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泽脸色一变,道:“快跟着我跑。”
大家背上包,手忙脚乱跟上,只是跑了没多远,后面的象蹄声已经轰隆隆响起。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别说是三个女人在丛林里跑不快,就是扛着机器的摄像师们,也不可能多敏捷。姜雁北看到前方的几棵大榕树,高声道:“来不及了,大家上树。”
杰泽似乎这才反应,这些城市人不可能像他跑得那么快,赶紧点头:“对对对!上树。”
雨林中的大榕树,高耸参天,树干虬结缠绕,粗大无比,是避险的绝佳地,但是这些在钢筋水泥城市中长大的年轻人,哪里能轻易爬得上去。
姜雁北吩咐道:“杰泽,你先爬上去,在上面拉人。其他会爬树的赶紧去旁边的树上。”
杰泽诶了一声,双脚并用,身姿矫捷如山中猿猴,不过几秒钟,就蹿上了一处三米多高的树杈,趴在上面往下伸出手:“快上来。”
姜雁北站在树下,双手撑在树干,半蹲下身:“你们几个女孩子,踩我肩膀上去。”
小叶和程佳佳被这紧张的架势,吓得六神无主,差点就要哭出来。还是沈楠相对冷静,推了一把两人:“快点。”
小叶这才回过神,率先踩上姜雁北肩膀,被他举起来,让上方的杰泽拉了上去,紧接着程佳佳如法炮制上了树。
最后轮到沈楠时,象群的脚蹄声已经越来越近,她顾不得多想,穿着登山鞋的双脚,踏上姜雁北已经被前面两个女孩踩得泥泞不堪的肩膀,还没站定,人已经被他举高:“快上。”
这棵榕树枝杈很多,与旁边几棵缠绕在一起。沈楠上去时,其他两个女孩子已经分开站着,让出位置。
她在树杈站定,从高处瞥见奔跑的野象群,已经离这边顶多几十米的距离,卷起丛林草木哗哗作响,吓得朝还在树下的姜雁北大叫:“快点上来,象群快过来了。”
姜雁北嗯了一声,开始上树。他大概是玩过攀岩,爬树的动作很矫捷,很快就上到一半,但忽然又跳了下去。
目睹他的动作,又看到象群越来越近的沈楠,大惊失色,正要叫他,却见他跑到旁边的那棵树旁,将半天没爬上去的小陈托住:“快点!”
小陈是搞无人机拍摄的,体能方面比不上其他几个常年扛摄像机的摄像师,先上去的人在上面想拉他,可他只爬了一小截就滑下来,差点急哭了,直到姜雁北把他托举起来,拉住上面人的手,他才劫后重生般松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象群已经呼啸着跑来。树上的人看到姜雁北还在下面,都吓得乱了方寸尖叫。
沈楠一脸惨白地盯下方那道孤零零的身影,一时间呼吸都忘记了。
倒是姜雁北仍旧沉稳,快速从背包中抽出一根攀爬绳,丢给上面的男人,借着绳子的力量,踩在树干上迅速往上爬去。
轰隆隆的声音,如同地动山摇,草木涌动,野象群的身影奔跑而来,打头的那只野象,几乎是堪堪从姜雁北脚边擦过。
直到他的身影有惊无险落在树杈上,众人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沈楠更是差点瘫倒在树杈上。
野象群总共五六只,如同狂风过境一般,将路过的草木几近踏平。可想而知,如果刚刚他们这群人正面遇上的话,结果会有多惨烈。
小陈在那边带着惊魂未定的哭腔道:“我靠!太吓人了。”又说,“真是太谢谢姜老师了,不然我指不定被这些庞然大物给踏成肉泥。”
姜雁北微微喘着气摇头,又看向对面树上一直盯着他的沈楠,投以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安抚眼神。
沈楠重重舒了口气,朝他抿唇笑了笑。
一行人在树上待了快半个小时,确定象群走远,才回到地面。
沈楠落地后,迅速走到姜雁北跟前,低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刚刚那一幕着实差点让人吓破胆,她这会儿踩在了地上,心脏还悬在半空,整个人是飘飘浮浮的。
姜雁北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摇头轻声回:“没事。”
沈楠目光落在他肩膀上,他们在丛林中行了半日,脚下的鞋子沾了许多泥泞,刚刚几个人踩在他肩头上树,那些泥泞便留下了不少在上面,其中也有她的杰作。
她掏出湿纸巾,道:“肩膀上有很多泥土,我给你擦擦。”
姜雁北歪头看了下自己的肩膀,他是个略有洁癖的男人,虽然在丛林中没法讲究,但看到衣服上那么多泥土,也微微蹙了蹙眉。
沈楠不等他回应,已经伸手开始给他擦拭。
在她的手靠近他时,他转头对上她的脸。两人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在湿润的雨林空气中,缠绕在一起。
沈楠本来心无旁骛,可不经意抬头时,猝不及防间撞入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中,刹那间,如同两条忽然相汇的河流,表面看来风轻云淡,却有无数的暗涌浪卷入其中。
好像有擂鼓般的心跳响起,却分不出来自谁。
“哎呀,姜老师,刚刚真是太谢谢你了!”
小陈忽然跳过来,打断了两人之间那点突如其来的暧昧。姜雁北欲盖弥彰般摸了下鼻子,清清嗓子说:“没事。”
沈楠也迅速别开目光,低头去换新纸巾。刚刚抽出来,姜雁北已经将纸巾接过去:“我自己来。”
“嗯。”沈楠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开,不动声色退到小叶他们两个女孩子身边。
“咦?你很热吗?”正在喝水的小叶看到她,问。
“还好。”
“那怎么脸有点红?”小叶大喇喇道。
沈楠:“……是有点热。”然后掩饰性地掏出纯净水,猛得灌了几口。
这段惊心动魄的风波,虽然众人都吓得够呛,但险象环生后,大家又莫名有种兴奋。年轻都热爱刺激,并且为经历刺激而自豪,估摸着回去之后,几个人能把这段经历逢人就说好多遍。
好在下午的拍摄很顺利,在太阳落山之前,杰泽带着小团队顺利找到了一处宿营地。这块地方是雨林中难得的一块宽阔的草地,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河流。
杰泽果然是野外生存好手,竟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锅,然后在河里捞了两条鱼,又钻进树林里挖出了一堆其他人叫不上名字的黑色野蘑菇。
本来大家对云南的野蘑菇还是有点心有戚戚的,毕竟新闻里经常看到云南人吃蘑菇中毒的消息。问杰泽是什么蘑菇,他摸着脑袋说叫猪拱菌。
众人自然没听过,还是生了火之后的姜雁北,朝这边看了眼道:“这是块菌,很珍贵的食用菌。”
“……”还是没听过。
姜雁北继续说:“它还有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松露。这种野生黑色松露市面上至少几百块一一斤,贵的就几千上万的都有。”
说到松露,自然不会没人知道了。
众人大惊,纷纷凑到杰泽跟前,看着这一堆价值不菲的新鲜松露,谁能想到它还有个“猪拱菌”这么朴实无华的名字呢?更想不到的是,平日里就在吃西餐的时候,吃过一点点的他们,竟然在雨林里,吃了一顿完全不用考虑价格的足量新鲜松露炖鱼。
这种突如其来的奢侈,让他们暂时将雨林的危险抛在了脑后。
落日熔金,水洗过的蓝天渐渐暗沉下来,繁星上来,遥遥布满悠远的苍穹。一半人留在营地,一半人去了附近夜拍,等到再次收工,已经临近深夜。
宿营自然得轮流守夜,虽然三位女士坚持要加入,但这伙人都非常有绅士精神,坚决不答应,沈楠和其他两人只得作罢,随便洗了把脸,就钻进了帐篷。
雨林水汽重,哪怕是帐篷睡袋都是防水的,睡在地上,也总有种湿气进入骨头的感觉,加之不远处各种虫鸣鸟叫,睡肯定是睡不好的。
沈楠躺在自己的单人帐篷中,辗转反侧不知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然而睡了没多久,背后忽然传来的疼痛,让她在半梦半醒中发出一声轻呼,然后彻底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姜雁北低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沈楠从睡袋中钻出来,低声咕哝:“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姜雁北说:“你出来,我给你看看。”
沈楠拉开帐篷拉链,从里面手忙脚乱爬出来,背后清晰的疼痛让她想叫唤,又怕影响旁边熟睡的人,只能压抑住不停吸凉气。
“哪里被咬了?”篝火边的姜雁北问。
沈楠在他旁边坐下:“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转过身,将衣服撩起,火光下露出一截光洁的脊背。
姜雁北眯眼看向一片白皙皮肤上不大不小的黑点,低声道:“是有一个虫子,你别动,我帮你弄下来。”
沈楠头皮发麻问:“不会是什么毒虫子吧?”
“不是,就是个小虫子。”
姜雁北从旁边拿起风油精,往那条黑色虫子上倒了点,又伸手在旁边的皮肤上轻拍了拍,然后拿起一根细细的树枝,轻轻一挑。
沈楠感觉到那附着在背上的东西离开,转过身朝他手中看去,好奇问:“什么虫子?”
然而她还没看清楚,姜雁北已经将手中的树枝丢进了面前的火堆中,淡声说:“就是普通的小虫子,你先等等,流了点血,我给你用酒精擦擦。”
沈楠再次转过身,姜雁北从身旁的包里取出酒精,用棉签蘸上,轻轻地将那一点红色的血迹擦去。
酒精的刺激沈楠低低嗞了一声。
姜雁北收回手,帮她扯下衣服:“好了,没事了。”
沈楠转过身,看到棉签上的血迹,皱眉又问:“到底什么虫?还能把人咬出血?真没毒?”
姜雁北把面前丢进火堆里,看了看她,道:“没毒。”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是蚂蟥。”
“啊?!”好在沈楠还算反应快,在惊叫出声前,自己已经捂住了嘴巴。
本来只有背上刚刚那处还有点隐隐作疼,听他这么一说,好像全身爬满了那可怕的吸血玩意儿,从脊背一直到头皮瞬间发麻。
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手脚并用乱抖,想将这些并不存在的东西甩开。
姜雁北昂头看向她,本来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露出一丝浅笑:“你自己非要问的。”
“我哪里想到是蚂蟥?我现在浑身发毛,感觉到处都是。”
“没事,要真还有,我帮你挑下来就是,有多少挑多少,对付这种东西,我有经验。”
沈楠也知道是自己心理作用,但被他这么一说,浑身更加不舒服,忍不住撇撇嘴道:“你能不能别火上浇油?”
姜雁北轻笑道:“你不知道蚂蟥怕火吗?”
沈楠被噎了下,自上而下看着他那张在火光映照下的脸。经过一天的奔走,又要熬夜守夜,他竟然看不出什么憔悴和倦色,一张脸仍旧清俊无俦。
她这才发觉只有他一个人守夜,他们本来安排的是两个人一组,奇怪问:“怎么你一个人?”
“秦观睡得很死,反正再过不到两小时,天就该亮了,就没叫他起来。”
沈楠抬手看了下腕表,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五点。刚刚这一折腾,她也不可能再睡,想了想在他旁边坐下:“我跟你一块守着吧,反正也睡不着了。”
姜雁北攒了攒火,道:“不怕地上有蚂蟥了?”
沈楠怀疑他是故意的,她白了他一眼道:“怕什么?反正有多少你能帮挑多少。”
姜雁北轻笑了笑。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丛林中的风声轻轻吹着,篝火中发出低低的噼呲声。身后不远处的帐篷里,隐约有呼噜声和呓语传来,将丛林中的这一处空地,衬托得空旷寂静。
沈楠微微偏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侧脸,火光微动,他睫毛的影子似乎也跳了跳。
她似是不经意问:“你为什么做这个?”
姜雁北嗯了一声,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沈楠道:“为什么花这么大精力做生态保护?”很多教授学者或者其他各行各业的人们,包括有钱人,都会投身公益,可要么是为了沽名钓誉,要么就是泛泛而谈,很少有人来吃这种无利可图的苦。
姜雁北微微一愣,笑说:“因为我喜欢大自然。”顿了一下,又低声补充一句,“因为大自然很真实,不像人类那么虚伪。”
他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沈楠却在火光中,看到他脸色忽然沉静了几分。于是她没再继续多问。
两人在火光跳跃中又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沈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笑着开口:“对了,大四那次春游,我跟个神经病一样作天作地,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特讨厌?都忍不住想揍我?”
她故意说得云淡风轻,来掩饰当年所作所为给两人带来的尴尬。
姜雁北抬头对上她略微笑意的眼睛,挑了下眉头:“确实有点烦人。不过……”他顿了顿,“我没觉得讨厌。”
他眸光深沉如水,里面有光芒在闪动,分不出是眼波流转,还是篝火火焰在他眼中跳跃。
沈楠微微一怔,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影子。
第31章
沈楠在他的眼中, 看到了一个自惭形秽的自己。
其实当年姜雁北认真帮忙修改研究计划这件事, 曾经一度让她生出过一点念头——要不就真得去留学吧,改头换面去认真学习生活,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异国他乡的一对男女,指不定真得会擦出点什么火花。
何况, 她也是真的厌倦了那几年的自己。混乱、偏执、空虚、迷茫, 纸醉金迷的放纵, 所能给她的快乐, 越来越稀薄,光鲜的皮囊下,是一具日渐腐朽的灵魂。
那个寒假,两个人虽然都是本市人, 却一直到年前两天, 才离校回家。两个星期半个月的时间,一块儿泡在图书馆,一起在食堂吃饭, 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也谈不上熟稔亲近, 但也绝不再是从前那种完全陌生的同学。
这种感觉让沈楠很快乐, 虽然这快乐很虚假,也足够让她暂时将沈光耀和陈小三那点破事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