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
霍长歌语毕,坐在左下位的姜大人已然跳了起来,指着霍长歌道。
“你明明于子时三刻约了季远城,三司面前也敢诳语。霍长歌,本官看你是活腻了!”
霍长歌忍不住在心中直翻白眼,深刻怀疑这位姜大人的大理寺正卿是花钱买来的。
他根本不理会旁人的聒噪,抬头直面那位刘大人。
“刘大人,昨夜子时三刻我确实出门赴约,并将季远城吊在书院外西南墙根的那颗老槐树上狠狠教训了一顿,后就放他离去,并于丑时一刻之前回到家中,之后再未出去过。”
这次,霍长歌未说完,姜大人再次跳了起来。
“胡说八道!”
这次,刘长卿先怒了。
他拧眉,冲着姜大人沉声道。
“姜大人,此番我是主审,您只是旁听。”
刘长卿气势极强,那张面孔更是不怒自威,沉声说话是最能震慑人,就连姜大人这样蹦跶的人也是重新坐了回去。
只是刘长卿对着这位姜大人已有几分恶感,更觉他有故意为难霍长歌之嫌。
他这样想着,对着霍长歌的态度也不禁柔和几分。
“霍长歌,昨夜你出门行动、回府之事,可有人看见。”
霍长歌直言。
“我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将季远城绑起来吊上树,因而身边带了几个府中小厮、书童,大人若有怀疑尽可以传唤上堂。”
刘长卿摇头,并不欲传唤小厮书童上堂。
“你身边的小厮、书童皆是霍家仆从,又是你近内之人,不足以信。可还有证人?”
霍长歌没想到这位刘大人竟然会这样问。
他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回答了。
毕竟,他所有能够证明他昨夜在府中的人都是霍家的人。
想到这里,霍长歌不禁眉头紧蹙。
半晌,他才言。
“大人,此事若为我所为,我岂非应该直接将季远城吊死在西南墙根的老槐树下,而非书院内,岂不是多此一举。”
刘长卿知他拿不出人证,倒也并未认定他就是凶手。
毕竟,霍长歌拿不出证据证明他无罪。
三司同样也拿不出证据证明他有罪。
若是这样,最多只能派人将这位霍二少爷暂时看管起来,时间长了必然要放人,这件案子还是会不了了之。
刘长卿沉吟,半晌不语。
被警告过的姜大人终于再次忍不住,开口道。
“你之所以不将季远城吊死老槐树下,是为了防止人怀疑。”
霍长歌冷笑。
“那我便不会在这样的时间动手,因为有人知道我约了季远城出去,若季远城出事,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我。”
姜大人从鼻子里嗤出一声。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着掩人耳目,为了撇清自己,故意为之。”
霍长歌笑而不语,懒得理他。
刘长卿有些厌烦这位姜大人,手中的惊堂木刚要落下,外头忽而传来一道清冷声音。
“我能证明。”
姜大人刚在兴头上,被人打断,头也不回呵斥一句。
“谁敢扰乱公堂?”
坐在正堂上的刘长卿却已是站了起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位姜大人。
霍长歌也觉得声音极为熟悉,下意识转身回头,便见堂外一人,身披金光而来。
虽阳光太刺眼,霍长歌并未看清那人,然而从那人的身形、装束,特别是腰间佩戴着的那块原本属于自己的玉佩他便认出。
来人正是三殿下!
霍长歌疑惑,这人来这里作甚?
却在霍长歌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三殿下已经踏进了堂内,对着上首的刘长卿道。
“听闻刘大人正在三司会审,我便来凑凑热闹,谁知道在外头听清了缘由便觉得霍家二少爷实在冤枉,这才进来,刘大人不会怪我扰乱公堂”
刘长卿唇角抽搐,转头瞪了那位姜大人一眼,这才道。
“但请三殿下直言。”
三月里的天气原已经暖和,但是这位三殿下好似极为怕冷,身上仍旧披着厚厚的狐皮大氅,行动间便添了几分雍容。
他侧头,对着霍长歌微微一笑。
“昨夜我回府之时恰好撞见了霍二少爷,他教训季远城之事我也清楚。人是我派梁铎送回屋子的,当时季大少爷完完整整。”
这话三分真,七分假,让刘长卿皱紧了眉头。
若换了旁人面前这位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嫡子,自然是要给几分颜面。
可偏偏今日主审官是刘长卿。
他面容微冷,哪怕是对着皇子仍敢质疑。
“三殿下,本朝历律条条框框,写得清楚明白,您可知伪证的后果”
闻言,三殿下笑得云淡风轻。
“刘大人果真如父皇所说刚正不阿。只不过我所言字字句句属实,想必霍二少爷并未将此事告知大人。”
刘长卿颔首,目光如炬,冷冷盯着三殿下。
就连一旁的霍长歌也是呆愣,完全不明白这件事情和这位三殿下有什么关系,为何对方要这样帮自己。
接着,遍听三殿下略有些无奈的笑了声。
“霍二少爷也算诚信之人。他之所以不提昨夜见过我,大约是为了我的声名。昨夜丑时过后在回府途中偶遇霍二少爷,是因为当晚钦天监监正得一美人,堪称国色……”
接下来的话,这位三殿下并未多说,堂下所有人都已明了,不便再问。
既然有人证在,三司又拿不出确切证据,刘长卿也没有理由看押霍长歌,只言要去一趟钦天监监正家中便告辞了。
见人已离开,原本人满为患的堂中只剩下霍长歌与三殿下两人。
霍长歌望着面前光风霁月般的谦谦君子,无奈苦笑。
“殿下这又是何必,听闻近日圣上便要封您为王,如今此等事情一出,那些言官必要参您一本,封王一事怕是要推迟了。”
“至于我,毕竟三司也拿不出证据,大不了看押我十天半个月,不过是换个地方好吃好喝伺候着,养养肉罢了。”
三殿下轻笑,看似并不在意。
“迟早的事,再等等又何妨。再者,我虽未看见你,却是看见你的书童了。”
霍长歌闻言,非但不觉得感动,反而瑟瑟发抖。
本能的感觉,这位三殿下的大腿可不是那么好抱的。
他既然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那么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第19章
霍长歌还愣在原地,三殿下已经对着他伸出手。
他的手很瘦,透着一股寂寥的苍白,瓷玉般精雕玉琢的手指,那样自然的对着霍长歌伸出来。
他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送你出去,你哥哥在等着你。”
霍长歌愣了一下,却是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怂道。
“殿下,我认路。”
然而三殿下的手却就那样对着霍长歌伸出,温和的态度里隐藏着无法拒绝的强硬。
他仍旧笑容晏晏。
“吾名司晏明,长歌你唤我晏明便是。”
霍长歌惊悚,瞬间怂成一只缩着脑袋的鹌鹑。
这是什么操作?!
生怕司晏明再说出什么来,霍长歌急忙伸手,却是小心翼翼的牵住了对方袖子的衣角,弱弱道。
“多谢殿下带路了。”
司晏明倒也不勉强,在前面走着。
霍长歌内心狂跳,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跟着。
他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紧张、害羞、无措、激动等等等等荒诞的情绪。
他就是怕啊。
这位未来的君王,即使没有成为真龙之前也裹挟着不知多少的心机和城府。
但是霍长歌知道,司晏明终将一步一步走向属于他的皇位。
霍长歌知道前世的自己就是个啥都不会的纨绔。
有些人活得再多几辈子还是谋算不过活了十几二十年的。
这也是为什么司晏明拿了一手烂牌还能当皇帝,他拿了一手好牌只能做纨绔,现如今还要苦哈哈得考科举。
霍长歌其实挺乐意抱大腿,保平安的。
但是却不愿做司晏明手里的那把刀。
最后,鸟尽弓藏。
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就在霍长歌心里庆幸两人就要这样走出书院的时候,司晏明忽然问霍长歌。
“长歌,你很怕我,为什么?”
司晏明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霍长歌一抖,下意识的就松开了扯着司晏明衣袖的手。
司晏明也是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霍长歌。
霍长歌讪笑着,两只手摆了摆,急忙辩解。
“我没有,殿下误会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生怕对方不信,一对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司晏明,一只脚却不断蹭着地面。
很像一只犯了错却又安分不下来的奶喵。
司晏明没说话,同样看着霍长歌。
就在霍长歌眼睛酸痛,不知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他眼睛一亮。
“大哥。”
此时此刻的霍长歌恨不得拔足狂奔到他大哥身后,做一只不露头的鹌鹑。
听到霍长邺走近,司晏明那种凛冽强势的目光霎时间春风化雨,恢复了往常的平和。
他伸手拍拍霍长歌的肩膀。
“你哥哥来接你回家了,回去好好休息。”
随后,司晏明对着霍长邺点头一笑,便离开了。
霍长邺也是沉默着目送司晏明离开。
两人之间这种沉默却又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对峙让霍长歌觉得,他的大哥和司晏明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霍长歌下意识的开口要问,头顶却压下一只温暖的手掌。
“走,我接你回家。”
霍长歌正感动于他家大哥如及时雨一般的温暖呵护。
就听见他的“好大哥”补了一句。
“父亲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霍长歌忽然觉得,三殿下说不定需要一个陪吃饭的,并且能促膝长谈的那种。
看着自家弟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霍长邺的笑容几乎从唇角满溢出来,让他那张本就清冷的面孔一瞬间柔和了许多。
拎着自己弟弟上了马车,霍长邺正要吩咐车夫。
忽见一道倩影立在马车边上,手里提着一个深色的食盒。
紧接着,仿佛有感应一般,霍长歌立刻就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芷兰姐姐。”
霍长歌刚叫了一声,眼睛就死死地盯住了芷兰手里的食盒,舔了舔殷红的唇。
“芷兰姐姐给我送什么好吃了?”
芷兰笑得柔情似水,将食盒递给了霍长歌。
“知道你饿了,特地给你做的。”
霍长歌不客气的收下了。
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盖子,往嘴里塞了一个核桃酥,嚼巴嚼巴咽了,他这才露出两颗小虎牙,问道。
“先生怎么样了”
芝兰脸上的笑容仍旧无限娇羞。
“先生太冲动了,芷兰担心他坏了事,便让先生歇个午觉。”
霍长歌被她笑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简单几句便离开了。
自然,霍长歌后来才知道。
当时,嵇先生听到爱徒被抓去三司会审了疯得厉害,吵着闹着要去救人,而后芷兰直接一砚台把人拍地上了。
知道真相的霍长歌对这位把砚台当板砖用的小姐姐,更加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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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
府中一片安详。
霍长歌以为的,他端庄贤惠的母亲在门口等着他回家,看见他后抱着他痛哭流涕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看来,他大哥和父亲并没有让后院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霍长歌其实想溜的。
毕竟这件事情是他闹出来的,虽说凶手不是他,但的的确确险些给相府带来了大麻烦。
霍长歌担心他爹揍他。
他不想瘸腿啊!
当年瘸腿的阴影再次袭上霍长歌的心头。
只可惜。
耳边传来霍长邺的声音。
“父亲已经在书房等你了。”
霍长歌浑身打摆子,像一只走路不稳的企鹅似的磨磨蹭蹭的跟着霍长邺进了书房。
书房里,霍青山站在窗前,冷冷的望着进门的霍长歌。
“跪下!”
霍长歌双腿一软,跪得二话不说。
低头,赶紧认错。
“父亲,长歌错了。”所以老爹您别生气啊!
“长歌已经受到教训了。”求不打啊!
“下次再也不敢了。”求不瘸腿啊!
霍青山听着霍长歌虚心受教、疯狂认错的样子,冷笑一声。
“你还敢有下次。”
他几步走到霍长歌面前,手里的戒尺高高扬起,就要朝着霍长歌身上落去。
霍长歌懵逼了,原来大家长的不讲道理、抠字眼的毛病自古有之啊。
不过幸好,霍长歌有个疼他的大哥。
就在霍青山的戒尺正要落下来的时候,却被霍长邺稳稳接住了。
霍长邺忽然拾衣而跪,抬头望着霍青山道。
“父亲,长歌今日已经受到惊吓了,也知错了,且先放过他,更何况他明日还要读书,若是打坏了,课业怕时要落下。”
霍青山脸上的阴霾消去许多,却心里还是有气。
他啪的将戒尺丢在地上,狠狠地戳了戳霍长歌的脑门,骂道。
“不让这小兔崽子吃点儿皮肉教训,这兔崽子什么事都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