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瞿在房间里犹如斗兽般,隔了几分钟又问:“唐平,你说顾茗跟小白脸会去哪里玩?”
唐平很后悔此行没把贺冬一起带过来,他好歹是有家室的男人,一定很能理解处于躁动期男人的心情,说不定还能开出良方。
他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少帅,外面天寒地冻,如果是我,一定愿意在房间里猫着。”
冯瞿差点跟炮弹一样弹起来:“窝房间里?”不等唐平再说什么,他一阵风似的从房间里刮出去了,很快走廊的另一头,顾茗住的房间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唐平探头出去一看,顿时瞠目结舌——少帅站在顾小姐门口有节奏的敲着门,听敲门声还当他只是很随意路过,但他的肢体语言却出卖了他。
三分钟之后,他颓然放弃,又折了回来:“也不知道这丫头去哪了,你派出去的人也没回来?”
唐平心想:派出去的亲卫要是现在能把人找到就不错了,还回来。多半此刻他们还在去医院的路上。
冯瞿大概也被自己焦虑的情绪困扰,连房门都不想进去了:“算了算了,去饭店的咖啡室坐一坐。”
世上之事,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六国饭店的咖啡室就在酒店楼下大厅旁边,从酒店大堂就可以直接穿过去。
唐平跟着冯瞿踏进咖啡室,处于长期警戒的习惯,迅速在咖啡室角角落落扫了一遍,寻找潜在的危险,然后就发现了顾茗的踪影。
两个人窝在咖啡室角落的座位上,旁边还有一件屏风遮住了半边卡座,但这个角度恰能瞧见顾茗的大衣与半边侧脸,及少帅口里小白脸的大半个身子。
唐平迅速在心中权衡利弊,有了主意:“少帅,时间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去看看大帅在做什么?”
冯瞿经历很多次生死劫,出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向来只有比唐平更警惕的,没道理唐平都发现了他装没看见。
他压低了声音骂:“滚开!我过去看看。”
顾茗与章启越从早饭铺子里转移阵地来了咖啡室,里面供暖不错,如浸温水,让人渐有暖暖的困意,于是两人便头并头说些别后之事,在被遮挡的座位下悄悄拉着手,互相多瞧一眼,也是甜的。
两人平日通信比较频繁,虽然未曾参与对方的生活,但对对方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有所了解,唯独顾茗受枪伤之事隐瞒了章启越。
冯瞿过来的时候,顾茗正笑嘻嘻讲自己那几日昏迷之事:“我感觉自己飘飘荡荡,魂魄去了个陌生的所在,那个地方没有战争,普通百姓安居乐业,也没有租界或者外国人……”
她拿未来世界的繁华当故事讲给章启越,却吓惨了他,紧握着她不敢撒手:“你……你离魂了?”好像下一刻她就真的会魂魄离体。
身后几步开外的冯瞿:“……”这些事情,她一字没讲过。
顾茗却不当一回事,大讲特讲未来世界,章启越声音都直了:“阿茗,你别讲了!”
他越听越心惊:“那都是假的世界,是想……想要迷惑你的虚幻世界,你不可当真,也不要再去回想,赶紧忘掉这件事情!”
冯瞿似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冰水,淋了个透心凉,也想默默离开,可是双脚却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竟然迈开大步走过去,坐在了他们面前。
他突然出现,吓了顾章一跳。
顾茗幽幽的说:“少帅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会又在背后偷听了吧?
冯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动,神色晦暗难测,声音暗哑:“那件事情你不要再想了!昏迷之中的事情怎么能做得了数呢?”
顾茗:“可是那是真的!”
章启越跟冯瞿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是真的?”又互相嫌弃的瞪了对方一眼,恨不得把对方掀翻在地的样子。
章启越握紧了她的手,担忧的说:“那不是真的,现在才是真的。”
冯瞿声音转为严厉:“你当时重伤昏迷躺在医院里呢,那是离魂,跟海市蜃楼一样,都是虚妄的,怎么能当真!”
他觉得手脚发凉,被迫再次回忆了一番当时的险境,米勒大夫也说过有的病人会一直昏迷下去,多少年都醒不过来,最后在昏迷之中离开人世。
原来当时她已经误入幻境,差一点……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他心有余悸,下颔紧绷,隐隐生怒,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他的亦或是不肯对他说实话的顾茗的?
连自己也不明缘由。
怒气来的太过迅速,唐平早机灵的溜了,远远站在咖啡室另一端,摆明了要远离战场。
冯瞿给气的够呛,眼前也只有一个章启越够他撒气:“喂,小白脸子,你连保护女人都不会,干嘛非要跟她在一起?”
章启越已经听了顾茗中枪的始末,比他更生气:“我与阿茗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过的安安稳稳的。倒是冯少帅你,麻烦离我的女朋友远一点,你每次出现总要麻烦,不是把自己弄个半死,就是带累了阿茗。阿茗与人为善,如果不是你自己惹来的暗杀,又怎么会连累到阿茗?”
顾茗压低了声音:“你俩别吵了!”
就事论事,章启越说的完全在理。
其实顾茗在医院里躺着的时候,冯瞿也忍不住反反复复去想,也觉得是自己带累了顾茗,如果不是那天他心血来潮非要去找顾茗,她也不会出事。
有些事情,早成软肋,自己明白就好,旁人说来却尤为刺耳,更何况还是被冯瞿视为情敌的章启越,他当即大怒:“你一个小白脸远在北平,如果不是我这次护送她过来,你连她的面儿都见不着,有什么资格对老子颐指气使?”
冯瞿从小霸道强横惯了,以前顾茗顺毛摸,后来他心中有挂碍,自觉对顾茗很是宽纵,底线一破再破,都快变的不认识自己了,没想到不但没换来半点好,还让一个小白脸子对他指手划脚,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只差爆炸了。
“你看看她现在这副伤后病容,好不容易保住了半条命,大冷的天还带着她跑到北平来,你是显摆自己的本事呢,还是成心想要让她留下病根?”章启越咄咄逼人,半点不让。
顾茗的制止毫无效果,她就好像重新认识了章启越。
章二公子天性笃厚热情,与家人朋友相处融洽,几乎不发脾气,顾茗自从与他谈恋爱之后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
“启越,别说了!”她感觉得到紧握着自己的大手在微微颤抖,还当他是因为冯瞿而生气的,殊不知那是章启越在后怕,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见不到顾茗,他就止不住的惶恐后怕,仿佛做过的那个噩梦近在眼前,隐隐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阿茗你别管了!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忍受,唯独这件事情不能忍受。他一再的连累你,我又远在北平照管不到,万一……万一……”他眼圈气的发红,声音不自觉就拔高了。
“你又做了些什么?做人男朋友的连照顾都谈不上,还好意思跑来跟我算帐?”冯瞿不甘示弱,也抬高了声音。
咖啡室里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听到这边的争吵声,不由自主循声望过来,发现是两名年轻俊朗的男子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气氛剑拔弩张。
顾茗一头砸在桌上,恨不得装死:“混蛋!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冯瞿伸手去拉她,章启越已经先他一步伸手扶起了她的脑袋,哪怕在暴怒之中,他对待顾茗的动作也极为轻柔,替她揉了两下额头。
顾茗:“……”她简直要没脾气了。
——男人发起怒来都跟倔驴似的,完全听不懂人言。
咖啡室经理陪着笑脸一溜小跑过来,点头哈腰问:“两位需要再添点什么?”
“闭嘴,滚!”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跟斗鸡似的盯着对方,冯瞿冷笑一声:“小白脸,敢不敢去外面?”
顾茗绝望的看着这俩蠢货跟斗鸡场的公鸡似的从咖啡室里出去了,她捂着脑袋不挪窝,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丢尽了。
男人为了女人而打架,也许会满足有些女孩子的虚荣心,但在她看来却是愚蠢无比的做法,只能让她觉得这两个男人是没脑子的蠢货!
好歹冯瞿是来北平谈事情的,知道六国饭店门口打架,若是撞上冯伯祥出来面上不好看,而章启越还穿着航校的制服,两人出门之后,左右看看,直奔六国饭店后面的巷子……
唐平心惊胆颤缀在后面,远远听到巷子里拳头捶在身上的声音,只觉得身上的肉都在疼,又怕以少帅的战斗力,姓章的小白脸只有挨打的份儿,几分钟之后,他直奔咖啡室搬救兵。
顾茗还埋头在桌上,捂着耳朵,被他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差点跳起来:“怎么了?”扭头看到唐平放大的脸,带着侥幸的心理问:“打完了?”
唐平:“……”
他组织语言,试图用一种委婉不太吓人的方式劝说顾茗前去制止,想想她将要面对的凄惨场面,说不定章公子肋骨都会断几根,最次也能断个鼻梁骨啥的,就觉得任何委婉的语言已经不能挽救这一惨剧,声音都沉郁了下来。
“顾小姐……你也知道,少帅在军中是搏击冠军,至今无人能起超越,章公子恐怕……”
他话音未落,顾茗已经起身往外跑,内心大骂章启越,这不是拿鸡蛋撞石头吗?
六国饭店后面的巷子里,两个年轻人互下狠手,也许是早就看对方不顺眼许久,简直是拳拳到肉,半点余力不留。
“老子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喝奶呢!”冯瞿抹一把冒出来的热突突的鼻血,专往小白脸那张讨厌的脸上招呼,对方的心思大约也差不多,别的地方都不招呼,就往他的鼻梁上打。
冯瞿:妈的!
第120章
顾茗脚步如飞跑过来,捂着胸口站在巷子口,心跳如鼓,两耳轰鸣,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身体发虚的状态简直太糟糕了。
唐平推了她出来顶雷,又怕到时候被少帅责怪,远远跟过来,两人站在一处,齐齐探头往巷子里看过去,顿时愣住了。
想象之中章启越单方面被殴打的凄惨景象没有出现,而原本应该已经意气风发踩着章启越肚子的冯瞿也没有出现,两个人打了个旗鼓相当,面上都挂了彩,如两只困兽。
冯瞿的鼻血流的一塌糊涂,而章启越……面颊上也带着伤,没好到哪里去,互相拳拳到肉,恨不得把对方打趴下,都不肯认输。
顾茗:“……”
唐平:“……”
预测失误。
“别打了!”顾茗一嗓子,两个人这时候好像才醒悟过来,还互相扯着对方的领子不肯松手。
男人幼稚起来,连孩子都不如。
顾茗气急败坏冲过去,抓着两人扯着对方领子的手威胁:“松手!再不松手我打脸了啊!”
两人互相怒瞪着对方,总算是不甘不愿的松手了。
半个小时之后,六国饭店顾茗房间的客厅里传来章启越“哎哟哎哟”的声音,顾茗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不是挺能打的吗?这会儿还怕疼了?”
“疼!”章启越可怜巴巴看着她:“我那会儿是气不过他差点害你没命嘛,这个混帐王八蛋!”
“你才是混帐王八蛋!”对面沙发上,冯瞿冷着脸坐着,眸色冷冽,嘴里像能够随时吐出来几吨冰碴子做武器:“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今天纯粹侥幸。下次老子打的你满地找牙!”
唐平战战兢兢替他清理脸上的血迹跟伤口,总觉得他快成为一个随时可以被引爆的炸弹。
“来啊,我怕了你不成!”
“你们俩都消停点啊!”顾茗好奇的问章启越:“你居然没被打的哭爹喊娘?”这个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唐平一边替冯瞿处理伤口,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也好奇不已。
章启越边吸气边说:“我们家有钱,就怕被绑票,小时候我父亲给我们请过武师,总要有自保之力嘛。”他鲜少在顾茗面前提起家境,还有点不太自然:“后来就一直练了下去,前几年才不练的。不过许久没有动手,居然也没生疏。”
顾茗:“……”所以说认识一个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
她一直以为章启越就是个肩不能挑的富家子弟,顶多心思单纯热情些,有谁知道他竟然还练过擒拿格斗,还能跟冯瞿这种战场上磨炼过来的拆招,无论输赢已经很厉害了。
冯瞿似乎难以忍受两人亲密的模样,一脚踹开面前的茶几,上面的东西差点掉下来,他视若无睹,带着一脸的伤重重砸上门走了。
唐平手里的镊子跟纱布都吓掉了:“少帅,等等我——”出了房门就十分后悔。
走廊里,冯伯祥一身整齐的军装将冯瞿堵了个正着,好像是才从房里出来,正站在冯瞿门口准备敲门的模样。见他一副狼狈模样,衣服上又是灰尘又是血迹,鼻青脸肿,整个人气急败坏的样子,满身戾气,不由皱眉:“你这是去哪儿疯了?怎么搞成这样子?我今天还约了山西的阎督军,本来还想让你跟他家公子玩玩,这样子怎么出门?”
他也怒了:“带了三个儿子来,一个都指望不上!”
冯晨自打来到北平的当天,就一头扎进了教会医院,连临时抓差都找不到人。而冯晟则不必冯伯祥带着就四处钻营,唯独冯瞿不能自由活动,作为容城未来的继承人,要跟着冯伯祥随时应酬兼听差遣,处理各种事务。
冯瞿:“遇上点小事儿,过两天就好了。”他“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将老父亲跟副官一起关在了门外。
冯伯祥后知后觉才发现长子不高兴:“他这是怎么了?跟谁打架了?”
唐平生怕被冯伯祥修理,小心回答:“……少帅遇上了一些挫折。”感情挫折。
用很通俗的话来讲就是——他爱上的人刚好不爱他。
冯伯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