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门提督才不信这鬼话,他唉声叹气,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抬头望着天空。
太阳渐渐从一团看不清的光球变成一团巨大的圆形火焰,橙红橙红的,越来越大。
它一点一点往下落。
渐渐的,九门提督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天空已经逐渐灰蒙蒙一片,院子里也掌上了灯。
一直到最后一点余烬将落未落之际,有人急匆匆的前来禀报。
“提督大人,提督大人!”
那人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说完一句话。
“您快进宫去!霍大人提着十四个血淋淋的人头进宫了,说是直接带人抄了一个专门□□的江湖门派!”
九门提督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大喜过望。
他赶紧捡起放在一旁的官帽,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戴在脑袋上正了正,随后抬手招呼那个来送信的手下。
“快走快走!”
谁知道这个时候,霍长歌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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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皇城之内,养心殿的外殿之中。
霍长邺一身白银铠甲立于殿中,他身上尤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一身血煞之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而放在地上的十四个木盒子之中的东西更是让人瑟瑟发抖。
皇帝却是高兴,他抚掌而庆,夸赞霍长邺道。
“好!不愧是朕看好的人,不过几日间就把事情办的妥妥帖帖的,不似这些废物,查了这么久还把人证给弄死了!”
皇帝说完,便冷冷扫了一眼三司的人。
三司的人立在一边,垂手低头,不敢有一点儿动静,只在皇帝责难之际,俯身下跪,叩首请罪。
“臣等有罪。”
而角落里,跟在九门提督身后,一身副手装扮的霍长歌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推了推遮住眼睛的帽子。
他偷偷觑了一眼站在大殿中央的霍长邺。
谁知道,这个时候,像是兄弟俩心有灵犀一般,霍长邺也转头看向了这里。
霍长歌也顾不上自己太大的帽子,一个脑袋磕在地上,好好趴着一动不动。
霍长邺看着跪在九门提督身后那个副手,总觉得背影略微削瘦,是不是有些熟悉。
可他真没想到霍长歌胆子那么大,竟敢冒充人进养心殿来,因而也不至于怀疑到了霍长歌的身上去。
霍长邺收回目光,静静立着。
一直到皇帝不耐烦的挥手让三司的人起来,他才继续说道。
“陛下,宁王殿下的仇看起来虽然报了,实则背后牵扯甚广。”
霍长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像是在犹豫,实则他低垂的眸子异常清醒决绝。
“微臣搜查暗夜门之时发现了无数的金银珠宝以及一批账本,此时牵扯太大,长邺不敢私自决断,只能将证物呈上,由陛下决断。”
霍长邺说到这里,皇帝示意身边的人去把东西抬上来。
随后对着霍长邺道。
“你继续说,在朕面前,你查到什么就说什么!”
很快,霍长邺所说的几箱金银珠宝已经被抬了上来,一起抬上来的还有一个小的檀木箱子,打开之后里面放着厚厚的几本账本。
大的箱子被打开,十几只镶嵌着宝石,黄金制成的箱子打开之后,里面的珠宝散发出淡淡的光辉,竟将整个殿内照亮。
区区一个江湖门派,竟能敛财如此。
想想自己因连年战争而日渐空虚的国库,皇帝脸色不怎么好。
皇帝挥手,示意太监将箱子阖上。
随后,春公公检查了那只放着账本的檀木小盒子之后,才将之呈上。
霍长邺见皇帝翻了几页,这才继续说道。
“微臣在面圣之前检查过这些账本,似乎与北方贪腐之案有莫大的关系。微臣听闻北方贪腐之案一直是宁王殿下……”
接下去的话也不用多说了,到底怎么回事皇帝自己会想。
皇帝听着霍长邺的话,一页页仔细得看着账本,脸色慢慢得变得阴戾起来。
他忽然猛地将手中的账本掷出,眉头深锁,不再年轻的脸上怒容扭曲。
“混账!逆子!禽兽!”
皇帝连骂三声,在场的人谁还能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纷纷跪下。
“请陛下息怒。”
皇帝一言不发,整个殿内气氛压抑的让人几乎窒息。
九门提督趴在地上,肥胖的肚子先顶着地砖,吃力的转头,满头大汗用口型质问霍长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长歌给九门提督投去一个让他安心的目光。
九门提督欲哭无泪,这皇帝都气成这样子了,他还能安心吗?
怎么不过是一场刺杀,怎么牵扯出北方的贪腐案来了???
他怎么看着圣上的样子这是要大开杀戒了呢?
霍长歌冷眼瞧着九门提督瑟瑟发抖的怂样,忍不住叹息,这位九门提督大人在自己的这个位置上恐怕也做不长了。
毕竟一个这么胆小怕事的人,怎么能够掌管的好整个内城的平安?
霍长歌这样想着,就听见皇帝怒喝一声。
“那个逆子呢?”
春公公立刻回禀。
“再有一月余就是太后娘娘的千秋节,太子殿下如今正在太后宫里……”
皇帝的怒气稍稍消了些,到底不愿意惊动太后,只说。
“你亲自去把太子叫来,就说是朕找他,太后面前不许多言。”
说到底隔代亲,皇帝要训斥责罚太子,若是让太后知道了,怕是闹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春公公急急忙忙走了。
太子来的时候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春公公如何说的,反正太子来的时候竟还喜气洋洋的样子。
太子唇角噙着笑,瞧见皇帝,笑吟吟得叩拜。
“儿臣……”
谁知,皇帝瞧见他就来气,还见他如此高兴进来,气得不知如何自处。
一时间没忍住,皇帝抓起御案上的砚台就朝着太子脑袋上砸去。
“混账东西,给朕跪下!”
太子脸上的笑容一僵,一脸懵逼的抬头望着他的父皇。
当清楚的瞧见皇帝额头根根突爆的青筋的时候,太子一惊,急忙跪下请罪。
“儿臣知道父皇担忧皇弟伤势,可是再有月余便是太后千秋,百善孝为先,儿臣只是太过在意孝顺太后,一时间忘乎所以,请父皇恕罪。”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圈禁对于太子的影响太大,他愈发惧怕自己的父皇。
太子的唇瓣哆嗦了几下,几次想开口却都有些结巴。
“儿臣尽力为太后准备寿宴,并非不顾兄弟情分,只是一来希望孝顺太后,二来也希望借此祝祷皇弟早日康复。”
皇帝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第60章
整个养心殿中的气氛凝滞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皇帝的眉头就好像是被绞紧的毛巾, 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太子还想要解释什么,却赫然被皇帝打断了。
“兄弟情分?孝顺?原来你的心里还有这几个字?既然如此……”
皇帝说到这里,猛地将御案之上的账本狠狠地甩在了太子的脸上,他站起来,面沉似水,一双阴骘深邃的眼里汹涌着黑色的浪潮。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那本账本狠狠砸在太子的脸上,然后落在地上。
太子低头望去。
当他瞧见封面之上的那个纹章的时候,他的身子一震,整个人都不能自抑的颤抖起来。
太子伸出手, 颤颤巍巍的捧起账本, 不过草草看了几行, 便猛地将手中的账本一扔,匍匐在地上大喊道。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不知是谁竟敢如此冤枉儿臣!儿臣绝对没有买凶刺杀皇弟!”
太子高喊着,忽然抬起头,望着皇帝那张已然年老的面孔,高声恳求道。
“父皇, 你一定要给儿臣做主啊, 儿臣这些年坐在这个位置上,虽未有建功立业,却从未有过大错, 求你明鉴!”
他这样哭喊着, 竟然真的就从眼眶之中沁出几滴眼泪来。
皇帝看着这样的太子, 冷哼一声, 缓缓说道。
“这是霍爱卿抄了暗夜阁找到的账本,当时数千将士都眼睁睁的看着,若你不是与那等江湖门派有染,为何账本上竟有你的名字?!”
太子说不出理由,却始终死死咬住一点。
这账本是伪造的,他从来不同这些人有什么瓜葛!
皇帝冷笑,一巴掌拍在另外一本账本之上。
“朕手上还有一本账,是你通过暗夜阁收受北方的那些官员的贿赂的,你不承认也可,朕便将他们一个个抓来查!”
太子闻言,又是一哆嗦。
他自觉地口中发干发苦,心底深悔为何当初不听自己母妃的话,非要收受那些官员的贿赂。
一想到这里,太子眼前发黑,牙关紧咬。
整个殿内都安静的只能够听到各自的呼吸声,帝王盛怒之下,谁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太子闭着眼睛,将脑袋磕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忽然,他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耳边响起了他母后曾经说过的话。
太子猛地抬头,对着皇帝痛哭流涕起来。
他哭得哀痛,满是泪水的脸上看起来分外的真挚。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是一时糊涂,因此才收受了北方那些官员共计十余万两的孝敬。”
太子痛哭掩涕,浑身发抖,像是悲伤到了极致。
他低低哽咽。
“儿臣当时只想着太后千秋必定要办的风光漂亮,又想着国库空虚便想要自己补贴一些,那些北方官员与其说孝敬儿臣,不如说是孝敬太后。”
说到最后,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抬头望向高高玉阶之上的皇帝。
果不其然,皇帝盛怒。
“放肆!”
太子深吸一口气,再拜。
“儿臣不管将此事归咎任何人,是儿臣不肖,辜负了父皇之心,儿臣这便像父皇谢罪。”
太子说完,忽然起身,猛地冲向了玉阶,一头□□在那只汉白玉雕刻而成的麒麟之上。
霎时间,鲜血溅起,地上绽开朵朵妖异的红梅。
这一场景,就连皇帝也惊住了。
他当即变色,步下玉阶,朝着太子倒在地上的身影跑去,却还是离得最近的霍长邺快了一步。
霍长邺托起太子脖颈,确定太子的颈部没有受到伤害,这才从身上取出一瓶金疮药,咬开瓶口,倒在了太子撞伤的额头之上。
此刻,皇帝已经到了太子身边,他扯过身边太监递上的帕子,让霍长邺给太子包扎,一边大喊着。
“宣太医,快去宣太医。”
幸好,养心殿内原本就有照顾司晏明的轮值太医,很快便已经赶到。
霍长歌站在最外围,低头遮挡着脸免得让人认出自己,同时也对于太子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嗤之以鼻。
说真的,太子这么做,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有用。
可若是对手遇到了司晏明,这点儿小伎俩怕是不够用了。
司晏明是谁?
那可是发起疯来自己都敢砍的刺头。
霍长歌想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默默看戏。
太子其实撞得不重。
一般来说,这种撞墙自杀的但凡是存着一点儿犹豫之心的,都死不了。
头上的那个伤口也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
瞧着这会儿功夫,太子已经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的能和他父皇“互诉衷肠”了。
皇帝也是颇受感动,一双虎目之中含着点点泪光,虽然并未落泪,到底是看着有打算原谅太子的意思了。
毕竟贪污受贿此事可大可小,又是借着为太后办千秋宴的由头。
皇帝生气的也不过是兄弟倾轧。
只见,太子虚弱的对着握着皇帝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
“父皇,刺杀皇弟之事,儿臣真的不知。许是有些人误会了我们兄弟之间便私自做主……儿臣着实冤枉啊!”
皇帝静默片刻,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将另一只手覆盖上了太子的手背。
“只要宁王醒了,这件事,朕便不再追究你了。”
太子眼睛一亮。
父子两似乎和好如初。
霍长邺立在一旁,默默将金疮药收回,眼观鼻鼻观心,就好像是一座泥塑雕像。
三司和九门提督则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这父子俩打的什么哑谜。
九门提督知道自己脑满肥肠,不过是凭着家族拿了这样一个肥差,平日里也懒得考虑这种事情。
他转头悄悄用手肘捅了捅霍长歌,低声问道。
“这就完了?宁王的事就不查了?”
九门提督总有一种司晏明被白捅了的感觉。
霍长歌摸摸鼻尖,轻笑一声,对着九门提督挤挤眼睛,用口型说道。
“好戏还在后头。”
他刚和九门提督对口型,忽然站在前面泥塑菩萨一样的霍长邺猛地转头,刚和霍长歌对了个正眼。
霍长歌嘴巴微张,形成一个啊的口型,对上他哥一双凌厉刀眼就闭不上了。
霍长歌心里痛哭流涕。
被抓包了。
霍长歌赶紧低头。
好在霍长邺没有当场戳穿他,不过恐怕镇南王府他是绝对待不下去了。
这在霍长歌正默哀着自己好日子到头这么会儿功夫,忽听见外面有一个士兵急急慌慌的冲了进来,全然顾不上这是在养心殿了。
那士兵正是霍长邺今日带去的几千骑之中的一个。
他原本应该是在继续抄没暗夜阁的产业,此时也这样慌忙的进了宫。
霍长邺见士兵摸不着头脑,不知是该禀告他还是禀告皇帝的样子,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