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虚假的快乐也只有两个星期。
年前一天,在沈光耀的千呼万唤之下, 沈楠终究还是回了家。偌大的别墅, 除了家里的阿姨, 只有他们父女,沈楠对此表示还算满意,和沈光耀难得过了个平和的除夕和春节。
然而大年初二,沈光耀还是将陈芹接回了家。
陈芹此时已经是他的合法妻子,肚子里还有他的合法孩子,唔,还是个儿子。于情于理都不该住在外面的公寓。
沈光耀并不是重男轻女的男人,当初发迹后,也没有想过再和原配追生儿子。但中国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何况他还是个有钱男人。
陈芹就是抓住了男人的这点劣根性,用儿子坐稳了身份。
沈光耀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接陈芹从公寓回到别墅时,还给她配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以防自己女儿再一脚把人踢进医院。
沈楠在知道陈小三肚子里是个儿子,又看到父亲小心翼翼防着她干坏事的架势后,自然又是一顿发疯,屋子里快被她砸了个稀烂。
后来还是沈光耀主动提出,立马找律师将公司股份百分之八十转在她名下,才稍微平息了女儿的怒火。
沈光耀虽然在小三这件事上脑子不甚清醒,人到中年也确实期待儿子的降临,但在财产上还是相当公允的,毕竟沈家的万贯家财,是他和发妻联手打下的,哪怕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但到底不至于昏聩到,在已经伤害到女儿心理的基础上,再去伤害女儿的利益。
沈楠保住了财产,却也只稍稍平息了怒火。却始终无法接受沈光耀娶妻生子这件事。
母亲过世时,至少家还在,可如今沈家来了一对大小新主人,她忽然就有种被隔离被抛弃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头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再次疯狂发酵,亟不可待做点什么更疯狂的事,让自己去忽略空荡荡的内心。
正月十五还没到,她就离开了沈家,住回了学校旁边的那家酒店。
正式开学,她就已经大四,仍旧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出国肯定是不会了,她要留下来守着手中的股份——这个时候,她远远想不到,此后不过一年,那些股份就化为了灰烬。
那是刚刚开学一个多星期,万物复苏的三月初,班上组织了一场春游。沈楠是偶然打开企鹅,看到的群消息,通知是姜雁北这个班长发的。
这段时间过得太混乱,她差点忽略了她和他的那点事。看到通知后,脑子一热,就报了名。
四年即将结束,她却是第一次参加班级活动。
她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草长莺飞,万里无云。她跑去跟班上人集合时,其他人都是一脸好奇惊讶。
这个时候在学校的大四生很少,去春游的学生,总共就十来个。她能叫上名字的也就两三个,估摸着还会叫错。
她也没打算跟其他人打成一片,从上车开始,就凑到姜雁北身边,拉着他说话。姜雁北一如既往的冷淡,只问她申请的材料准备好没有,她自然是胡诌说已经准备好,只剩推荐信还没有。
姜雁北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去院里帮她弄,她假心假意的道谢,根本没放在心上。
春游的目的地是云山,上了山后,沈楠的大小姐脾气就上来了,一会儿嫌太累慢吞吞,一会儿忽然又脚下生风,呼啦一下跑了老远;一会儿嫌本来的路线不好玩,非要半路改道,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改回来。
到底是在山上,大家不敢走散,只能配合她来,饶是这些朴实无华的学生们都算得上好脾气,也被她弄得不胜其烦。
但可能普通学生天然对这种乖张傲慢的富家千金,有那么一点点畏惧,虽然被弄得不爽,也不敢说什么。
只有姜雁北毫不留情地训了她很多次,然而一如既往的收效甚微。
下午从山上下来,快到山脚时,她嫌背包太累,要就地丢下,班上一个男生自告奋勇帮她提,被姜雁北制止,然后又教训了她几句。
她来了脾气,耍赖坐在地上不走。姜雁北见也没多远,懒得理她,带领同学们先离开了。
沈楠看着人离开,一气之下又往山里跑去。等到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沉了下来,而她早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她赶紧打电话给姜雁北,那头倒是很快接起,不等她开口,几乎劈头盖脸吼过来:“你还不赶紧下来?末班车就要开了。”
沈楠支支吾吾道:“我……好像迷路了。”
她听到那头的男生似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冷声问:“你把周围环境描述给我,我来找你。”
姜雁北是四十分钟后找到沈楠的,黑着脸将人领下山,天已经黑透,末班车自然是早就离开。他本打算打电话叫车,哪知天空忽然像破了洞一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春雨,从天而降,只能赶紧又领着人,去了山脚的民宿投宿。
民宿只剩一个小两居室套间,倒也合适两个人住。
姜雁北大概是被气到了,脸黑的比外面的天色还黑。沈楠也没敢再找事儿,吃了饭就老老实实回了自己房间。
这场雨来势汹汹,一直没停,中途势头稍稍减弱了一会儿,到了快十点,又是倾盆瓢泼,还伴着电闪雷鸣。窗外不远处的山峦,像是瘆人的魅影,在黑夜中张牙舞爪。
沈楠不怕打雷闪电也不怕黑,但是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将她内心中那些情绪赤\\裸裸催生了出来。
她看着黑色玻璃窗上映照的自己那张脸——孤独又迷茫。
当闪电再一次落下后,她趿着拖鞋出了门。
隔壁房间很安静,门缝里没有一丝光线,显然房中人已经睡下。沈楠拧了下门把,竟然没打反锁。
她悄无声息推开门,像个鬼魅一样飘进了房内。一道闪电恰好从窗外划过,刹那间的光芒,让她看清了床上的情形。
姜雁北平躺在被子中,阖着眼睛,呼吸沉沉,连睡姿都很端正。
沈楠踏着风雨声,无声无息摸上床,在他旁边躺下。
他身上温暖的气息传来,忽然就让她有种莫名的熨帖感。她凑到他脸侧,贴上他的唇角。
这不是她第一次接吻,却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接吻原来真的会让人着迷。他鼻息间的气息很干净,嘴唇柔软而温暖,睡着的时候,整个人温和松弛,于是在唇齿相交的时候,让她有种自己也在被吻的错觉。
只不过这种目眩神迷没持续多久,身侧的人忽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一把将她推开,啪嗒一声打开了床头灯。
姜雁北蹭的坐起身,红着脸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怒不可遏道:“你又发什么神经!”
沈楠对他的怒气不以为意,笑着缠了上去,将不着寸缕的身体贴向他。她太了解男人,只要性取向和生理正常,再如何正派的男人,都不太可能抵挡这种主动送上门的诱惑。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她甚至伸手摸了把他,灼热坚硬的触感,让她更加确定自己的论断。
她嗲声嗲气道:“外面打雷我害怕,可以跟你一块睡吗?”
姜雁北额角青筋直跳,将牛皮糖般的女孩从自己身上掀开。跳下床后,见她上身光裸,又把被子给她牢牢捂住,咬牙切齿道:“沈楠!发疯也有个限度!”
说完就要往外走。
而就在此时,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沈楠适时发出一声楚楚可怜的尖叫,瓮声瓮气道:“你别走,我是真的怕啊!”
姜雁北停下脚步,朝床上的人冷冷看了眼,转身从床边架子上拿了自己的冲锋衣外套,走到屋内的沙发椅上坐下,将衣服搭在身上,冷声道:“我就在这里。”
沈楠看了看他,不甘心道:“我刚都摸到了,你有反应的。男人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你又不吃亏,有必要这么清高么?”
姜雁北脸颊爆红,也不知是单纯被气的,还是恼羞成怒,总之看看起来对她已经忍无可忍,沉声斥道:“你闭嘴!”
又是一道雷鸣闪电划过,姜雁北的脸在光线下,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他这坚决冷酷的态度,让沈楠忽然就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一股无法抑制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她的人生真的是失败透顶。
活了二十一年,父亲娶妻生子有了新家。而自己喜欢的男生,面对自己的投怀送抱,不为所动。
她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她爱的人,都不爱自己。
她怏怏地钻进温暖的被子中,可是浑身却忍不住发冷,睁着眼睛茫然看向顶上白色的天花板,仿佛又看到了那具空洞腐朽的灵魂,飘在了半空。
沈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睁眼发了很久的待,又好像没过几分钟就进入了黑甜乡。
再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姜雁北应该是真的在沙发椅窝了一夜,眼眶有些发黑,但精气神仍旧是他这个年纪的朝气。
沈楠睁眼时,他已经穿好衣服,还从隔壁将她的衣服拿过来,丢在床上,淡声道:“班车两个小时一趟,我们赶九点钟那趟,还有半个小时,你赶紧穿了衣服,我们马上出发。回了学校,我去帮你弄推荐信,好几所学校截止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你得马上寄申请材料,不能再耽搁了。”
沈楠众星捧月着长大这么多年,唯独在他这里碰了壁。她到底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昨晚被直接了当地拒绝后,挫败和羞耻跟滚雪球一样,经过一夜的发酵,达到了顶峰。
之前只是想着反正没结果,现在的事实告诉她,她和姜雁北,连经过都没有。
她再没兴趣和耐性自取其辱,只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她语气不虞道:“我不坐班车,待会儿让我家司机来接我。”
姜雁北看了看她,默了片刻,道:“行,那我先走了,明天把推荐信给你。”
沈楠哼了一声,蒙头不再理他。等他的脚步声出门走远,她又才将脑袋伸出来,目光瞥到床头柜上的一只运动手表,伸手拿了过来。
过了片刻,房间有人敲门。
“谁啊?”
“我。”是姜雁北的声音,“我表落了,来取一下。”
“哦。”沈楠将手表随手塞进枕头下,看着高大挺拔的男生推门而入。
姜雁北径直走到床头柜前,皱眉看了看,没看到自己要找的手表,似乎有些奇怪,然后看向还躺在床上的女孩:“你看到一块手表了吗?”
“没有。”沈楠翻着白眼道。
姜雁北默了片刻,弯身在枕头边查看了下,正要伸手去摸,沈楠微微翻了个身,将枕头压得更严实,朝他怒目道:“你是怀疑我偷了你一块破手表吗?”
姜雁北手上动作一僵,终究还是收了回来,皱眉看了看她,沉默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看过来。
“沈楠,你先把申请的事弄好,不然一个学校都没申请上,怎么办?我在国外至少也要待四五年的。”他语气难得柔和,几乎是有点语重心长。
沈楠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闭着眼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姜雁北站在门口片刻,叹了口气,出门离开。
也不知出于赌气心理,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那天回去后,沈楠立马从微信里挑了个英俊的男生约吃饭,那男生二话不说就答应,一顿饭没吃完,就开始长篇大论表白。
沈楠对自己的魅力犹存,暗自得意。
再见到姜雁北,是隔日在酒店楼下,他来给自己送推荐信。她挽着新任“男友”下楼,接过推荐信后,随手丢在垃圾桶里,昂着头觑眼道:“我根本就没打算出国,就是为了追你找的个借口,既然你对我没兴趣,我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反正对我有兴趣的人多着呢!”说着皮笑肉不笑道,“祝班长你去了美国,前程似锦,读完博士再读博士后,当大科学家,找到一个跟你一样优秀的女生。”
赌气发泄完毕,便挽着身旁的男生扬长而去,没再注意原地的姜雁北有什么反应。
这天之后,姜雁北没再找过她,在校道偶尔遇到,也是表情淡淡,又恢复了从前那几年,完全不熟的状态。
沈楠当年不确定自己的行为对他有没有造成过伤害,因为任性如她,还一直觉得受伤的是自己。再后来,遭遇家庭变故,她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想这件事。
直到与他重逢,她才终于去正视自己曾经的荒唐,并为这荒唐真诚地给他道了歉。
其实重逢后,她并没有从姜雁北身上看到什么耿耿于怀,哪怕是之前他态度冷淡时,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计较这件事。
可他真的一点不在意吗?
若换做是她自己,真心实意去帮助一个男生申请学校,耗费大量精力去帮助他修改研究计划——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完成,然后帮他去拿推荐信。
对了,推荐信!
沈楠很清楚,以她当年在学校的表现,应该不会有老师给她写推荐信。姜雁北却给她拿到了,想必也是费了很大功夫。
然而那两封来之不易的推荐信,最终的命运,是被丢在了垃圾桶里。
不想不觉得有什么,仔细回忆了细节,沈楠才觉得当年的自己,可恶的简直可怕!
姜雁北真心实意帮自己做了那么多,换来的却只是自己的一场游戏。
他做错了什么吗?他什么都没做错。
他不过是在山下的民宿,一身正气地拒绝了自己投怀送抱的荒唐行为。
他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
沈楠对着面前这个男人眸光跳动的眼睛,想起那些往事,自责与羞耻如同洪水泄闸一样,猛得涌上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忽然就不敢再看他,猛得扭过头,不自在地撩了撩而耳边的碎发。
姜雁北轻咳了一声,道:“当时是挺生气的,但后来想想又没人逼我,也就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为了给她拿到有分量的推荐信提高申请几率,他写好了推荐信,找到了院里的两位大牛,谎称是自己申请学校还需要补充一份推荐信,然后将推荐信开头的名字用手挡住,只留下签名的地方,让老教授们签了名,立刻收了回来。
他是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没有老师会想到他会帮一个学位可能都拿不到的坏学生,做这种徇私舞弊的事,自然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就高高兴兴签了名,还鼓励他去了美国加油。
所以第二天,看到沈楠将两封推荐信丢在垃圾桶中,挽着一个陌生男生趾高气昂扬长而去。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表面看起来再如何稳重从容,本质上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经历匮乏的年轻人。其实在沈楠一开始接近自己时,他也想过,这也许就是这个坏女孩即将开始的一场猎艳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