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雁北挑挑眉,笑道:“你看刚刚咱们都挺累的,要不然你就别回去了。”顿了下,又补充一句,“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沈楠噗嗤笑了一声,想了想道:“我爸知道我跟你一块的,我要不回家,岂不是意味着他知道我在干什么?”
姜雁北清清嗓子:“你下半年就年满二十八了,这也不奇怪吧?你爸这么保守的吗?”
“那倒也没有。”沈楠点头,停下手中的动作,“说也是,我都快二十八了,还这么讲究干什么?”
顿了顿又笑着道:“我曾经可是个叛逆少女,夜不归宿才符合我的人设。”
她回到床上,还没坐定,就被姜雁北揽在怀中。
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给沈光耀发了条消息:“我晚上临时出差,不回家了,你不用等我。”
那头很快回过来:“好,你自己注意身体。”
发完这条,又紧跟着一条发过来:”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该做的措施不能偷懒。”
沈楠看着这条信息,想象着她老爸打下这行字时的犹豫,笑得乐不可支。
姜雁北静静看着她,笑说:“你和你爸关系真好。”
沈楠撇撇嘴,不以为然:“好什么好啊?三天两头就吵架。”
“但是没有隔夜仇不是吗?”
沈楠笑:“父女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当年他娶小三生孩子,我成日跟他闹得鸡犬不宁,最后也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血浓于水还是有道理的。我爸这辈子对不起我妈,但不管怎么样,确实对我很好。”
“血浓于水?”姜雁北喃喃附和。
他想起了姜之明和宋岑。
他们爱自己吗?
从前他以为是爱的,不过是教育方法严苛了一点,甚至也没有打骂过他,而且在教育他时,挂在口头的话就是“我是为你好”,那些他不愿意做的事,那些被扼杀的喜欢,都被冠以这个理由。所以他一度也就真得以为他们是为了他好,而为了他好,必然也就是爱他的。
但渐渐长大后,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我是为你好”并非是真的为他好,更不等于爱他。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认知,并与之和解。
沈楠没注意到他的失神,往他脖颈处靠了靠,随口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父母是干什么的呢!”
姜雁北目光落在她笑盈盈的脸上,沉默片刻,淡声道:“我爸是医生,我妈是大学老师。”
沈楠点头:“以前听说过你家是书香之家,还真是呢,难怪你被教得这么好。”
“是吗?”姜雁北轻笑,眼神中有不易觉察的自嘲。
沈楠又问:“他们是不是从小对你很严格?”
姜雁北点头:“是挺严格的。”
沈楠来了兴趣,抬头看他,问:“比如?”
姜雁对上她漆黑水润的眸子,笑了笑,说:“我刚上初一那年,考试失误只拿了个第二名。我爸妈断了我所有的娱乐活动,包括电视和课外书籍,将我关在卧室,定时让保姆送饭,给了我十套超级厚的习题,一直等我做完,才放我出来。”
沈楠问:“那你关了多久?”
姜雁北漫不经心回道:“差不多十天吧。”
沈楠大惊:“这么严格吗?你都初中了啊!我小时候,要是做了错了什么事,我妈顶多骂我一顿,过一会儿就翻篇儿了。”
姜雁北道:“他们倒是从来没骂过我。”但是那比打骂更加恐怖的教育方式,他们用绝对的权威和“为你好”,给他制定一个必须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的框架。姜之明和宋岑的成就,让他们成为外人尊重的标杆,而这种标杆从小就摆在他面前,成为他奋斗的方向,让一个孩子除了偶尔的自我怀疑,找不到任何反抗的理由。
十三岁那个寒假,整整十天,他在自己十几平米的卧室里,与世隔绝,没有娱乐,也没有人和他交流,只有厚厚的一叠习题。时间被无限拉长,孤独被无线扩大,直到过年前三天,他做完了所有习题,才走出自己的房间。
如同劫后余生。
沈楠觉察他神色有些黯然,显然少时被惩罚的经历不是什么好回忆。她笑了笑,说:“严格其实也有严格的好处,所以你现在是人人称赞的姜老师。”
姜雁北看着她,默了片刻,点头道:“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沈楠看出他对少时回忆并没什么兴趣,便往下滑去,话锋一转道:“第一次和男朋友过夜,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姜雁北愣了下,笑道:“你还有激动的时候?”
沈楠一脸坏笑:“那当然,为了欣赏姜老师打呼噜流口水的样子,我决定等你睡着了再睡,一定要拍下来留作把柄。”
姜雁北失笑,若有所思点头:“这到提醒了我。”
“提醒你什么?”说完,她反应过来,愤愤道,“我才不打呼。”
姜雁北挑挑眉,往下一躺,伸手摁灭了灯。
十分钟后,沈楠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睡着了吗?”
姜雁北:“还没有。”
“不困吗?”
“人是困了,但好像这里不是很困。”姜雁北在被子中摸到她的手,往自己身下一放。
“……我今晚也算是带伤上阵,而且还打了两场,你有点人性好吗?”
姜雁北低低笑了一声:“我不闹你了,你睡吧!”
“哦!”
又过了十分钟,姜雁北听到耳边沉沉的呼吸声,暗自笑开。
隔日睁开眼睛,沈楠看到的就是,咫尺间姜雁北一张俊脸。刚刚醒来的脑子,还不甚清醒,她怔愣了下,忽然回神,捧着脸大叫道:“你怎么这么早?”
女人起床还没洗脸化妆的模样,通常都是不太能见人的。哪怕她自认生了一张好面孔,但每天起床洗漱前不是一脸油就是眼睛浮肿无神,和洗漱化妆后,也是判若两人。昨晚睡着前,还想着,第一次和男朋友过夜,要学网上说的,隔日早上趁着男友还没醒来之前,悄悄去洗个脸刷个牙化一点自然的淡妆。
可哪知,姜雁北到底还是比她先醒,而且瞧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必已经欣赏了她的尊容许久。
她捂着嘴,狐疑地看了看清爽干净的脸,瓮声瓮气问:“你不会已经悄悄洗过脸了吧?”
姜雁北笑着点头:“嗯,还做了个黄瓜面膜,然后回来欣赏了你的睡颜半小时。”
“你这个心机boy。”沈楠捧着嘴爬起来,愤怒道,“别看了,把你刚刚看到的忘掉。”
边说边跳下床往洗手间钻,姜雁北不紧不慢跟上她,看着她高挑纤瘦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弯得老高。
到了盥洗台前,他从抽屉里拿出新牙刷,和没开封过的女式洗面奶,还有几瓶乳液护肤品。
沈楠刚刚用凉水冲了冲脸,看到盥洗台面上多出来的这些东西,惊愕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你这是预谋已久啊?”拿起牌子看了一下,还都是自己挺喜欢用的。
姜雁北道:“前段时间不是去香港参加了一个会议吗?回来的时候,在机场免税店随手买的,本来准备送给你,回来后忙了几天,一时给忘了。”
沈楠愤愤道:“这都能忘?”
姜雁北道:“也不是完全忘了,后来就想着,反正女朋友迟早要在我这里过夜的,干脆就放在家里有备无患。”
沈楠斜眼看他,实在是难以想象,两个人刚刚在一起,这人就开始想着过夜的事了。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木着脸道:“我算是明白了,男人就都没什么好东西,看着再正派的人,也是一肚子坏水。”
姜雁北挑挑眉,笑说:“怎么,后悔了?”
沈楠呵了一声。
姜雁北又道:“后悔也晚了,你现在可是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了。”
沈楠轻笑:“什么把柄?”
姜雁北从居家裤的裤兜里掏出手机扬了扬:“我录下了你打呼的视屏。”
沈楠大怒:“你胡说!我才不会打呼。”说着伸手要去抢手机。
两个人顿时在狭小的浴室闹成一团,最终的结果是,闹得擦枪走火,又上演了一场少儿不宜。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尤其是谈了恋爱的周末,更是睁眼眨眼的事。不过有了喜欢的人,好像也更有斗志,加之如今沈楠已经是总监,只觉得从前那些挡在在自己前面的迷雾忽然散尽,前途骤然间已经是一片光明。
周二中午,她坐在自己独立的小办公室,正要叫餐,忽然接到李思睿的信息。
“吃饭了吗?我正好路过你们这边,还没吃的话,下来一块吃个午餐。”
沈楠想了想,回过去:“好啊。”
两人选得餐厅就在写字楼附近,一家清雅的西餐店。
“沈总监,工作忙吗?”一见面,李思睿就笑盈盈开口问。
沈楠笑说:“还行,肯定比不上李总日理万机。”
李思睿摇摇头,笑道:“咱两兄妹就别这么说话,假惺惺的受不了。”
“你自己先说的。”
李思睿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番,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好像比去年自己刚刚回来见到那会儿,更明丽动人了,从前那种略微厌世的颓废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明眼可见的生机勃勃。
是因为姜雁北吗?
应该是的,女人本就是感性动物,爱情足以成为她们的精神食粮,或者说精神鸦/片。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包括他曾经交往过的女友,他对此非常不以为然。
别的人如何,他可以毫不在乎,但沈楠不一样。
十八年一起成长的情分,哪怕她没有选择他,对他来说,她依旧重要,他仍然愿意照顾她,保护她,弥补曾经十年的缺席,让她的未来顺遂如意。
两人点了餐,李思睿笑着道:“已经打算好一门心思和姜雁北在一起了?”
沈楠闻言笑:“难不成我还一脚踏两船?”
李思睿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和姜雁北是认真在一起的?”
沈楠坦然点头:“这个是当然,我们也不是游戏人间的男女,既然谈恋爱肯定是认真的。”
“你很爱他?”
沈楠微微一愣,难得有些羞赧,摸了摸鼻子,点头。
李思睿歪头看她,默了片刻,冷不丁笑着问:“那你了解他吗?”
沈楠想了想道:“不能算百分百了解吧,但毕竟做过四年同学,他为人处世如何还是很清楚的。”
李思睿点点头,又问:“你知道他家庭是什么样的吗?”
沈楠道:“他说过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大学老师,算是高知家庭吧。”
李思睿轻笑道:“看来你还不是太了解,医生和大学老师也分很多种的。他爸是国内顶级的心外科专家,也是省一医院长,他母亲是宋岑,宋岑你应该听说过吧?就是那个很有名的社会学家,女性公知。”见沈楠眉头微微蹙起,他叹了口气,“看来你确实是不太了解。”
省一医院长意味着什么,沈楠自然很清楚,如果不是医院已经取消行政级别,这种大型三甲医院的院长,差不多就是副厅级。而宋岑更是盛名在外。
她知道姜雁北是高知家庭,却没料到高到这种地步。
她心中惊讶,却又不太想表现出来,笑了笑,道:“难怪他这么有教养。”
李思睿嗤笑一声:“高知不代表人品好素质高,那些人多得是肮脏的事儿,只不过在台面上,都是一副体面君子模样。”他笑了笑,“不是有人说过么,在顶级学府大院里,其实什么通奸、爬灰、叔嫂,各种各样的恶心事。教授、学生等等,一样都不缺。”
沈楠终于听出来他是话中有话,皱眉看向他:“哥,你应该不是随便找我吃顿饭吧?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李思睿点点头,终于开门见山:“虽然你没有接受我,但对我来说,你依旧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幸福。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越是看起来人品好教养佳的高知,越不能看表面,因为他们都太善于伪装了,可能装久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你总说看重的是姜雁北的人品,但我现在告诉你,他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甚至非常糟糕,你要怎么办?”
沈楠眉头蹙地更深,讪讪一笑:“他这个人能有多糟?”
李思睿不知何时摸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几年前,我和姜雁北刚认识那会儿,偶然在一个杂志上看到这张照片,是一位摄影师拍摄的拉斯维加斯红灯区,姜雁北无意间入镜。当时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学妹喜欢他,想让我牵桥搭线,我觉得好奇,就稍稍查了一下他。那是他来美国第二年的春季,一个高知家庭的孩子,拿全奖的资优生,每个星期都会飞去拉斯维加斯赌钱,在红灯区过夜。而且……”她顿了顿,“他有很长时间的药物成瘾症。”
第56章
赌钱、红灯区、药物成瘾。
每一个词都是那么掷地有声, 明明是意思再明显不过的词汇,沈楠却好像听不懂一般,或者说是, 她无论如何, 都不能将这些词, 与正直自律清风朗月的姜雁北联系起来。
她惊愕地看着对面的李思睿, 喉咙像是忽然被人掐住,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思睿对上她的目光, 顿了片刻,又才继续:“楠楠, 我不敢说姜雁北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有多道貌岸然?实际上我也只发觉他在差不多半年时间内有问题,其他大部分时候,他所展现出来的, 都是我们大家看到的那样。但我确实不放心, 把你交给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男人。”
沈楠抿唇慢慢低下头, 看向桌面上那张照片。
拉斯维加斯的夜晚,灯火辉煌,衣着光鲜的游人如织,灯光暧昧的玻璃橱内,以及霓虹闪烁的街头,站着各种各样搔首弄姿的性感女郎。那是这座不夜城中, 最为繁华的红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