有什么机密?”
“文稿?”
俩兄弟站不住了,迈开长腿跑,才到了门口,就见到尹真珠施施然走了出来:“你们跑什么?”
狄磊:“尹小姐久不出来,我们还以为有事,过来看看。”
尹真珠内心暗骂:狗腿子!还是一对儿认不清现实的狗腿子!
什么容城公子,马上就成了文化圈子里的笑话了,到时候看你们还怎么拍马屁。
她虽然没有见到顾茗,但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是操心自己的第一篇小说。
尹真珠早就想好了,她的第一篇小说就写自由恋爱,以且身体验为蓝本,构思起来也容易,细节都是现成的,那么多甜蜜的回忆。
顾茗在路上的时候,尹真珠埋头奋笔疾书,每日赶稿,竟然安静的出乎寻常,连冯夫人都要忍不住使唤身边的丫头过去瞧瞧她在做些什么。
丫环回报说她在房间里写东西,冯夫人便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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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不知身后已是巨浪涛天,虽然裹的跟个粽子似的,住的是火车的软卧专列车厢,心情还是不错的。
她一个人独享一间房,还有柔软的床铺,门口警卫把守,无论是安全系数还是舒适度都很满足,枕着柔软的枕头叹息:“不怪这么多人都想要当特权阶级,这也太舒服了。”
火车走走停停,到达北平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夜晚,随同冯瞿一起前往六国饭店,自有副官打理一切。
刘副官留守督军府,此行的安全与出行依旧是唐平打理,冯伯祥曾经暗示:“阿瞿,我身边只要出过错的副官们早就罚到营里去了,哪还有继续留任的,这不是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嘛。”
冯伯祥身边警卫级别更好,随侍的亲卫副官们面无表情,跟机器似的冷漠,执行起命令来一板一眼,效率极高。
相对而言,冯瞿这边更要显的温情一点。
他平时天天骂唐平,气不顺还要踹他两下,当着冯伯祥的面却很是回护:“唐平的办事能力跟忠心都无庸置疑,上次出事还是儿子没带护卫之故。”
冯伯祥便不再置喙儿子身边的人事任免。
北平六国饭店内设豪华,还有对外的电话。
顾茗进了房间之后,便按照记忆之中章启越留下的电话往航校拨电话。
章启越刚进航校就留了电话给她,沪上跟北平没有跨省电话,他当时还在信中写:“……有备无患,万一某一天你来北平,那对于我来说不啻于天大的惊喜!”
北平航校里,学生们的训练课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为期一周的长假,北平的学子们终于可以结束集训回家,但外地的这点时间却来不及,很多人都准备留下来在北平好好逛逛。
宿舍里的高敏跟宣汀都是北平人,放假之后就回家去了,宿舍里留守有只有关振岐跟章启越。
章启越刚洗完澡回来,准备收拾行李,明天去买火车票回家,值班室就有人来找:“章启越电话,六国饭店打来的。”
章启越还当父兄前来北平,很是高兴,扔下手里的脸盆毛巾就去值班室,结果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听到对面那清亮而不是柔和的声音说:“启越,我是阿茗。”脑子顿时轰然作响,手脚发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电话那边的人应该等的时间不短,结果电话接通之后,他这边又沉默了下来,还当自己唐突了:“是不是打扰你上课了?”
章启越如置身梦中:“不不,我们已经停课了。”马上紧跟着又“嗷嗷”叫了两声:“阿茗,真的是你?你来北平了?你在六国饭店?”他的反应力终于跟上来了。
顾茗失笑——原来之前不说话是没反应过来?
她故意凶巴巴的:“说!你认识的女人里除了我,还有几个阿茗?”
电话那头的章启越已经笑的喜气洋洋了:“我只认识你一个阿茗啊!我就是高兴糊涂了!阿茗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收到你的信,我心里还在嘀咕你是不是遇上事儿了,担心了许久。”
他没敢把自己做的那个不祥的梦讲给她听。
第117章
章启越接个电话回来的功夫,一扫之前颓唐,满面春风。
关振岐:“你怎么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
“你猜?”章启越打开自己的柜子,把所有衣服往外掏,全都摊开在床上,准备明早的行头。
北平航校在郊区,如果不是天色已晚,他恨不得现在就进城去见顾茗。
关振岐震惊:“ 不会是你媳妇儿来看你了吧?”
一帮青年聚在一起,提起未婚妻或者恋人,大都以“媳妇儿”统称,反正大家都心情憧憬,奔着婚姻去的,结婚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章启越脸上的笑纹都快笑的裂开了:“有这么明显吗?”他数次想要压下上翘的嘴角都以失败而告终。
关振岐扑过去要揍他:“你小子也太幸福了吧?跟我显摆!不行不行,明天我要跟你一起去见她,亲眼看看她是不是真如照片上的一样漂亮!”
章启越嫌弃的推他:“你胡子都三天没刮了,穿的邋里邋遢,我怕你吓着我家阿茗。”
“我现在就收拾。”关振岐翻箱倒柜去找剃须刀,还把柜子里的衣服拉出来,誓不给章启越丢脸,还向他推荐北平好吃好玩的地方,提议:“要是实在不熟悉,到时候叫上高敏他们,这可是俩北平通,吃喝玩乐的地方全都解决了,不必你伤脑筋!”
章启越被他的热情给弄的很是无语,他可不想把私人活动搞成宿舍集体活动,让大家都来参观自己的女朋友:“还是不要了,他们既然回家了,肯定都有事儿,何必折腾他们呢?”
“也是。”关振岐压根没想到章启越的意思。
两人试了半天,拿不定主意,还是关振岐出了个主意:“咱们航校的制服就很不错,听说女孩子都喜欢制服照,你媳妇儿远道而来,你穿西装的样子她见过,还没见过你穿制服的样子呢。”
航校的制服夏天有绿色军装夹克,或者浅绿色衬衫,冬天是棉军靴配黑色毛里皮夹克,里面再加件羊绒衫,围巾皮手套齐备,有种别样的精神。
章启越:“有道理!”停顿了一下,又叮嘱:“我还没跟阿茗求过婚呢,你到时候可别嘴上没有把门的,张口闭口媳妇儿。”
关振岐:“少爷,都听您的!”
当晚宿舍的卧谈会就从女朋友拐到了结婚生子上,关振岐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婚妁之言,除了来读航校是他唯一为自己争取过的,其余的人生大事都沿着父母早就规划好的道路在前进,等毕业之后就与表妹结婚,未来的婚姻生活肉眼可见的平淡,对于男女之情并无多少谈资。
反倒是章启越,今晚简直像是揭开了话匣子,谈起两个人初次相见,他的一见钟情,此后的追求过程,两个人手牵手买一包糖炒栗子,栗子还没吃进嘴里,心早都甜透了……
关振岐被强行灌了一脑壳“恋人们应该做的事情”,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与表妹之间什么也没做过,除了小时候一起玩过两回过家家之外,简直苍白的可怜。大多数情况下是在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坐一坐,略寒暄几句:“表哥(表妹)近来可好?书读的怎么样了……”之类的闲话便结束了会面。
他恨的捶床:“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自由恋爱了!”结果“砰”的一声,床板连同他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章启越拉开电灯,当场笑倒在床上。
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捶床,高铺的床板塌了,幸亏高敏已经回家了,不然今晚说不定要出人命。
他在下铺躺着直叫唤,原本第二天定好的约会地点愣是从六国饭店的咖啡室换到了医院的骨伤科。
章启越一大早起床要送他去城里骨伤科,又怕顾茗着急,只好打电话去六国饭店,不住央求她:“阿茗,要不你来医院吧?我极想尽快见到你,又不能放着室友不管,他摔伤了腰,可能要休息一阵子,说不定要住院,一时走不开。”
顾茗:“……去医院约会有点新鲜。”
她早早起来梳妆打扮,穿了夹的旗袍跟羊绒大衣,戴了帽子围巾手套,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出门,在酒店走廊里遇上冯瞿与唐平,互道早安。
冯瞿心里有数:“要出门?”
顾茗点点头:“约了启越,少帅起这么早有应酬?”
“算是吧,不过对方爽约了。”冯瞿吩咐唐平:“派人送顾小姐过去。”
唐平点了两名亲卫去送顾茗,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酒店的走廊里,他才忍不住拆台:“少帅起个大早,不是准备约顾小姐吃早餐吗?”
冯瞿清清喉咙:“唐平,其实我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你做副官十分失败,是时候丢回营里去打磨打磨了。”
唐平连忙补救:“少帅,我是说……约不到早餐不要紧,还可以约晚餐嘛。”
冯瞿:“滚!”他所有的自尊都要被这个蠢货给践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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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振岐被章启越连拖带背佝偻着腰给送到医院里,值夜班的大夫困倦的打个哈欠,揭开衣服,上手摸他腰间的骨头,边敲敲打打边问:“疼不疼?”
“疼疼疼!”他面部扭曲,一叠声说,眼泪鼻涕都快下来了。
走廊里有皮鞋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关振岐从昨晚半夜疼到现在,半趴着没睡着,又困又疼,还当是医院的护士,都没当回事。他现在觉得腰是一把扁担,将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收拢担了起来,这根扁担出了问题,哗啦一下担着的东西全散架,胳膊跟腿都不听使唤,稍稍一用力都被腰拿住了。
医生笑着问:“是跌伤还是扭伤啊?”
关振岐简直不想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跌伤。”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大夫还在检查,旁边站着的章启越抬头看过去,眼神都亮了,透着无尽的喜悦,静静凝视站在门口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是天气太过寒冷,还是别的缘故,他总觉得顾茗好像气色不太好,面色有点白,连嘴唇的颜色都淡了许多。
他无声的指指正在大夫辣手之下惨叫的关振岐,忍着笑示意顾茗稍等。
顾茗全程围观了大夫折腾关振岐的过程,他一个男子汉被折腾的泪涕满面,结果检查完毕大夫说:“你这腰错位了,需要找位正骨的老中医。我们医院没有,不过向你推荐一位,出了医院右拐,第三条胡同里的刘记中药铺,找刘一骨就对了。”
章启越弯腰:“来吧兄弟。”
大夫搀扶着关振岐爬起来,他艰难的爬上章启越的背,门口的人默默后退几步,关振岐有暇抬头,顿时呆住了,在章启越脑袋上胡乱拍了两记:“章……章启越,你媳妇儿来了!”
章启越:“……”脑子让狗啃了的家伙,特意叮嘱过也没用。
顾茗:“……”哪里来的倒霉蛋?
她笑靥如花:“请问……我们认识吗?”
关振岐此刻觉得自己的老腰都被少女暖阳般的笑容给拯救了,疼痛减轻许多,抹了一把额头疼出来的冷汗,开始胡说八道:“认识认识,认识照片儿。”
顾茗“噗”的笑出声:“这么有劲儿,要不下来走走?”瞧把她男朋友给累的。
章启越背个人,连腰都直不起来,更何况是与久别重逢的女朋友拉拉小手。
关振岐立刻就老实了:“腰断了,走不了。”
大夫在接诊室直乐:“没断没断,就是扭错位了。”
关振岐:“……”好丢脸!
刘一骨才起床喝完一小壶养生茶,在院子里打了趟八卦拳,就有人上门求诊。
他手底下力气极大,正骨大夫不比别的大夫,只要把脉开方就好,正骨大夫力气不够可没办法把错位的骨头扳回来。
药铺里的俩小学徒弟都是壮硕型的,两个人听师傅的号令压着关正岐正腰椎错位的骨头,章启越用行动演示了“重色轻友”的行为,将同学兼室友扔给大夫就不管了,上来悄悄拉住了顾茗的一只手,心里甜滋滋如饮蜜浆:“阿茗,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顾茗无奈:“你过年也不放假,我许久没见你,过来看看你。”她细细端详章启越:“比过去黑了,结实了,也比过去更有精神了。”
章启越眉目俊朗,来航校读书之后,体验训练加强,脸部轮廓较之过去更为明晰,竟是透出了几分英气勃勃,比过去更为耐看了。
“阿茗——”
“啊——”
关振岐在他开口的同时一声惨叫,吓了两人一大跳,齐齐扭头去看他,刘一骨已经收手了:“慢慢站起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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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关振岐对刘一骨的正骨绝技赞不绝口:“咔吧一声,我错位的腰椎就被他正好了,这人也太厉害了,我都想去学正骨。”
“吃你的早饭吧,昨晚叫唤了一晚上。”他提起关振岐昨晚的创举就很是无语。
热气腾腾的羊杂汤端上来,章启越掰一半饼子递给顾茗,见她行动缓慢,似乎十分畏惧寒冷,不由愧疚的说:“北平的冬天太冷了,早知道学校放假,就应该等到我放假回去看你。”他握住顾茗的手,顿时吓了一大跳:“怎么这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