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笑了“她是小叔带来的, 自然住在这里。”
“可是!”宝珠欲言又止,表情看起来难受的很。
“可是什么?”
“芬儿她们说,清音小姐一来就让人把三老爷屋里,您给置办的东西都给换了, 从柜子到铺的垫子, 之后又叫人把院子里种着的桂花树铲走,使唤人种了别的,不止是三老爷屋那边, 花园里的她都想铲掉, 要不是陈妈拦着, 沈少爷给您的那些花种可都没了。”
宝珠越说越气, 她半点不在意三老爷带谁来,三老爷这年纪早晚得成亲,小姐与三老爷是亲人, 三夫人自然也是住这儿的, 可这位清音小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 简直是把自己当这儿的主人了。
安芝轻抚着手上的镯子“她住在小叔院子里?”
宝珠点点头“原先是住在客房的,前些日子三老爷受了伤,她就搬到三老爷那边厢房住了,说是为了照顾三老爷。”
安芝回想了下几天前码头上那亲昵劲“去看看。”
宝珠取了披风和手炉,外边雨夹着雪分外的冷,走进花园,没多少路安芝就听到了琴声,还有人唱歌,声音很是悦耳。
能想象的到美人抚琴,小叔听音的画面,安芝在暖房外站了会儿,直到那琴声结束才上前推门。
屋内笑声一顿,倚在塌边的清音看到安芝后笑意重染“是安芝啊,商行里的事忙完了?”
“嗯。”安芝走入暖房,笑着道,“有几件事想和小叔说。”
“这样啊。”清音笑靥看着她,安芝平静的看了回来,片刻后,清音起身,“厨房里炖了汤,应该快好了,我去看看。”
清音走出暖房,安芝在坐塌旁的墩子上坐下来“小梳子说你遇了翻车。”
唐侬微笑“小伤,当时速度也不快。”
看起来的确是小伤,几天前在码头上,若非说出来,安芝也看不出“小叔是不是想娶清音姑娘。”
唐侬执着杯子的手一顿“为何这么说?”
“我看小叔挺喜欢她的,再者说她一个姑娘家,跟着小叔到金陵,又在傅园住了一阵子,传出去到底对她的名声不好。”
唐侬失笑“怎么反过来着急我的亲事了。”
安芝敛了笑意“也不是着急,就是想看着小叔早早成家,之前在苏禄遇到李大哥,我想了很多,如果大哥还活着,就算是找不到其实也是好的。”
“听说李致记不起以前的事了。”唐侬垂眸,瞧不清楚神色。
“是啊,我允了李管家,让他带李致回宣城,到熟悉的环境里或许会恢复一些记忆。”安芝顿了顿,“小叔,我总觉得三年前的事,有蹊跷。”
暖房内安静了会儿,唐侬的声音依旧是平静“为何这么说?”
“出航时不曾有错,回航时三艘船的罗盘同时失灵,我觉得不可能。”安芝将李致的那块罗盘碎片摆在桌上,“我带李致回来,就是想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
唐侬看着那罗盘碎片,中心指向的部分早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是边沿,等同于是块废木头“当时一切发生的太快,谁也无暇顾及另外的船,李致与我们在一艘船上,出事后我也来不及注意他。”
安芝给他看木牌“事发时他肯定与大哥在一起。”否则大哥随身的东西不会在李致手上的。
暖房内再度安静,随后传来唐侬的叹息声“知知,你怀疑有人估计破坏罗盘,让船失了航向驶入暴风地带。”
安芝望着他“小叔不怀疑吗?”
唐侬摇头“你二堂伯应该不会这么做,毕竟三条船一起出事,损失下来对计家是重创,备着这么大的债务,就算是将计家拿到手,也未必能撑下去。”
二堂伯不是不会这么做,而是没脑子想那么周全,可除了二堂伯,就没别人了么?
安芝没有作声。
唐侬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头“不要再让这件事成为你的负累。”
安芝望着他,瘪了瘪嘴“那小叔就早日成家,这样我也算有事儿做,不会胡思乱想。”
安芝脸上的神情转的很快,就好像刚刚的悲伤事都只是为了营造气氛来骗唐侬答应成亲,屋内的气氛瞬间缓和。
唐侬伸手想敲打她,安芝躲得飞快,他无奈道“胡闹。”
“这怎么算胡闹呢,哎,我还不知道未来小婶子是什么人。”安芝眨了眨眼,“李大哥的儿子有两岁了。”
话音刚落清音推门进来,安芝起身笑道“商行里事多,我先去忙,小叔您好好休息。”
清音愣了下“这么快走了,汤还没喝呢。”说着放下食盒跟着安芝出去,“我送送你。”
说送,只不过到花园门口罢了,安芝婉拒“你回去罢,外边冷。”
“你才回来就忙成这样,我都没与你说上话。”清音热情的握住安芝的手,笑的很甜,“唐侬常与我说起你。”
“等忙过这阵子就好,往后能说话的机会多的很。”安芝轻轻推她往花园内,“快回去罢。”
目送了清音回暖房,宝珠将手炉塞到安芝怀里,嘟囔着“这里还需要她送呢。”本来就是小姐的家。
“如果她今后与小叔成亲,那她的确是这里的女主人。”
“小姐!”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宝珠踟蹰了会儿“小姐我错了,不该说清音小姐的不是。”
安芝摇头“你没错。”她也不喜欢。
人有沉默寡言的,也有自来熟的,可清音的自来熟,热情的有些过了,小叔将她带在身边,又不拒绝她靠近,想必是重视的。
而她在傅园的种种行为,安芝可不觉得她是没脑子。
走出傅园,雪势大了些,安静的小巷内,角落里已经有积雪。
安芝走在路上,脚下轻微的瑟瑟声,到了巷子口,街上便没有雪的踪影,车轮轧过,湿漉漉的,行人裹紧着衣袍,只有孩子不惧冷,冻红着脸在外面跑。
安芝往前走了几步后,经过一家茶坊,安芝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向打开的窗户,对上了个熟悉的笑容。
安芝跟着笑了。
坐在沈帧对面的陆庭烨不忍看这画面,却又止不住好奇问“你怎么知道她会经过这儿。”他们才等了半个时辰都不到,计安芝她就真的经过了。
“两天卸货她都在商行里,今天必定会回家。”而如今在年关,她又离开几个月,商行里事情多,她肯定不会在家中多留,所以很快会出来。
而这边距离西市并不远,走过去,能给她时间想事情,到了商行后才能更快的处理。
陆庭烨张了张嘴“要是她不转头看。”
沈帧笑着摇头,看向安芝走过来的身影“我知道她会。”
安芝在他们边上坐下,笑着道“陆少爷好兴致。”
“怎么只说我好兴致。”陆庭烨话语一顿,敢情人家两个是心有灵犀,他是多余的呢,“得,我看我得走了。”
安芝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别呀,我这一趟从苏禄回来,陆少爷不想听听我带了些什么吗?”
陆庭烨失笑“你还真是三句不离买卖,早听说了。”
“那要不去商行看看?”安芝原本也想在这两天去陆家拜访,现在遇到陆庭烨正好,“这两天刚清点好,得赶在年前将一些货送出去,雪再大一些,过了前洲恐怕就上不去了。”
“再等等,先吃点东西。”沈帧将几碟点心挪到她面前,又叫伙计送了汤过来,“傅大人或许会来。”
安芝一愣“傅大人?”
“你之前不是提起过那事。”
“那不是该去府衙拜访?”
“傅大人的兄长在这里,过两日就走,趁此机会若是能结识,也是有好处。”
这么说起来安芝有些印象了,早先在宣城就遇到过两次,除了样貌有些神似外,性格是迥异的“我之前见过他们。”
沈帧点头,看向窗外“来了。”
安芝望出去,不远处两个人身穿便服,其中一个不断在说话,另一个沉着脸,一如她在宣城时看到的那样。
忽然傅凛抬起头看向安芝这儿,安芝一怔。
这边傅凛的耳边还在响起傅亨的声音“二哥你别不信我,你看了就知道,要说她和我们没关系打死我都不信,她在衙门内记的可是傅姓。”
傅凛收回视线,扭头看他“你就只查了这边?”
“蠢货。”
看着二哥加快的脚步,傅亨懵了下“啊?”你不是不信么,那你还走这么快!
第101章 亲人
巡使傅大人平日里不与商户私下相见, 这是近一年来众所周知的,所以今天的“巧遇”,是傅亨与沈帧达成的共识。
沈帧想要打点官府, 透过傅亨与京城有所联系, 而傅亨就是冲着安芝来的,二哥这次来金陵,停留的时间又不长,恰逢安芝出航回来,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为此傅亨穿的还是寻常便装,不想太过于正式。
屋外的风大了许多, 刮的窗框有声响, 小厢房内炉子烘的暖人,刮进窗户雪粒子落在地上, 化成了水滴。
五人坐在桌前, 从进来打过招呼后有短暂停顿, 之后的气氛一直不错,除了傅凛面色沉静始终不怎么说话,傅亨一个人便能活络了场面。
安芝大多数是在听,她在苏禄时就有这打算, 如今他们说起的正好是这个, 她便想看看衙门内对此究竟是什么想法。
怀里毛茸茸的有东西往外拱, 安芝低头, 小团子冒出脑袋来, 张大着湿漉漉的眼睛正在望她, 安芝将它的脑袋往下压了压,拿起桌上的点心,轻轻掰了些喂给它。
这一幕落到了两个人的眼中,傅凛就在安芝正对面,看着桌旁露出的小犬,目光在安芝的笑容上定了定,随即,他看到沈帧侧过身,接了句陆庭烨的话后,将自己前面的点心递给了安芝。
动作十分的自然,自然到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没人多看一眼他们的动作。
傅凛看向沈帧,后者很快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温和笑了笑。
“丘庄那边的确种的不错,不过还得再看一段时间。”傅亨说完后忽然提到了安芝,“丘庄有几个庄子内种的番麦就是傅掌柜送去的罢。”
“没错,这次从苏禄回来,我还带了些别的,打算先在那几个庄子内试种。”苏禄的天气与金陵这儿的不同,带回来的种子未必种的好。
“明年二月我会再去一趟丘庄,届时傅掌柜可以准备一些种子给我。”
安芝笑道“过完年我就送去衙门内。”
傅亨又问“这一趟去苏禄,傅掌柜可有别的收获?”
安芝细数了几样在苏禄带回来的当地产物,这一趟她的确是比上次带的多,即使没去岭西,两艘船也差不多装满了,当然其中的一半都是另有用途。
傅亨听着听着,心中油然而生自豪感来,他转头看二哥,眼神道这回没话说了吧,那画你也瞧见了。
傅凛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声音沉冷“傅掌柜何姓?”
这问题来的突然,就像是在温水中丢了个冰块,倏地将这水温给将下去了,在安芝怀里的小团子应声“呜”了下,往安芝怀里缩了缩。
安芝的反应很快,噙着些笑意“家父姓计。”
“何处人氏?”
“宣城人氏。”
傅亨有些急了,二哥你当是审问犯人呢,眼前这可是咱们妹妹,吓跑怎么办呐。
陆庭烨也觉得这气氛变得有些快,没征兆就问出这些来,他抬头看沈帧,见他神情没有异样,这才放心的继续坐着。
在傅亨要开口时,傅凛再问“既然你父亲姓计,为何林家在衙门内所记是傅姓,也非宣城人氏。”
关于安芝姓氏的事,当初让义父去衙门办这件事时,何大人还在,收了些银两,依照着当初说的,就是以一个孤女的身份,记为傅姓。
那时做这些是为了暂时隐瞒二堂伯他们,若是以计家的姓开商行,消息很快会传到二堂伯那儿,不利于她安排事情,安芝也没想这事情能长久不被人发现,毕竟只要根据她所接触的,往宣城那边去查就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而眼前的两位傅大人,一位是新巡使,一位的官职恐怕还要高,要查岂不容易。
虽然不清楚他忽然问的缘由,安芝还是很坦然的回答“傅姓是我母亲的姓氏。”
傅亨有些诧异“傅姓是你的母姓?”
沈帧在旁解释道“金陵之中也有跟随母姓的,计姑娘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她前来金陵投奔林老爷,后而改了母姓。”
陆庭烨忙接话“是啊是啊,这也是寻常之事。”
傅凛嘴角微动,这般解释,倒是免了她欺瞒的错。
傅亨还没缓过劲来“那这……”傅姓要是母姓的话,那是她的母亲与傅家同姓啊,这与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没有要追究她欺瞒的罪。”
安芝抚着小团子的手一顿,沈帧抬了下眼眸,很快陆庭烨这边就起身给傅凛倒了杯茶“傅大人您请喝茶。”
气氛有短暂的停滞,很快恢复,可即便是傅凛不说话了,刚才这一出叫人难以捉摸的问话,让大家心中都有了疑问,疑问最大的就是傅亨了。
这时沈帧恰时道“傅大人,时候不早,不如我们改日再叙?”
也只能先这样了,傅亨点头“好。”
“商行内还有些事,改日再拜访傅大人。”
初七进来推了轮椅,安芝走出去后,厢房内安静了会,傅亨起身看了眼窗外,脸上满是无奈“二哥,他们是经商的人,不是刑部的犯人,您这么个问法,就是有些关系也让你给问的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