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曦赶紧捂着嘴巴，把到口的惊讶强吞下去，镜子里的她也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展示脆弱。
“真的是我。”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触及镜子的冰凉、掐自己的痛觉、还有细腻白皙柔软的手，提醒她这一切都不是做梦。
叶曦真的有变美。
她四十多年阅历，在现实生活中所见的人里，都没有这么美的。
她靠在卫生间的门上，捂着脸蹲下，无声落着眼泪。像是要把前世四十多年的委屈与哭难，全部一下子流尽。
并不是为悦己者容。
把丑减少一些，是她一生求而不得的痴念，它实现得如此突如其来，以至于比起重生对她来讲，更令她措手不及、又惊又喜。
*
无声无息流泪整整两多个小时。
叶曦眼睛又红又肿，跟小兔子一样，滴泪痣红得越发妖娆，她赶紧给自己按摩眼部周围。
对着镜子里浅浅一笑，两边脸颊竟出现极浅极淡的小酒窝，她轻轻用指尖一戳，酒窝因表情变化眨眼间消失不见，俏皮可爱。
有温度的触感告诉她，
她真的有变漂亮。
这时，门口有传来钥匙开防盗门的声音，叶曦赶紧收拾自己的头发与清洗俩脸颊的泪痕，但那对红肿的眼睛却没办法消除。
“妈，你回来啦！”
“琦丫头，作业有没有认真做？你都快高三，在不认真就……”
如同记忆中那样，一对十分亲昵母女的日常问候，女儿青春朝气，母亲念叨关爱满满。
叶曦变冷的心还是控制不住，有一点隐约的期待。
她变漂亮后，跟刘霞的关系是不是跟从前不一样，是不是也会这么絮叨她，她能不能体会到母爱。
“妈！认真认真绝对有认真，不信你问问大闲人二姐，要不是今天下午她乱吼乱叫打扰到我，我整张考卷都已经做完。”
“恩，算信你，超市买的车厘子奖励你的，去洗洗吧，我跟你二姐有事情聊。”
“切——有什么聊的。”
“吃你的，别多话。”
对话过后，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开，脚步声即陌生又熟悉。
叶曦强压下扑通不停的心跳，同手同脚走出卫生间，站定后，扯着睡衣边的右手不自觉抖动。
她呢喃细语一句“妈”。
声调轻轻颤动，清透如碧湖水的瞳孔中有着几分的复杂情绪。
刘霞笑容陌生的疏离，公式公化问道:
“叶曦啊，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好多了。”
她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
一如既往，
也没什么不好。
今晚过后，待她搬出去，以后他们都是公事公办的陌生人。
恩，他们会是一直比叶曦过得差很多的穷亲戚。
第5章 划清界限
叶曦穿着纯蓝色睡衣，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听刘霞关于她哥跟未来嫂子的婚事。
重点强调她哥生活有多么不容易，S市房价有多么贵得离谱。她哥谈过第几次恋爱都没成功，现在的女孩子究竟有多挑。
“喔。”
叶曦的唇角慢动作地弯起来、弯起来，笑意却未染至黑眸，眸底清冷得可以结冰。再来一次，心依旧被拉扯地很疼，可能是心脏过于年轻。
这一次，她再不会像当初那样。
生平唯一一次哭闹，把街坊邻居都吸引过来看热闹。
由于自己相貌与笨嘴，她被街坊邻居们各种指责“丑人多作怪”、“啃父母的大学生”、“长这么大还啃老”……其实从拿到奖学金开始，她一直靠自己。
语言的伤害是无穷的。
刘霞语毕。
她抬头看一眼淑女般的二女儿，估摸她平日里“木头美人”的个性，暗叹她恐怕真的没有听清楚她的言外之意。
“曦曦，我们要帮你哥装修新房，你能搬出去住吗？”只有在提出请求的时候，刘霞才会称呼“曦曦”，平常都是连名带姓叫人。
“好。”
声音娇软，语气坚定。
叶曦已经与叶家二十年的陌生亲人关系，唯一有联系的地方，是每年对父母的赡养费，现在恢复正常，她也没什么值得怀念的。
除去小悲伤以外，反倒是有种解脱感。
原来影响母女的感情，并不是她丑陋外貌的错，她长得漂亮也是这样的结果，或许她们天生没有母女情分。
“曦曦——”
刘霞正想继续劝慰，却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干脆，她终于头一次真正正视二女儿。
然后愣住了。
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瞳仁里，悲伤与释然像是一把铁锤，把她自欺欺人的借口敲碎，露她出赤.裸裸的自私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双眼睛也有灵魂？
**
世人以为刘霞会疼精致的瓷娃娃叶曦。
其实不然。
她最宠最偏爱大儿子，对小女儿也不差，对自己二女，更像是公事公办的“母爱”。
叶曦很乖巧安静懂事。
从婴儿时期开始不爱哭不爱闹，小学初中大学一直按照生命轨迹一步一个脚印来。
身为母亲，刘霞却觉得她美则美矣，只有躯壳美得没有灵魂，像是一直精致完美的玉瓷娃娃。
他们家很普通平凡。
却生出一个绝色佳人。
街坊邻居见面夸赞，但背后都交耳私语，说“叶曦恐怕不是老叶家的种”，包括她家亲戚朋友也是。
当初结婚前刘霞也确实相亲过许多次，还谈过两场恋爱，皆被抛弃，对方最后选择更漂亮的女生。
最令她心寒的是，她丈夫叶明国背着她去做血缘关系检测。结果出来没问题，但总有黑心街坊亲戚觉得，那鉴定是伪造的。
一直自认为是娴淑家庭主妇的刘霞，因此经常被人提起当年相亲丢脸的事情，她心中意难平，把一切的发泄口对准自己二女叶曦。
刘梅更想要极力掩饰的是，从两次被抛弃开始，她骨子里嫉妒一切比她漂亮的女人，说起来有点可笑与恐怖，母亲嫉妒女儿的美貌。
看到她过得不好，她有一种扭曲变态的爽感。
但是，通常没有灵魂的二闺女，让刘梅她的举动像是打在软棉花上，从那无神茫然的眼中倒影，她看见自己像是跳梁小丑。
从什么时候开始，叶曦有灵魂呢？
不疼子女的父母。
无论是前世丑还是今生美，都能找到借口不宠不爱。
**
刘霞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她竟狼狈落荒而桃，剩下叶曦慢慢整理她的全部身家。
大四学期学费住宿费已结算完成。
她助学贷款四年累积下来，扣除学校最高奖学金（学校规定奖助学金只能择其一），一共还欠债五千两百块钱，银行卡里有剩下三千块钱零八块，钱包里还有二十八块钱。
不知是否也是“她”打工挣得。
跟她前世离家时候一模一样，连一毛都不差。
家当除去一个行李箱，还有一只洛基亚直板二手旧手机，一台八百块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寥寥几张集体照，剩下基本都是衣物。
衣服鞋袜都是淘宝买的普通牌子，便宜为主，有的还起球，她已经多年没有这么作践自己的皮肤，更何谈还没有任何护肤品。
如今她最缺的是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叶曦捏捏小粉拳，靠武力值有点困难，需靠熟练技能挣前几桶金。
*
现在能做的暂不是写小说，来钱速度太慢，也不是像往常一样去做饭，叶曦打开笔记本电脑，去译心网快速注册成一个自由译员。
翻译是个长期技术活。
它需要平时的大量积累，任何新知识，不仅要吃进去，还要能吐出来。作为行业精英，前世叶曦的英语水平，早突破四六级成绩，直接到达高级翻译员专业级水准。
英汉互译没有任何问题。因国内很多工业车床都进口德国，曾经凭借这个累死累活赚得不少生活费，已自学精通德语。
甚至涉及口译乃至于同传，她也自己觉得OK。但由于没人敢用她，只能对着电脑不停练习，实战经验值为零。
因翻译，她对什么注塑、金属制品、电机电器行业、化学、纳米材料方面的专业相关知识，多多少少有一些基础了解。
对于联合国官方正式使用六种语言，除去精通的汉语英语，她还对法语与俄语基础有几本学习，笔译与日常对话没问题。
有技术在，叶曦很快把译网的考验任务做完，只等译网检测。
对于翻译行业，专职译员并不是主体。
目前翻译的最大群体是自由译员，且很多属于兼职性的。
因为翻译的业务零散性与非定量性，很多翻译公司都养不起专职的翻译，依靠网上的自由翻译人员来做单。而且自由翻译人员若是有渠道，也可以直接跟客户联系接单。
只是如今作为“翻译行业小菜鸟”的叶曦，还得擦干眼睛努力找一些非骗局的翻译小单子。
开头总是难的。
译网注册译员的人不少。
等通过后再去接单。
**
因父亲叶明国的工作，叶家晚餐通常延迟至晚上八点。
一家人围在餐桌上，今晚除去没心没肺的中二丫头叶琦、吃得很轻松、时不时还有抱怨太咸之外，气氛比往常更拘谨。
叶文杰一直都在偷瞄二妹。
她端着碗细嚼慢咽，吃得很秀气，在灯光下，更是美得不像话，见过他妹妹的男性朋友，一定会向他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
做为哥哥，他自是更喜欢漂亮一点的乖巧妹妹。但涉及到大龄青年结婚问题，他与父亲都对母亲的提议沉默。
他愧疚。
且自私。
刘霞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道:“明天叶曦会回学校，这顿饭是给她送行的，曦曦，有你喜欢的烤鸭，多吃一些，瞧瞧你这么瘦。”
热情地夹一个肥鸭腿给她。
从不喜欢吃鸡鸭肉的叶曦:
……
“谢谢妈。”
她接受但并不准备违心意动口。虽性子柔软温柔难有变化，但原则坚定，生活才能过得更轻松自由。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怎么回事。
刘霞面子上过不去。
“孩她妈，曦曦更喜欢牛肉鱼肉。”
直男癌叶明国的话令刘霞更难堪，他不理会把酒杯放下，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二女面前道:“这是你当初高考时的奖学金，密码你的生日，这个你拿去暂时用着……”
叶曦忽略掉她母亲铁青的脸色以及叶琦蠢蠢欲动的神情，接过来柔声细语道:“谢谢爸。”
无论里面有多少，算得上意外之喜一件。
*
叶明国是个低情商的胆小老实人。
身在寸土寸金的S市，却总是错过发财的机会，导致最后与外地打工租房者挤在一起，唯有一点比他们好，叶家房子是自己的。
事业虽不顺利。
叶明国在家庭上还有一些封建思想直男癌，对叶明国来讲，女儿是迟早会泼出去的水，别人家的，只有儿子叶文杰受他重视。
正因为大男子主义、好面子、直男癌，前世刘梅想去叶曦学校以泼妇骂街形式闹她不孝顺，被叶明国一把掐住脖子，吃苦吃穷不能丢面子。
*
叶曦口中“谢谢爸”三个字，充满讽刺，那张银行卡里的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奖学金，其中三分之二被拿来补贴家用。
“以后别想着往家里再伸手要钱！”
看着银行卡的刘霞一时怒，终于说出心声。
叶曦温柔微笑:
“爸，我会按照市场价给你们赡养费的。”
餐桌一片安静。
碍于丈夫的怒火，刘霞并未继续闹下去，暗想到叶曦即将离开家，回头装亲热给儿子小女儿夹菜。
中二叶琦都有些不自在。
她忍不住暗想:
“若是我没有考上大学，妈会把我也撵出家吗？”
饭桌上唯一一个轻松自在吃饭的人，竟变成叶曦。
第6章 恐怖男人
次日清晨，没有人送她。
甚至刘霞因生气连早饭都没备她的。叶曦在他们各自上班上学后，自己去楼下吃一顿约十块钱的清汤面。
纯黑色臃肿的长款假羽绒服，配廉价的蓝色旧款高领毛衣，下配黑色起球的二十元价格地摊厚打底裤。
白色杂牌运动鞋，以及八十块的行礼箱，二十块二手假登山背包，一个丑丑的塑料手提包，左右挂着两个白色塑料袋……
以上是清晨叶曦离开家的模样。
尽管这样，廉价衣服怎么都不能掩饰她姣好的容颜以及笔直美长腿，跟笨重的行礼对比，纤细骨骼、弱质纤纤，越发衬托得她的娇小可人。
尤其是重生变瘦后，她力气变小。
拎着笨重行礼，上下台阶非常吃力。
“叶曦，你要去学校吗？”
一个黑发自然卷曲、眉目明朗的中等个青年站在楼梯间打招呼。
叶曦抬头看一眼，已经认出青年是三楼租客的独生子。
听闻也在S市读大学，在老区租整整八年，他妈跟刘霞有交情，曾经没少在任何场合可怜可叹她，语调像是很难过，眼底却十分平静。
“恩。”
她轻声回道。
继续使出吃奶的劲，搬运行礼。
青年楞楞看着那张巴掌大小的精致脸蛋。
因用力过度，染上两晕粉红色的胭脂，贝齿咬唇，在殷红色的红唇留下浅浅痕迹，他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目光在他红唇处根本移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