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件9块9便能买到的短袖体恤, 下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膝盖处还打了两个补丁, 看上去寒碜极了。虽说九年制义务教育提倡每一个孩子都拥有平等的受教育的权力,但某些老师总会根据家庭情况把每一个孩子划分到相应的阶层,再区别对待。
原主的班主任就是这样一个老师。与原主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夹枪带棍, 一点小事也会被她无限放大,继而揪着不放。原主会厌学也与这位老师有很大的关系。
但林淡根本就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而是紧紧护着身侧, 以防别人靠近。她腰间的小布包里放着一张存。折和几千块钱, 等会儿得存进农村信用社里去, 可不能弄丢了。
二十分钟后, 终于轮到她报名了,她正准备把书包里的作业本拿出来,却听这位姓马的老师警告道:“林淡,这次你要是没写暑假作业,我是不会让你报名的,你给我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在九年制义务教育范围内,任何一个老师都没有权力剥夺一个孩子受教育的权力,那是违法的。林淡心里很清楚,嘴上却不说。班级也是一个小社会,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是没有发言权的,马老师要是决意不让她报名,她根本没有一点儿办法。
林淡默默拿出暑假作业,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马老师随意翻了翻,见每本都写完了,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似想到什么,又抽。出数学作业本,仔仔细细检查起来。
“你要是随便乱写,今天这个名也不用报了。”马老师冷哼道。她已打定主意要把班上的毒瘤剔除出去。在管理机制很不完善的乡镇学校里,经常会发生开除学生的事,只要民不告官不究,谁会管这些闲事?
排在后面的学生全都围拢过来,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唯独有一名头发枯黄的小姑娘担忧地看着林淡,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她叫高小红,是原主的同桌,两人平时不怎么说话,却也从来没发生过矛盾。
“林淡要被开除咯!”不知谁喊了一声,惹得大家哄笑起来。
然而马老师的表情却告诉他们这件事悬了,只见她不停往后翻页,脸色越来越黑,又盯着其中的几个大题仔细看,过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拍桌道:“说,你是不是抄了答案!”
“暑假作业还有答案吗?”林淡平静地反问。
马老师这才反应过来,暑假作业的答案学校只给班主任配了一套,如今在她的抽屉里锁着,而小镇上连个书店都没有,想买都没处买,所以说林淡是不可能拿到答案的。况且她家那么穷,有那个闲钱吗?
马老师冷厉的表情僵了僵,随后不耐烦地拿出名册让林淡填了。
林淡根本不在乎对方恶劣的态度。她的感情本就稀少,没有必要浪费在一些不值得的人身上。她交了钱就转身走了,背后是同学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是很难接受她竟认真写完了作业的事实。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林淡脚步停顿,然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只见校门口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摊,有卖粉的、卖凉面的、卖狼牙土豆的,每个摊位都围满了来报名的孩子,手里捏着一元、五元、十元的钞票。
林淡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走进传达室想跟看门的老大爷打听打听情况,却见他脸上布满冷汗,人也瘫坐在椅子里,像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大爷,您怎么了?”林淡上前扶了他一把,顺手就探明了他的脉象,原是关节炎犯了,这会儿正疼得受不了。这种病用艾灸治疗见效最快,但林淡这会儿没艾条,只好把内气逼于指尖,帮老大爷依次按揉足三里、悬钟、阳陵泉、血海、梁丘等穴。
老大爷连连摆手想赶她走。他一个老人,怎么好意思让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帮他脱了鞋按摩?但按着按着他就没挣扎了,痛苦的神色渐渐被舒缓取代。
“大爷,您好点没有?我爷爷腿脚也不好,我在家经常帮他这么按。”林淡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谢谢你啊小丫头。”老大爷长舒了一口气。
“没事,大爷,我跟您打听个事,门口那些摊位一天能挣多少钱?要不要交管理费?会不会被城管抓?”林淡认真地询问。
老大爷笑道:“嗐,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哪里会有人管这个,集市摊子还天天摆着呢。门口那些摊位生意好的一天能挣一两百,生意不好的也就是糊个口,谁先来谁就占着地方,不用交管理费,收摊的时候把地扫干净就行了。你打听这个干嘛?”
“我想摆个摊子挣钱。”林淡坦诚道。
“你?”老大爷上下打量她,然后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你还小呢,读书要紧,别想挣钱的事。”
“不是,我爸妈都走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爷爷,我爷爷最近又摔断了腿,花了一大笔钱,我要是再不想办法,家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林淡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博取同情的意思。
老大爷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是这样啊,那你学习咋办?”
“我只卖早餐,不会耽误上课。一天挣那么几十块好歹也有个进项。”
老大爷担忧道:“你想卖啥?做生意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指不定钱没挣着还赔了呢。”完了觉得自己说话晦气,连忙又呸了一声。
林淡忍不住轻笑起来,笃定道:“我准备卖社饭,大爷您放心,赔不了。”她对自己的手艺有百分百的信心,而且社饭无汤无水便于制作携带,每天只需把一个大蒸锅和一个小炉子运过来就行了,一辆自行车就能搞定,比卖粉啊面啊的方便多了。
大爷一听就急了,摆手道:“闺女,千万别卖社饭,那东西现在都没人吃了!”
社饭是某些少数民族祭祀社稷的一种食品,用糯米、青蒿、腊肉等食材蒸制而成,主要在社日(即立春后第五个戊日)进行,所以又叫社饭。然而,随着年节气氛越来越淡,华国民俗渐渐被遗忘,社饭这种东西已经很少有人会做。即便在偏远的农村,社日这天也早已没人祭祀,年轻一辈可能连社饭是什么都不知道。
满大街都是卖吃食的小摊或店面,却没有一个是卖社饭的,也因此,老大爷才会极力阻止林淡。
“现在的孩子口味刁着呢!社饭掺了青蒿,味道怪怪的,还有一股涩味,怕是卖不出去。”他再次劝告。
“没事的,我有分寸。大爷,谢谢您!”林淡辞别老大爷之后就去信用社存钱,留出一部分买了日用品、文具、棉被等物,原本还想买几套新衣服,发觉买布比买衣服便宜太多,就都换成了布,细的糙的都有,家里有一台老旧的缝纫机,回去可以自己做,完了把这些东西用两个蛇皮口袋装好,捆扎在自行车的后杠上。
把车骑到离桃花镇最近的一个村落时,她看见马路下的河床边聚满了孩子,像是在打闹,其中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被欺负得最狠,时不时被身边的孩子扇一巴掌、踹一脚。林淡的同桌高小红被几个女生揪着头发扯到一边,隐约在喊着:“不要打了,求你们!”
小男孩行走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林淡起初以为他受伤了,后来才发现他的右脚脚背与地面呈90度角扭曲,竟是患有足内翻。这是一种发育性畸形,难怪他会被周围的孩子欺负。林淡拧着眉头看着下方,却又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那三个城市少年和周翠翠。
他们双手插兜,笑嘻嘻地看着这群打闹的孩子,偶尔还会伸出手议论一番,竟完全不去管眼前的混乱。负责跟拍他们的摄影师也没有干涉,一是因为他们有本职工作要做,二是因为这一幕很有争议,得拍下来,稍后再去阻止也不迟。孩子们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不了大事。
林淡还在犹豫该不该管,却见体格最强壮的一个少年忽然把瘦弱的小男孩往小溪里推,让他整个人趴在冰冷的水流上,然后挥手让大家踩着小男孩的背走过去。
他来回踩踏着小男孩,笑声充满了恶意。被他威风凛凛的模样一刺激,陆续便有几个孩子把小男孩当成踏脚石踩过小溪,又有几名女生硬拉着高小红去踩,嘻嘻哈哈地笑着,完全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有多恶劣。严格来说这不叫踩踏,这是践踏!
小男孩终于受不了了,双手死死抠入河床,绝望地痛哭。高小红也跟着哭起来,嗓音撕心裂肺。很显然,这样的欺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林淡双眸一暗,立刻调转车头骑下四五十多度的陡坡,到了河床上,然后把自行车扔到一旁,三两步跑到近前,一脚将领头的高壮少年踹飞出去。
第386章 村霸、校霸、学霸13
康少杰三人来到学校的时候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 校长亲自出来迎接, 还准备在开学后为他们举办一场联欢晚会, 感谢他们对学校的捐助。这些场面上的事肯定要做,这档节目在开播的时候打的就是关爱少年儿童的招牌, 每一季的拍摄地都是非常贫困的农村, 而且还会带来丰厚的捐赠,这样有助于减少一些负。面。评。论, 更容易过审。
康少杰三人去高三一班认了个门,与班主任“亲切”交谈了一番,完了就陪周翠翠去初三年级报名。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教室的时候吓了马老师一跳,问明情况后看周翠翠的眼神都不同了。这得是多大的运气才能跟这三个少年搭上关系?从穿着打扮上判断,他们绝不是普通人。
满心不耐的马老师立刻变得热情洋溢起来,亲自帮周翠翠填写了报名表,还当着镜头的面狠狠夸奖了她一番, 又不辞辛苦地跑回办公室, 拿来了上个学期的成绩单,进一步表彰周翠翠同学的优秀。
只可惜三位少年对周翠翠的成绩一点兴趣都没有, 直接把成绩单拿过去,指着林淡的名字笑嘻嘻地说道:“原来黑丫头真的考了零蛋啊!哈哈哈哈!”
“我看看我看看,哎呀, 还真是!你说她爷爷给她取什么名字不好,偏要取零蛋?”小胖子沈加一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曹沐晨打听道:“马老师, 林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考零蛋?”这绝对不是她的真实成绩。
马老师撇嘴道:“这个林淡是我们班的刺头儿, 平时最爱旷课,连考试都不来,来了也交白卷,说都说不听。”
曹沐晨点点头,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林淡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才接触几回就有了初步的了解,这位老师教导她三年却还对她心存偏见,看来也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
他与两位小伙伴对视一眼,颇有些意兴阑珊,也不管周翠翠报名报利索了没有,直接转头就走,还顺走了那张成绩单。
周翠翠骄傲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连忙把准备好的学费塞给马老师,急急忙忙追上去。一行人顺着碎石子铺成的乡村马路往回走,远远就看见河床边聚满了小孩,吵吵闹闹的,其中一个小男孩被所有人踢打,另一个小姑娘被扯着头发压跪在地上,动都动不了,只能呜呜地哭。
“哟,没想到农村也会有校园霸凌?带头打人的那个刚才不是在高三一班见过吗?”康少杰没心没肺地说道。
“这一幕真令人怀念啊!”小胖子喟叹道。
曹沐晨扶了扶眼镜框,表情似笑非笑的。
三人正是因为校园霸凌才会被父母送到乡下,自然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问题。他们从小在优渥却复杂的环境中长大,比任何人都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强大的人自然可以站在金字塔顶端,弱小的人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这是社会常态,而校园也是一个小社会,发生这样的事太正常了。不想被欺负那你就反抗啊!自己不知道反抗,你有什么资格怪别人冷眼旁观?
三人很久没凑这种热闹了,当即就顺着斜坡滑了下去。
周翠翠跟在他们后面惊恐地说道:“别去,打人的那个叫任吒,是我们学校的校霸,惹了他,他能把全镇的小混混叫来欺负你!”她当然知道任吒奈何不了康少杰他们,但是等三人走了,倒霉的不就成了她吗?所以这种闲事她是绝对不会让他们管的。
所幸康少杰、曹沐晨、沈加一根本没有管闲事的意思,只是站在一边嘻嘻哈哈地议论,像是在看戏一般。
几名摄影师沉着脸拍摄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三个人已经没救了。他们把残酷当成了有趣,把欺压同学当成了理所当然,他们根本没把自己与一般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他们的父母拜托节目组的事恐怕无法实现了。更可悲的是,他们的家世足够让他们嚣张肆意地活下去而不用遭受任何挫折和惩罚。
自节目开播以来,每一季的嘉宾都能获得不大不小的成长,即便他们只是为了尽早回家装出来的假象。但这三位大少爷真的是有恃无恐,连装都懒得装。才半个月,焦老太就被他们整得灰头土脸,周存志原打算留下拍摄节目,在电视上出出风头,却被他们三两句话撕掉了伪善的假面,只能躲到外地打工去了。
这三人才是是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与眼前这个打人的农村少年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几位摄影师暗自摇头,心道拍完了这个颇具争议的场景就赶紧去把小男孩救出来,完了把三个混世魔王带回去,让导演开个批。斗。会。这样下去真是不行了,来了三个月一点改变都没有。
哦不,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至少昨天见识到林家那个小姑娘的聪明绝顶后,他们受了刺激,知道学习了,虽然只有三分钟热度,却也算这一季的重大突破。
说曹操曹操就到,几位摄影师略一抬眸便发现林家的小姑娘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后杠绑着两个巨大的蛇皮口袋,像一座移动的小山。她每一次出现都带着沉沉的负重,恰如她的身世。
其中一位摄影师立刻把镜头对准了河岸上的公路,在心里猜测小姑娘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是见义勇为还是冷眼旁观?然而他还未想明白,就见小姑娘风驰电掣地冲下了马路,把自行车随地一扔,一脚踹飞了带头打人的少年。
摄影师们傻眼了,康少杰、沈加一、曹沐晨也傻眼了,周翠翠惊叫一声便躲到众人身后,生怕被任吒看见。
“我。日。你祖宗!你他妈是谁,敢打老子!”对付一个孩子,林淡自然不会下死手,于是任吒被踹飞后还能爬起来,捡了一块石头狠狠往林淡脑袋上砸,表情狰狞至极。其余的孩子也都围拢过来助阵,口里骂着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脏话。
林淡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一把将高小红从那几个女生的手里扯出来,拉到自己身后,完了擒住任吒的手腕轻描淡写地一扭,任吒就扔掉手里的石头哀嚎起来,又被拎着衣领一路拖行到小溪边,摁进冰冷的水里。
跑过来帮忙的孩子一脚一脚被她踹飞出去,竟是丝毫没能阻止她前进的速度。她直接踩在任吒背上,一只手反剪着他的双手,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冷冰冰地问道:“被人践踏的滋味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