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陵这半年里,安芝想过很多办法进入沈家,可沈家招丫鬟都是挑年纪的,她早已经过了,做杂活又不用她这样的小姑娘,与权叔他们合计之下才想了这个办法,假装她要被卖进青/楼,博取沈家大少爷的同情,或许能顺利进府。
只是她没想到,沈家大小姐并没有死。
或许是因为六年前的事对沈家而言是个抹不去的污点,所以才对外谎称她已经病逝,将她养在这丽园内,府中上下即便是知道也没人敢提起。
昨天她来时,这丽园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在整个沈府中像是一处被丢弃的地方,说是养,不如说是将她囚着。
安芝重新绞了布巾,轻缓的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李妈离开前还说今夜不会有事,看样子是让她喝过什么,不会醒来。
“相公,子书……”沈歆不断呓语,睡的很不踏实。
安芝起身在内屋找了圈,从柜子内翻出一个小匣子,里面列了半盒子的熏香,低头闻了闻,安芝剪了些放进香炉内。
伴随着烟雾腾起,没顾着地上脏不脏,安芝挨着床坐下来,偶尔抬起头看床上的人,从脖子那儿抽出绳子来。
绳子下吊着个半圆的玉佩,大哥有另外一半,拼凑在一起是整圆。
大哥这趟出海前,她写信时还笑说要做个八卦,将这两块玉嵌上去,送给芍姐姐去,可如今另半边跟着大哥一起沉在了大海里,不知所踪。
屋内渐渐安息,屋外的明月被云层覆盖,只透出一丝光。
君怡园这儿,听过李忱禀报,沈帧坐在走廊里,看着被乌云盖住的月亮:“丽园那边如何了?”
“昨天进府的那丫鬟先安排过去了,明日再带两人,婆子都已经找妥,都是憨实的。”李忱这回是学乖了,没有像下午那样提夫人吩咐的,而是说起洛椿节的事宜,“夫人给叶家也派了帖子。”
这回沈帧没看他,而是径自让人推回了屋,留下李忱在外面一脸的纠结,那这礼到底要不要准备。
第6章 未婚妻
一夜太平。
天将亮时沈歆醒了,安芝原本担心她会闹,醒来后的沈歆却是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看都没看安芝一眼。
“大小姐。”安芝唤了她一声,沈歆还是没有反应,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安芝试探的喊了句:“大小姐,我给您穿衣服。”
沈歆虽没有看她,却是顺着安芝将手臂抬了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安芝怎么弄她就怎么摆,漱口洗脸扶她到梳妆台前,铜镜中的沈歆精神并不好,安芝将她的长发简单束在身后,见她低头看梳妆台上的首饰,轻声问:“大小姐您喜欢哪个?”
沈歆木木然拿起其中最为简单的一个银钗往自己头上戴,安芝替她戴上,悄悄记下,这时大厨房那儿送吃食的人来了,安芝扶她坐下,出去取食盒的功夫,回来时沈歆已经沾了满手的胭脂,嘴上脸上抹了一片红,桌上的画眉墨也只剩下半截。
安芝以为她是吞下去了,连忙哄着她张口,可沈歆哪会睬她,径自起来往食盒摆放的地方走去,在安芝找剩下那半截画眉墨时,她已经把食盒打开。
最后安芝在凳子底下找到了那半截,才起身,筷子落地声响起,转过身时,沈歆已经把食盒内的糕点翻乱了,胭脂混着点心,手上嘴边沾的全是,在安芝走过来时急忙把盘子抱在自己怀里窜逃回床上,躲在最角落里,警惕的看着她,一只手忙着往嘴里塞点心,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却还是往里塞,生怕安芝会夺走。
安芝转身倒了杯水,慢慢走过去,在床边停下没有靠近,只将杯子往里递了递:“大小姐可是要喝水。”
沈歆瞪着她,一块块糕点往里塞着,实在是噎的慌,拳头捶了捶胸口,将剩下那碟子藏到身后,朝她探过来,飞快抓了杯子后缩回去,仰头一口喝尽。
喝完后沈歆转身要拿糕点,碟子被打翻点心撒在了床角嵌进了角落里,沈歆的脸色一下变了,她着急的翻起来,捡起一个就往嘴里塞,这时她身旁多了个碗,里面放着数块新的点心,也没管是谁递的,她夺过就抱在怀里,抬起头,安芝笑眯眯的看着她:“还有很多,慢点吃。”
沈歆背过身去,把碗藏起来不让安芝看到,安芝便在她身旁放了个盘子,盘子内摆上茶水,由着她自己吃。
等她收拾过梳妆台,沈歆走过来,手上空空的,就是脸花了,安芝扶她坐下,替她把脸上的胭脂擦掉,洗干净墨迹,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时外头天大亮,李妈带着两个丫鬟进来了。
见大小姐人还算平静,李妈将这两个新进的丫鬟留下后,再三叮咛丽园内应该注意的事,又将昨天嘱咐过安芝的事重新告知,她们的职责是时刻守着大小姐,没有传唤,丽园之外她们都不必出去,尤其是三天后的洛椿节。
两个丫鬟比安芝还小一些,是李管事寻了外边的牙婆,找老实巴交的人家买来的,再年长一些都已出嫁,小的又侍奉不住,只能挑这年纪。
十四五的年纪在金陵这边差不多要开始议亲了,问过后安芝得知,她们家中还有哥哥弟弟,爹娘想在她们出嫁前再赚点银子贴补家里,签上三年,出府后正好嫁人。
有了搭手的,安芝让她们看着大小姐,进屋收拾床铺,在她要将被子掀起来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叫,沈歆冲了回来,跳上床在角落里翻出藏着的碗,将它护在怀里。
原来她是把没吃完的糕点藏起来了,安芝隐约能猜到缘由,将食盒内剩余的点心装在小屉上递给沈歆:“大小姐,我与你换换可好?”
从数量上安芝这儿就取胜了,沈歆一把抢住了安芝这边,安芝却没松手,牢牢抓着,重复那句话:“大小姐,我们交换。”
沈歆使劲,可拉不回来,没多久她就做出选择了,抓了碗里的糕点放到小屉中,把碗递给安芝,在安芝接住后,迅速的把小屉拉过去,跳下床跑到了外屋。
看着空荡荡的碗底,安芝失笑,她只是疯,可不是傻。
收拾床铺的期间,外屋很安静,对沈歆而言,吃似乎是最重要的,安芝不知道过去那些丫鬟是怎么侍奉的,但能把她逼成这样,肯定是吃不好的。
洛椿节到来前的这三天里,尚在熟悉阶段的安芝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待到四月初三这天,洛椿节时,清早领了食盒后,丽园的前后门又多了四个看守的婆子。
……
新来的小兰与小桃有些好奇,像她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过洛椿节的,顶多上街看看热闹,像沈家这样大摆宴客的能有几户,三天前开始做准备,如今几个待客的园子内,满是盛开的花,争相斗艳的,还有许多新摘的花瓣,各个亭子外摆放了不少桌椅,供给客人们自己制作花包。
安芝见她们好奇,从小阁楼外的花坛中剪了些月季:“你们也来试试。”
小兰看桌子上的剪刀和碎布:“这是要做花囊?”
“我针线活不好。”安芝将一小截的熏香放在盘子内,“不过可以教你们怎么做花囊。”
教了她们后,安芝见坐着的大小姐起身,便跟了过去。
大约是前边儿有声音传来吸引了沈歆的注意力,她径自走过去,穿过小竹林后,前边的丽园门口,走进来两个女子。
不知道是哪家小姐,生的温婉动人,身后跟着个丫鬟,在看到沈歆后,神情有些激动:“沈姐姐。”
吸引沈歆的显然不是这两个人,她都没有理睬她们,还想继续往门口走,被安芝给拉住了,神情有些不耐烦。
叶上珠怔了怔:“姐姐还是不认得人。”
沈歆见安芝不肯放她,甩开她后扭头往回跑,安芝向叶上珠匆匆行礼后追了过去,留下这主仆俩在林子这儿。
“小姐。”身后的丫鬟小声道,“我们还是回去罢,沈家大小姐她都不记得您。”
叶上珠抚了下头发,叹了声:“来都来了。”
两个人往里走,在阁楼旁的亭子内看到了沈歆,走上前去正要开口,发现了她们的沈歆即刻抱了桌上的盘子到自己怀里,盘子内放着的是刚刚安芝用来哄她的果脯。
见此状,叶上珠心中越发不好受,她温和询问安芝:“我能在这儿与她说会儿话吗?”
能受邀来沈家,又进的来丽园的,想来身份不一般,安芝让小兰到亭子外守着时刻注意着大小姐:“这桌上的吃食都是大小姐的,别人碰不得,我去给您沏茶。”
走出亭子时,安芝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沈姐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上珠啊。”
安芝一怔,上珠?叶家大小姐是不是就叫叶上珠?
一刻钟后安芝沏茶回来,亭子内多了两个人,安芝见是沈家大少爷便想避开些,却被李忱先看到了,安芝只得过来,进了亭子后将沏好的茶放下,见气氛不同寻常便要转身离开,被沈歆拉住了,沈歆指了指盘子内的核桃,要她剥。
“……”不疯闹时候的沈歆聪明的很,半点都不好糊弄,安芝无奈,自己挑着让大小姐打发时间的核桃,哭着也要剥完。
所幸叶上珠并不在意亭子内多个丫鬟,她的视线始终是看着沈帧,眉眼间垂了些忧伤,看起来越发的我见犹怜,声音也是动听:“再有四个月就出孝了。”
沈帧看了眼低头掰核桃的安芝,淡淡嗯了声:“这三年辛苦你了。”
“前几日薛家派人送来了拜贴,说是下月初二来访,父亲命人做了不少准备,还说要将珍藏多时的南国明珠送给薛家二少爷做见面礼。”
沈帧还未说话,这边沈歆是嫌安芝剥的太慢,拿起小锤自己砸核桃,砸的桌子咚咚响。
叶上珠不受其影响,望着他语气急促:“沈大哥,五月节礼,你可否早一步过来。”
伴随着咚咚声,沈帧放下杯子,脸上噙着些笑意:“我听闻薛家准备以四艘船做聘,这对叶家来说无疑是一大助力,恭喜你了。”
叶上珠的脸色微变,紧抿着嘴唇,握住自己微颤的手:“你这是何意,难道我们的婚事不作数了。”
砸核桃的声音更大声了,毫无章法的砸,核桃里面的肉都与核掺和在一起分不出,沈歆很不耐烦,就差要把桌子给掀翻。
安芝看不下去了,从沈歆手中拿过了锤子,一手一个,把那几个核桃给砸开,这才哄住了她。
亭子内的气氛更奇怪了,叶上珠泫然欲泣,沈帧却像是没有意会她话里的意思,恭喜二字说的极为顺畅,半分不情愿都没有,许久之后,叶上珠轻泣了声:“只要沈大哥与薛家一样,父亲定然会同意。”
安芝心中一震,计家最兴盛时也就只有六条船,有几家下的起这样的聘,即便是沈家也不是随手能拿出去的,那薛家也是阔绰。
亭内刮起一阵风,沈帧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是我配不上你。”
第7章 都得娶
快临近中午,阳光落进亭子内,却驱不散叶上珠含泪怔怔时心头落下的那郁结,在沈帧说了那句配不上她后,叶上珠脑海嗡嗡的,整个人都有些懵。
叶上珠憋了许久的眼泪落了下来:“沈大哥。”
一旁安芝悄悄看她,哭的可真好看啊,连她看着都心疼了,视线一转看向沈帧那儿,后者的神情里也有心疼,可更多的是冷静,安芝心中犯了嘀咕,不都说沈家大少爷与叶家小姐青梅竹马,他这反应是不是淡了些。
很快叶上珠就将她心里的疑惑给说出来了:“沈大哥,你是不是怕拖累我,阜阳城有很多好的大夫,再不行还能托人请皇宫里的太医,总是会有办法的,这两年不是已经好了很多。”
沈帧看着她,温和着:“我的腿不会好了。”
亭子内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叶上珠轻轻摇头:“不可能的。”
“半年前我爹请了一位从宫内致仕的太医,他说没有治愈的可能,上珠,这样你可还愿意嫁给我。”
安芝心中悄悄想着,肯定愿意啊,她那么喜欢你。
可瞧着用情至深,因婚事有变而伤心欲绝的叶上珠,在听到沈帧这么说后,忽然沉默了,过了会儿她才泪眼盈盈道:“不会的,你以前那么好的身体,不会治不好,才看了一位太医而已,宫中有那么多的太医。”
沈帧为她倒了一杯茶,出奇的淡定:“倘若还是看不好。”
叶上珠望着他,却只道:“不会的。”
安芝心中有些古怪,她虽不懂情爱这些,但她见过两情相悦是什么样的,大哥与芍姐姐许诺时,讲的可是不论将来有什么变故都会不离不弃,灾或是病,都不会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为什么叶家小姐只念着会与不会,难道沈少爷腿好不了,她就不嫁了?
叶上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没人清楚,亭子内的氛围是越发显得有些奇怪,沈歆旁若无人的玩着核桃,忽然抬起头看叶上珠,指着她脸上的眼泪,像是问小孩子的语气:“你哭啦?”
“沈姐姐。”
叶上珠拿起帕子抹了眼泪,不等她继续说,沈歆笑了:“嘻嘻嘻你哭了啊,她哭了,她哭了。”
也不知道哪个点触及到了她,看叶上珠哭,沈歆就特别高兴,就像是看戏那般的语气,即便是知道她如今神志不清,并不是有意如此,在这样的环境下,沈歆的笑声对叶上珠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仿佛是在嘲弄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亲自向别人请求去叶家提亲,姑娘家的矜持都不要了,多掉份啊。
这么一想,叶上珠的眼泪更凶了,谁也不知道她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开的口,她与沈帧的亲事在小的时候就定下了,这么些年她就盼着能嫁给他,可他却出事了,落下双腿的残疾与轮椅相伴,父亲便不愿再结这亲事。
她恳求父亲再等等,他的腿一定是能好起来,这一等便是四年,如今母亲的孝期快过了,父亲那边没有松口的迹象,沈家这儿因为前几年提亲被拒也生了怨,如今又有薛家掺和其中,她实在是没辙了,才想着来与他商量,薛家不比沈家,父亲如何会没有计量,若是由他出面去与父亲说,定能顺利。
可他却说这样的话。
叶上珠擦了眼泪,已经将颜面拿下了,也不在乎多一句少一句:“你不想娶我了。”
沈帧神情坦然:“我今后如此,实在委屈你,薛家家风严谨,几个孩子都是嫡出,二少爷为人谦和,还有功名在身,今后不论是在阜阳为官还是回金陵,有薛家和叶家为助,你都会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