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终于懂了。
终是逃不过命运,在二十岁那年,遇见她。
当时,北京时间下午十六点零四分。
他心上有异样的感觉,面上却不动声色,长久以来的冷静自持已磨炼出了他的性格,不会轻易冲动。
稍一愣神,他看着那道身影走远,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
他抬起头,看到她指着的那座建筑,深灰色砖墙上,“艺术学院”四个字似乎烙印在他的心头,此后越发灼烫。
“看什么呢?!”沈郗眠手搭上他的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未看见有什么不寻常,遂摸摸鼻子道,“我拍完了,咱们走吧。”
他垂下眼,掩住眸中神色。
“噢!再陪我去尚德买个手抓饼吧,好久没吃了,怪想念的。”沈郗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早已做好了被冷漠拒绝的打算,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出来。
对面静默了几秒,却换来一句“走吧。”
沈郗眠有些不可置信,以为表哥今天终于良心回归,开始关爱弟弟了。
席遇一直心不在焉,在等待沈郗眠买饼的途中,出了店铺,站在路边打电话。
隔壁一家面包店里,倏地传来一声惊呼。
“你怎么买这么多,一天一个也吃不完啊!”
他微微侧首,噢,是她。
她怀里抱着一大堆面包,听到同伴的惊呼,秀雅的眉微微蹙起,面上似有动容。
同伴以为说动了她,倾身替她分担了一半的面包,想要放回去,她却眼疾手快地将其拦住,一脸正色道:“没关系,一天一个吃不完,那就……一天吃两个吧。”
同伴一脸无奈,二人忽而相视一笑。
他竟然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她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呢?她怎么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呢?
她应是和自己一般,外表强硬,无坚不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就行了吗?
难道他判断失误,他们并非同类?
他有些烦躁,电话也打不下去,被走出来的的沈郗眠招呼着离去。
后来过了几天,沈郗眠邀他一同观赏自己最近洗出来的照片,他本欲无视,却发现其中有一张,上面的女子太过眼熟,那笑容也太过刺眼。
他伸手拿起,摩挲着照片边缘,指尖越发用力,眉间却越发松动。
他觉得,自己可能魔障了,不然此后的梦里,怎么会都是同一个人。
他终于决定,要找到那个人,要再看看她的笑容,要看看她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可是,他找了将近一年,也没有找到她。
似乎他那日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影,是海市蜃楼,是剪影泡沫,是他碰触不到的幻觉。
只是每次心痒难耐之时,会画一幅她的素描。
后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果真在艺术学院的迎新晚会上再次遇见她。
原来,她叫舒觅。
舒服的舒,寻觅的觅。
艺术学院,广播电视编导系大一新生,舒觅。
原来,那年的她还不是C大的学生,怪不得……
只是,得知她名字的途径却让他有些烦闷。
他一直思考该以怎样的方式接近,才不会惊扰到她。想了半个多月,也没有任何头绪。
可咖啡馆的再一次碰面,让他坚定,不管以怎样的方式,先接近再说。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好奇别人的世界,第一次想要去挖掘、去认知,也是第一次,想让一个人走进自己的世界里。
☆、安于现状
“你们出去拍照吗?摄影老师上星期布置的作业。”舒觅看完了电影,正欲出门,顺口问了一句。
编导系的孩子们都是全才,不仅得编,得导,得演,还得会拍。
不过舒觅不喜欢摄影,她比较喜欢搞文学创作。
安冉所在的文化部要开部门例会,倪霜霜则打死都不愿意下床,所以只有简娅与她同行。
结果两人出师不利,可能今天行情比较好,学校的相机都被借完了。
“早知道学编导还要上摄影课,就该让我老爸给我买一台相机。”简娅有些烦闷,她也不怎么喜欢摄影,她只喜欢演。
舒觅无可奈何,刚想说话,却收到一条消息。
“在干什么?”
席遇站在窗边,默默看着从男生公寓楼下经过的舒觅。
“额,想去拍摄影作业,结果没借到相机,在回寝室的路上。”舒觅回复。
“在原地等一下。”
舒觅立即向四周看去,并没有看见人啊?那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原地”在哪儿的?
抬头一望,发现自己正站在男生宿舍楼下,心下了然。
虽然存着疑问,却还是和简娅在原地等待。简娅一听是席遇,眼中八卦的火苗熊熊燃起,直言让她等一下午都行。
五分钟后,舒觅目瞪口呆地看着席遇从对面走来,旁边还有一个......诶,不是那天那个摄影系的男生吗?
“你让我带着相机干嘛?”沈郗眠不明所以。
直到走到两个女生面前,他才恍然大悟,这厮,这厮,竟然......
“这台相机行吗?”席遇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
简娅由刚开始看到“奸情的火花碰撞”而感到激动,后在看清席遇旁边那个男生的脸时,心头不禁暗暗鄙夷。
不过那货的相机真心不错,Canon Eos-1dc,顶级单反,简直比学校的70d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果然学摄影的都是土豪,随便一个镜头就是上万。
看到那货心疼的表情,简娅心头暗爽,连忙答道:“当然行,这台相机给我们用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嘛,哈哈哈。”
沈郗眠万分不舍地将相机递给简娅,一边还不忘提醒:“美女,你可得好好爱护它,这可是我儿子。”
简娅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儿子。”
“哎,你不是那天那个......”沈郗眠递相机的动作停滞。
简娅手上用力,利落地将相机夺过。
舒觅见势不对,连忙道:“麻烦了。”
席遇唇角微勾:“不用客气,用好了打我电话就行。”
沈郗眠不甘心,一路上追着席遇不放:“我说,你和她们怎么认识的啊?”
也不是他大惊小怪,只是他再清楚不过自家表哥的性子,别说女生了,就是只母蚊子从其身边飞过,他也得怀疑半天。
“缘分使然。”席遇淡淡回复。
沈帅哥黯然泪下,看着席遇,又想起舒觅,突然灵光乍现,那个女生!那个女生不就是当初席遇问他要的那张照片的主角吗?
难怪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么眼熟,原来如此,他可算是明白了。
舒觅和简娅拍完作业时已经接近五点,于是死皮赖脸非要跟着自己表哥一起的沈帅哥提议顺便一起吃个饭。
舒觅正想推辞,简娅却已经爽快答应。
于是在沈郗眠的带领下,四人便在学校北门找了一家干锅店。
刚落座,席遇便拿过一张纸巾递给对面的人。
舒觅一脸茫然,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接过纸巾,埋下头去擦拭着面前的桌子,暗想,这辈子除了同学聚会,她大概也不会和近龄男生出现在同一张桌上两次了。
沈郗眠之前已经在席遇那里打探到了舒觅的名字,这下便一派风流地对着简娅搭讪:“美女,怎么称呼?”
“简娅!”
“什么?”
“简娅!”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郗眠爆笑不止,“减压?你说你也不高啊,减什么压啊!哈哈哈哈哈......”
糟了,触到逆鳞了……
舒觅暗道不妙。
简娅一生中最大的痛便是自己的身高和名字:总是被别人叫成“减压”,而且也不准别人叫她娅娅,因为听起来很像“鸭鸭”......
她曾多次筹划改名,可对她一向百依百顺的老爸却死活不肯,说这是简娅去世的爷爷替她改的名字。她不止一次大骂自己的老爸这是愚孝,连带着对老爷子也有几分不满。
而身高更是简娅的痛,明明长着一张御姐脸,却只有一米五九,给心高气傲的她硬配了个萝莉身高,这如何不叫人失意悲切、扼腕叹息?
可如今沈郗眠竟然同时嘲笑了简娅今生最痛心的两件事......
舒觅决定舍身取义,熄灭即将熊熊燃烧的怒火:“我们点菜吧?”
席遇原本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菜单,并不关注这边的局势,听到舒觅的话,缓缓抬眸,唇角微勾,动作优雅地将菜单递给她:“慢慢看。”
果然,帅哥的笑容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镇定剂,那两人立马平复了心情,表情荡漾的只差没有当街朗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只不过沈郗眠想的是:席遇这笑容可真是意味深长啊,是在警告自己吗?
简娅则想的是:小样儿,咋们以后来日方长。不过觅觅这秀恩爱的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回去得研究研究。
吃完饭,舒觅本想付账,席遇却先她一步。
舒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总是让他付钱,而且这次,明明是他帮了她们。她并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无论是金钱上,还是人情上。
刚想挣扎,席遇便道:“你下次再请回来吧。”
还有下次?
“……那好吧。”她有些犹疑。
席遇面露挪揄:“你这个表情……好像不太想再和我吃饭了?”
舒觅笑着打哈哈:“怎么会?没有的事……”
趁席遇付钱时,沈郗眠和简娅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先走一步。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点基本觉悟还是要有的。
待舒觅反应过来之时,早已人去桌空。
又一次和席遇走在回寝室的路上,舒觅只觉压力依旧很大。
但席遇不打算开口说话,舒觅当然也不会开口,她从来都不是会主动的人。
两人一路无言。
舒觅发现,其实席遇真的如传闻中一般,是不爱搭理人的。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沉默的,除非万不得已,很少开口,更别说主动找话题这样的行为了,要他自己开口完全是看心情来的。
譬如刚从在饭桌上,舒觅相信,若是自己不说话,他可以一直沉默下去,做一个旁观者,平静目睹她们的喜乐纷争。
这样的人,往往内心世界极为丰富,因为外界的事物于他们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吸引力。
表面上看,自己和他似乎很相像。可只有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舒觅才会这般惜字如金,在熟人面前,那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且,一般走在路上时,是他最沉默的时候。
舒觅偷偷打量他一眼,发现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眉目不如平常那般舒展。
终于到了寝室门口,舒觅松一口气,终于可以逃离这尴尬的氛围了。
她掐着时机开口:“学长我到了,先回去了,再见。”
席遇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目光幽深,舒觅浑身不自在,却也不好直接转身离开。
或许,自己的告别语说得不太近人情,舒觅轻咳一声,又道:“你路上小心?”
席遇依旧不语,正僵持着,他终于开口:“你……”
才说了一个字,又突然轻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算了,你回去吧。”
舒觅猜到他想问什么,无非是那天晚上的那句“我找了你很久”,可既然他都不说了,她也不打算问,她一向最是稳得住。
于她而言,一时的平静远好过于突发的冲动,有些事情还是不戳破的好,就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也未尝不可。
毕竟,未来的事太过不可预测,若不能确定有好的结果,她也不敢轻易冒险。
可以说她谨慎,也可以说是懦弱。
☆、苦力
自从那日之后,舒觅发现,她总是能时不时地和席遇凑到一起。
例如,那日在食堂吃饭时,简娅看见有一修长身影跨进食堂大门,当机立断地拉着倪霜霜和安冉以光速奔去了隔壁好几十桌。
舒觅隔着重重座椅一脸幽怨地看着她们,但又不愿意端着餐盘跟着她们满食堂跑。
而后,对面便覆下一道阴影,带来不小的压迫感。
“一个人?”
舒觅咽下一口老血,轻应一声。她能说自己刚刚还是一个拥有三只可爱小伙伴的人吗?默默扒了一口饭,只是,动作越来越慢条斯理,带着些刻意的从容。
两个人默默无言地相对而坐,各自专注面前的餐盘,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十分诡异。
但不知为何,舒觅却没有了第一次的那种尴尬感。席遇吃饭的时候似乎并不喜欢说话,她也不用刻意找话题,其实这样安安静静地吃饭正是她喜欢的。
正想着,对面的人突然放下了筷子,问了声:“喝水吗?”
舒觅抬头看去,忙答:“不用。”
席遇微微颔首,随即起身离席,舒觅鬼使神差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一路远去,在他折返时又连忙埋下头去扒饭。
席遇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微仰头喝了一口。舒觅微微抬眸,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形状完美,带着勾人的弧度上下滚动,她一时忘了动作。
“怎么了?”席遇放下瓶子,眉目淡然地看着她。
舒觅捏了捏筷子,轻咳一声,道:“……吃饭时喝水对胃不好。”
席遇微动了动身形,靠近餐桌,单手支头,笑睨着舒觅:“你的语气……好像一个人。”
舒觅笑得敷衍:“不会像你妈吧?”
席遇没说话,只微勾了勾嘴角。
舒觅匆匆扒完最后一口饭,向席遇告别。
刚走出去两步,席遇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舒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