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等了一会儿, 那人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仍是紧紧地抱住她。勒得她都有些难受。
她有点羞恼,伸手想挣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却觉得那手臂肌肉结实, 铁铸一般丝毫不动。
她有些急了, 推着他:“你, 你放开我, 这样太……太无礼了!”
他这才开口, 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仿佛在她耳边呢喃,带着无限思念与怜惜,低低声说:“江婺,别动。”
别动,让我抱抱你,确认你是真的回来了。
江婺听到他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挣扎。
这个声音,似熟悉,又陌生,带着记忆中的清润,又添了一丝厚重,好似少年的嗓音已经随着时间蜕变,成为了完全成熟的低沉男声,变得更好听了。
这声音,分明是她一直要找的人所有,是她的弟弟,无殃啊……
太过震惊以至于不敢置信,江婺整个人都愣住了。
少年垂眸看着她乖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一时只感觉空落许多年的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满足的情绪,便是天下在握也没有这样满足。
同时又不住欣喜着,他如今长大了,长高了,终于可以将她抱在怀里,为她遮风挡雨了……
庄常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眼神复杂,是极失落的,但心里又十分明白,这样才是对的。
以往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四年之前,他便知道没有结果了。如今能看到她安然无恙,与陛下相逢,他已是十分高兴了。
庄常垂首默默打马上前,无声地提醒欣喜若狂的圣上,此地并不是这样的时候。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一时周围的嘈杂声又声声入耳。他心里轻轻一叹,到底想起这里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的举动恐会遭人闲话,于是只能抑制住满身满心的激动,驱马离开。
离开前他回眸看了眼那间酒楼,原先温润柔和的一双漆黑眸子,霎时变得冰冷锋锐——
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江婺恐怕……
他神色一冷,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以眼神示意庄常后,便不再逗留,骑马带着江婺离开了闹市。
庄常自然知道那眼神什么意思的,想起方才的险情,他脸色也沉下来。正要亲自上楼逮人,听闻此间有聚众斗殴事件的京兆府尹总算姗姗来迟。
京城贵戚纨绔多,每日里打架闹事并不新鲜,京兆府尹原本还不慌不忙的,一看见高坐马上、脸色沉凝的庄常,顿时打了一个机灵,清醒了!忙屁颠屁颠地滚过来:“下官、下官参见庄将军!”
庄常既有世袭的爵位,又有新封的将军封号,又是当今皇上嫡亲的表兄,又是从皇上还在边关的时候就追随在旁的,一直护卫到皇上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被皇上深深倚重,如今已是圣上身边第一大红人,还是这样铁面无私的性子。
所以可想而知,别的官员见了他,是如何屁滚尿流了。
京兆府尹这会儿已经深深懊悔起来,刚刚他没看见庄将军,态度是不是太散漫了?不会告到皇上哪里去吧?!
想到这里,京兆府尹吓得脸色都白了。
当今这位皇上虽年轻,可却是杀星转世一般,想当年逼宫夺嫡的时候,杀起阻挠者来可从来不眨眼的,当真是天性凉薄、心肠冷硬,当初欺辱他的人,如今不是死就是囚……且皇上尤其厌恶尸位素餐的渎职官员,杀起来也是切瓜砍菜一般的!
在京兆府尹把自己吓得冷汗直流的时候,终于听到头顶传来庄常冰冷沉肃的声音:“你来的正好,将酒楼里不论打架的、看热闹的,一个不准放过!通通收押,听候处置!”
京兆府尹一听,这话没有怪责自己的意思啊!心里顿时大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应道:“下官遵命!”
然后便中气十足大声命令手下将整座酒楼通通包围,里边的人通通暂时收监!完了满脸堆笑正要回头邀功,可是旁边哪里还有庄常的身影?
庄常当然是骑马去追人了。
皇上的安危事关魏国大局,如今他只身出宫,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何况又带了江婺。两个于他都是极为重要的人,自然不敢疏忽大意。
只是路上碰上了古安,古安正要问他抢画卷的事情,庄常懒得与他多说,匆匆越过,只把他丢在了身后。
“哎哎哎你这么来去匆匆的干什么!我的画卷呢……喂!什么人啊!等等我啊!”
古安叫不住人,又实在好奇,最后也一咬牙打马追上去了。
且说无殃带着江婺一路疾驰,离开了闹市,快要进入内城时,却突然轻轻皱了眉,继而勒马停下来。
而紧紧靠在他怀中的人,也终于开了口,轻声细语里带着几丝雀跃、几丝紧张、几丝不确定:“无殃……是你么?”
江婺其实在马匹跑动的时候就回过神来,不过,她从来没有骑过马,他又骑得这么快,就是想说什么也顾不上说了,不用他压着,她已经吓得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埋首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了。
她战战兢兢地觉得,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去,会摔死人的!
还好他终于停了下来,江婺也才终于缓过神来,却又有点近乡情怯那样的感觉似的,怕空欢喜一场,于是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闻言,腰间一直紧紧锢着的手终于微微松开,而后却是他双臂都环住她,保护似地,轻轻圈住她。然后,便听得他好听的声音在耳边想起,风吹似的呢喃低语,安慰着她,也是安慰自己般,轻轻道:“是我,江婺,是我呢……”
江婺这才猛然抬头,看见他的脸庞。
他长大了许多。
从前她总觉得他的长相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太过于漂亮精致了,倒像个女孩儿一般。可如今,他五官完全长开了,脸部线条刀削斧凿般,变得硬朗而深刻了。尤其俊朗的眉目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稚嫩,反倒十分锋锐,气势更足了。
少了几分秀气,多了几分英武,再也没有以前雌雄莫辨的意味儿,江婺欣慰地觉得,她的弟弟更好看了,那是一种充满男子汉气概的好看,感觉更吸引人了。
她一瞬间欣喜若狂,又有种“我家弟弟终于长大了”的感动,一时之间,竟然觉得热泪盈眶。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声音因为太激动而有些哽咽,眼眶都微微发红了,“你长大了,无殃。”
他闻言,却有些不太高兴似的,薄唇微抿,眉头更是轻轻皱起来。
江婺一愣,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头,还像以前那样说他:“怎么又皱眉了,看到姐姐不高兴吗?”
他眉间的皱痕被她轻柔的力道抚平,脸色却更不好看了一点。
因为他终于想起,他多年前就对江婺起了男女之情,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与她诉说,就是一场长达四年的生离死别。
四年的时间里,当初朦胧青涩的爱意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却是更加坚定而深沉了。
如今,他寻回她,如获至宝,情不自抑,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以江山为聘,娶她做妻子,许她以国母之尊,养在偌大的皇宫里,与他一生做伴,再不分离。
可她,她却还把他当做弟弟。
她一直以姐姐自居,一直把他当做弟弟的。
她对他,是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还是把他当做弟弟的!
何况,他突又想起来,她曾说过“皇权不是个好东西”,可如今,他却皇权在握,她若知道了,会不会要离开?……
他不语,不自觉又皱起了眉头,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此时,两道马蹄声一前一后往这边赶来,打断了这份安静。
江婺扭头看去,发现这两人也是十分出色的男子。
后面的那个一身红袍,唇红齿白,眉眼飞扬,像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公子;前面那个高大健壮,却是身披甲胄、满身凝肃,面庞刚毅,十分熟悉……
江婺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开心地招手喊道:“广常!”
庄常看着她一如多年前温暖的笑容,听着她习惯喊出的名字,不觉心中一热。
他勒停了马翻身下去,快步上前,单膝跪下,一向沉稳凝肃的脸色不觉动容,声音也激动不已:“您,终于回来了!”
后边的古安看见皇上微服出宫就被吓到了,远远看见他怀里还亲昵地抱着一名纤细的女子,更是惊讶地不得了!待她转过脸来,他更是差点瞪突了一双眼睛我——这这这……这不就是皇上下令让整个巡查司全力寻找的女子吗?那个隐情!
皇上已经找到了?动作这么快的吗?!
古安赶紧快马加鞭上去,下马行礼,惊呆之余又觉得很兴奋很好奇。
这名女子是谁?什么身份?
他的八卦之心已经熊熊燃起!
第69章 纠结
一天之内找到了弟弟和弟弟的小跟班, 江婺差点要喜极而泣。
她现在穿不回去了啊,举目无亲, 能遇到一个熟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以后就要和他们相依为命了!
江婺坐在马上还是有点战战兢兢的, 想跳下去跟庄常说话, 却发现被无殃抱紧了。抬头一看, 他薄唇微抿, 低头看着她, 漆黑的眼珠子里透出几分不高兴来。
江婺不明所以,拍了拍他的手, 皱眉道:“好了无殃,不要搂搂抱抱的, 快放我下去, 这马这么高, 好吓人,一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
少年却不松开, 反倒收拢了手臂, 下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 保证似的,低声道:“别怕, 江婺, 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江婺还是觉得有点别扭的, 无殃怎么好像粘人了呢?她轻轻推他的手, 一边摇头小声说:“那也不要这样, 有别人看着呢……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啊。”
他冷下了脸,眼神轻轻一瞥“外人”古安,后者背脊一凉,麻溜地低头,收回了窥探八卦的目光。
他这才垂眸看着她,低沉清冷的声线带着微微的蛊惑似的,道:“不怕,没人敢说闲话。”
少年旁若无人的举动,仿佛在宣示主权。
庄常立在马旁,听着他们低声而亲昵的话语,垂首沉默不语,只是身形看着有些寂寥。
被告诫的古安现在虽然眼观鼻鼻观心,不过内心还是蠢蠢欲动,简直挠心抓肺的好奇。
江婺听了无殃的话,还是觉得怪怪的,但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最后只能说:“要不,咱们也不要呆在这里晒太阳了,好热,我们回去说话吧——对了你的院子!”
江婺这才想起自己不能再穿回去的罪魁祸首,急得一叠声地问:“你的院子怎么起火的?谁放的火?有没有查出来?你们当时都去了哪里啊,都没事吧?现在你又住在哪里?”
想起此事,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黑眸里冷芒吓人,仿佛酝酿起疯狂的情绪,抱着她的手臂也越发收紧了,发狠似的将她箍在怀里。
江婺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感觉,一瞬间差点要被他勒断了腰,难受地皱紧了眉头,忍不住捶了他一拳,“你快松手,我难受!”
他才微微松了松,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她耳边说的话,有些后怕又有些委屈似的,尾音都带了一丝颤抖,“江婺,我以为失去你了……”
江婺一怔,终于知道自己在火光中消失,最终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痛苦,一时心下酸酸涩涩的,觉得心肠都软了,也不怪他这样抱紧她了,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后背,哄道:“没事,我没事呢,不是回来了吗。”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仍是紧紧地抱着她,显然还是在后怕着。
江婺还是觉得有点闷,忙转移了话题,“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啊,带姐姐回去看看啊。”
他闻言,身体突地一僵,半晌才缓缓平复了情绪,斟酌着道:“我如今住在别的地方了,暂时……不带你回去了。”
江婺闻言有点失望,又有点生气,自己千里迢迢来找他,他都不愿意带自己去他新家呢,果然不把自己当姐姐啊!
无殃看她失望,他面上看去似无异色,却敛眸抿唇,内心却几乎疯狂,天知道他多想现在就带她回去——可是不行。
许多人暗地里都说他眉眼锋锐,心肠冷硬,没有半分柔和,他大多数时候是的。唯独于她面前,他内心是这样期待、忐忑、小心翼翼。
他想,这样仓促时候,他要怎么向她坦诚自己的身份呢,她听了之后会有何反应,会认为他贪恋权势、六亲不认吗,又否像别人那样畏惧他、疏远他?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难受地透不过气来。
不,不要现在说,不可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免得吓到她,把她吓跑了。
他才刚刚寻到她的。
但又正是因为寻来不易,才一刻不想放开,只想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将她与他融为一体……该如何是好?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继续瞒着她,带她回修缮好的西宫,过着以前那样的日子?不,他坚定地摇头。
他不想要那样了,他也不满足那样了。他希望她再次踏进皇宫的时候,她是不再是一个“姐姐”,也不再是他的“先生”,更不是他的保护者,他已经足够强大,他不再需要了。
他仍然感激她,可他却期待更亲密的关系——她不再将她当做弟弟,而是当做一个成年男子。
他希望她再次踏入皇宫的时候,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并且是穿着凤冠霞帔,心甘情愿去做他的皇后,去与他生儿育女,与他长相厮守的……
内里心思百转千回,最后他只温声对他说:“江婺先去别的地方,稍等几日,等我忙过这一阵,我便来找你,可好?”
江婺还能怎么办,失望归失望,气归气,她还是把他当弟弟的,何况如今举目无亲的。
既然人都找到了,她就不急了,她不信无殃真的嫌弃她不让她去他家,可能是真的不太方便?算了,广常那里总能打听一二的嘛。心里这么想着,她也就点了点头。
少年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失落还是轻松,他敛眸思索一阵,最后调转马头,去了古安的府邸,要把江婺安置在古家宅院。
对此,古安起先有点茫然。
为何要去他家?当然不是说不欢迎,只是这女子明明是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啊,不带回宫,反倒放在臣子家里?
咳咳,瞧瞧这光天化日之下,都直接抱怀里了,这女子闺誉恐怕不保……咳咳,说不定早已跟皇上私相授受,有肌肤之亲,不然为何皇上一直惦记着人家不娶妻……哎呀不管到底他们何时认识、何时生情也不太重要了,但这女子是皇上心之所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