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柔嘉替她舀了一碗汤,道:“喝点汤吧,再忍忍嘛,或者看看戏。”
王沅苦着脸,她其实挺爱看戏的,但是这戏是安阳公主与杨氏等中年妇人点的,要么是秦香莲,要么是王宝钏,都是些哭哭啼啼的苦情戏,看到就让人烦躁。尤其是王宝钏,王沅看到她那么傻,真恨不得掰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了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连自己亲爹亲妈都不要,她后来受了那么多苦,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再看看其他人,程姮娥正盯着戏台,看得津津有味;戎美人与梅宝林跟木头一样坐着;胡端娘与林宝瑟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张婕妤则撇嘴,眼里的鄙夷之色表露无遗,“啧啧,这个王宝钏真是活该呀!”王沅听她说这一句,深有同感,点点头,道:“我也觉得!”
张婕妤脾气不大好,没什么人理会她,见王沅对她说话了,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能找人说了,“我才不信一个女人有这么傻,放着锦衣玉食不要,去吃野草。这出戏肯定是个酸腐的读书人写的,哼哼,全靠意淫罢了!”
王沅都忍不住要对她刮目相看了,这张氏对上谄媚,对下刻薄,没想到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于是两人就此交流起看过的戏来,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王婕妤,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王沅抬头一看,哟,不错,老熟人终于来找她叙话了!
第29章
王沅在江都姚家受过几年的教养, 把脾气养的含蓄些了。以前的她个性十分要强,余少儿长得也不错,又是家里的幼女,也是被宠大了, 两人时常掐架,总的来说,余少儿从来没赢过。但是余少儿自从姐夫当上皇帝之后, 一日比一日飘了,嘴里三句话不离皇帝姐夫与皇后姐姐。王沅觉得腻歪,就很少再搭理她了。
余少儿端着酒杯, 走到王沅身边,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 “怎么啦,王婕妤,你不记得我啦, 见到我来了都不过来打个招呼?”
王沅狡黠一笑, 说:“我这不是知道你会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嘛!”
余少儿没有占到口头便宜, 眼睛一扫就扫到胡端娘身上, 于是笑呵呵地说:“哎呦, 端娘你也在呀?”
“废话,难道你的眼睛是瞎的吗?”胡端娘毫不客气翻了一个白眼。
余少儿这下失算了, 她的姐姐是深得圣宠的皇后, 她家也新近封了爵位,自以为王沅与胡端娘在后宫讨生活, 就要讨好她,没想到两人都不给她面子。她的脸色顿时变了,但是想起所处的场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抿了一口酒,打量着王沅与胡端娘,只见两人都穿着正三品的宫装,头戴金冠,面色红润,看来在宫里过得还不错。
正三品的宫装深深地刺到了她的眼睛,环顾大殿内,在座的几乎人人都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唯独她自己虽然穿着华服,戴价值连城的珠翠,却没有任何诰命在身。嫁汉穿衣,自家夫婿陆敖,虽然是青年才俊,温柔体贴,但却没有功名在身。
王沅任她打量,不再理她,与公孙柔嘉说起话来。胡端娘则是从来都看不惯余氏姐妹,见余少儿有些失魂,嘲讽道:“余少儿,说起来,你见到我等还需行礼,不过罢了,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这礼就免了。
这话正好戳到余少儿心窝上了,全身的血涌上头,借着酒劲,她开始不管不顾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姐夫只不过是喝了你娘几口奶,就蹬鼻子上脸了,一家子人巴巴地靠着我姐夫!还有你王沅,尅夫的名头传得够响的,若不是我姐夫姐姐大度收留你,你就只能嫁个鳏夫了!”
余少儿胡言乱语,揭了王沅与胡端娘的老底,一桌子的嫔妃都挤眉弄眼等着看笑话。公孙柔嘉想息事宁人,借口余少儿喝多了,让人扶她去内室休息。余少儿甩掉侍女的手,瞥了她一眼,“你只不过是我姐夫的妾妃,有什么权利管我!”妾通买卖,她眼里的鄙视之情表露无遗,看满桌子嫔妃就跟看奴仆下人一般。
王沅还真没想到她会犯傻,在公共场合说这样的话,看来最近余家的日子过得不要太顺心。她些有遗憾,可惜冯昭仪不在这里,不然余少儿可是给她姐姐闯了大祸了。余蕴秀一直致力于经营贤德的名声,然而就余少儿这么一闹,把在座的嫔妃都给得罪了,嫔妃们自然会把这份仇记在余蕴秀身上。
心思一转,她决定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些,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站起来笑盈盈地递给余少儿,“还没恭喜少儿你新婚燕尔呢,来来,我给你斟酒,敬你一杯。”
余少儿以为她服软,得意洋洋地伸手去接酒杯,王沅身体转了一个方向,背着对众人,趁着余少儿的手碰上杯子时,提前松开手,酒杯掉落下来,正好砸在余少儿的裙子上,酒液漫开,裙子污了一大片。
王沅惊道:“少儿,你喝醉了,怎么连杯子都拿不稳了!”
“你故意的!”余少儿眼睛喷火,怒视王沅。
王沅作无辜状,“我没有,你可别误会了。”
余少儿扯着裙子,往余蕴秀那边大步走去,边走边告状:“姐姐,王沅故意拿酒泼我!”
她急不择言,直呼嫔妃的名讳,众贵夫人们暗地里都觉得这余家小女儿未免太不知礼。
余蕴秀忙喝止妹妹,“少儿,不得失礼。”
“姐姐!”余少儿跺脚,“你要替我主持公道!”
胡端娘站出来,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妾有一言,妾亲眼所见,陆夫人喝醉了,没有拿稳杯子。”
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沅也站起来,道:“请皇后娘娘明察!”
余少儿本就喝了酒,面红耳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喝了不少。安阳大长公主正为着余蕴秀拒绝婚事而不悦,见此情景,怎能不说两句话,“皇后,你这妹子未免太不妥当,直呼嫔妃的名讳,这眼里也太没有陛下了,而且今日本是徽鸾的满月礼,这当众嚷嚷的,太失礼了!”
余蕴秀是知道三妹性格刁蛮任性的额,只是没想到在这种场合她也不知轻重,但她又不忍心在众人面前下余少儿的面子,只能道:“来人,快把陆夫人扶进内室休息。”
孟昭姬忙走过去扶着余少儿,她一向都有威严,余少儿只能不情不愿的进了内室。
这段小插曲过后,殿内又重新热闹起来,一群胡姬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呸!”张婕妤偷偷地啐了一声,“小人得志!”这余家人粗鄙无知,除了皇后还像个样子。
“可不是,”胡端娘道,“这么多年了,竟然没有改进,白白惹人笑话。喂,王姐姐,你怎么感谢我啊?”
王沅装糊涂,“端娘你这话说的,为什么要感谢你呀?”
她也不明说,只是得意地瞅着王沅,王沅替她斟了一杯酒,笑道:“请喝酒吧!”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胡端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婕妤全都看在眼里,但是没说什么,只是左右环视,目光落在梅宝林身上,道:“梅宝林,怎么一晚上你都在装鹌鹑,跟没嘴葫芦一样,小心大公主跟你学的一个样儿,更加不讨陛下的喜欢!”
梅宝林嗫嚅道:“婕妤娘娘,我——”
“唉,我也是可怜大公主,你说同样都是陛下的女儿,徽娟还是长女,竟然生生的低了自己的妹妹一头,真是可怜哪!”
“是啊,”林宝瑟也十分同情,“大公主多可爱呀,可惜了!若是皇后娘娘能替大公主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就好了。”
胡端娘冷笑一声,“你们倒是想得美,她怎么会替大公主说好话,没得夺了二公主的宠爱。”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梅宝林低低地垂着头,遮住眼里的不忿,双手紧紧握着拳头。
王沅心中好笑,张婕妤真是个人才,从来不浪费任何一个机会挑事情啊!
宴会结束后,王沅与公孙柔嘉携手回宫。公孙柔嘉道:“沅儿,我可是看见了那酒是怎么泼到余少儿身上的。”
王沅浑不在意,笑道:“余少儿她喝醉了嘛,手抖,杯子就掉下来,与我可是没有半点关系。”
公孙柔嘉点点她的头,无奈道:“你呀,还是要收敛一点,”她的声音压低,“陛下已经在朝堂上提了册封太子的事情,太子之事最迟今年应该就能定下来了。余家现在势头正旺,你千万不要去触这个霉头,皇后娘娘很宠爱她妹子的。”
王沅道:“我从小就没吃过余少儿的亏,没理由现在吃她的排头,皇后若是有心,就该好好教导她的妹子来着,别总是打嫔妃的主意。”
公孙柔嘉笑了,“皇后儿女双全,陛下眷宠更甚于以往,太子册封在即,正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王沅也觉得余蕴秀自从产女后就有些变了,比如说是卫婉的事情,再比如说是大公主的事情,公主不同于皇子,没有任何威胁,按理说,余蕴秀正好可以让李湛也给大公主赐封,这样既能显出她的贤德,又能施恩于梅宝林。
回到明光殿,已经戊时末了,采青带着人伺候王沅梳洗。王沅躺在浴缸里,采青一边替她搓洗,一边道:“婕妤,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卫三姑娘的脾气还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她那个夫婿受不受得了?”
王沅闭目,道:“受不了也得受的,谁让她娶的是皇后的亲妹子,以后的升官发财就全部指望余家了。”
“我真担心余三姑娘再来找您麻烦。”采青担忧地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不用怕她,对了,笔墨纸砚你给我准备好了吗?”王沅问。
“早已经准备好了。”采青回道。
“唔,真是麻烦,明天又要开始上课了。”王沅喃喃道。
孟昭姬忙里偷闲,采集古代贤惠女子的事迹,以及前人所书的女子守则,重新进行整理,编撰了一卷书,名为《女训》,从言行举止方方面面规范女子行为。此书编成后,她上书皇后。余蕴秀看了之后大为赞赏,于是印制成很多份,赐给皇亲国戚以及各官员夫人,并且诏令嫔妃学习女训。这一行为使得余蕴秀贤惠的名声传的更广。
后宫嫔妃每月上中下旬各有一天需要去椒房殿学习《内训》,大长秋孟昭姬负责主讲。
内容无非是些什么女子要修身养性、谦卑有礼、谨言慎行,孟昭姬还加入了自己的理解,教导众人要从一而终,一臣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王沅听得头都大了。反正就是孟氏家族借此事扬名立万,而余蕴秀则借机显示自己的贤德知名。
由于李湛的支持,众嫔妃是敢怒不敢言。
椒房殿。余少儿伏在余母怀里哭泣,“娘,我是你的女儿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是王沅这个贱人故意把酒泼在我身上的,胡端娘跟她是一丘之貉。”
“少儿住嘴!”余蕴秀斥道,“王婕妤与胡婕妤,是陛下的嫔妃,不可直呼她们的名讳。”
“哇!”余少儿哭得更大声了,在余母身上揉来揉去,“姐姐凶我,娘,你替少儿做主啊!”
余母心疼小女儿,道:“蕴秀,她是你亲妹子,你何必这样斥责她。”
自己这个幼妹从小惯爱撒娇做痴,嘴里真真假假,是以余蕴秀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叮嘱道:“你要在宫里住几天就住吧,只是不可再与嫔妃争吵。不然我立刻送你回家,知道吗?”
余母不满道:“少儿是皇后的亲妹子,按理说,那些妃嫔至少应该给她三份面子,不然就是没把你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余蕴秀揉揉太阳穴,苦笑道:“娘,您也不看看昭阳殿,与我想比又差的了多少呢?”
余母道:“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子嗣,那冯氏不过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怎么比得过你。顼儿是陛下唯一的孩子,封太子的事情不是也已经有了眉目吗,你还在担心什么?”
“总要等顼儿真正成为太子我才能放心。”余蕴秀叹道。
余少儿眼睛一亮,也不哭了,“姐姐,顼儿当了太子,爹爹至少要封个侯吧,那咱们家就可以同冯家平起平坐了,再也不用怕冯家了。”
余母笑道:“封侯自然是免不了的,陛下至少还会封你爹一个大司马或者车骑将军呢!”
余少儿从母亲的怀里坐起来,拉着她姐姐的袖子来回晃动,撒娇道:“好姐姐,今日的事情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犯了,你就原谅妹子吧。”
“你要真改了现在的脾气才好,我给你的那本《女训》,在家读过没?”余蕴秀问道。
“额,读过,当然读过,女子当‘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我都看过,受益匪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