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刚过,天空便炸开了一朵五彩的烟花。
手机屏幕亮起,备受期待的微信终于姗姗来迟……又或者说,来的恰恰好。准点发送的祝福太多,她那条很快被冲了下去,他飞快地点开。
就看到她头像上的大笑脸。一样是照片的抽象化,外人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但他每次看到,脑海都能精准的浮现她的样子——呆萌与俏皮的矛盾结合。
“新年快乐!今年冬天有你,我房间的空调省了很多电。”
一条文字发送的“有声”祝福。
画面感极其强烈。强烈地击破了他一个人的自怨自艾,如一盏强光灯,一下子指明了未来的方向。
他在回复框里慢吞吞地输入:新年快乐,祝万事顺心。
最后五个字,输得极其用力。
如果语音念出来,大抵是一字一顿的效果。
奈何对方接收不良,并未领会真意,将几个字读得十分轻描淡写,以为他忙于应酬,非常识趣地道晚安就睡了。纠结接下来措辞的蒋先生被架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他对着手机独自生了会儿气,终究化作一声叹息:“你是小猪吗?”
如果这句话让小周听到,绝对不肯承认。哪家的小猪有她这么勤快,大半夜才睡,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卫生?周家历年的惯例,由周妈亲自制定,周氏父女负责执行,寓意干干净净地迎接崭新的一年。
打扫到九点半,出门走亲戚。
第一站,外婆家。
每年去外婆家吃饭,都是一场大型的人才交易会。每家企业的核心思想都是“不能输”!
往年周妈带小周出场,都要全副武装,从工作到婚姻,她的每一样防御都很薄弱,但今年,战斗力明显上升了一个档次。
说到工作,周妈呵呵一笑:“她今年就升了个职,当上了经纪人,能赚什么大钱啊,还要千辛万苦地熬到艺人红了,接戏接广告了,才能抽成。而且艺人也分档次,哪能个个都几百万几千万的赚啊。好在她老板有能耐,又特别看重她,接触的艺人都当红,我想着……还算有点盼头。”
姨妈们改攻小周的婚姻。
周妈敷衍得底气十足:“人的婚姻啊,就像股票,还在上升期,何必急着抛售呢?要是停滞不前了,走下坡路了,倒要急一急,免得砸手里。”
……姨妈们含恨败退。
至下午,各路人马鸣金收兵。小周跟着爹妈赶去奶奶家。与中午的喧哗相比,晚餐吃得十分和谐,聊得话题天南海北,偶尔扯到个人,也是点到即止,绝不让对方下不来台。
第三代们围坐在另外安排的小圆桌边,由年纪最大的小周主持。
小堂妹一家与奶奶同住,小周与她年龄差大,但感情很好,便唆使她拿期中成绩单来看。拿来之后,也不给其他人看,自己阅读了一遍,悄悄指着七十几分的数学对小堂妹笑。她小学的成绩不算好,但整体没下过八十分。
小堂妹被笑得很没面子,扭头拿了自己的数学作业给她,让她讲题。
菜还没上,小周决定大展身手,认真地看起题来。
……这道题,她看了足足十五分钟,终于熬到上菜。
她严肃地放下练习册:“题目很复杂,吃完饭再给你讲。”
小堂妹鄙夷地说:“为了下一代的智商,你一定要找个聪明的堂姐夫。”
小周捏她的脸:“你以为我找不到吗?”
哼,不用想也知道,以蒋先生的聪明才智,他的数学一定……突然想起他的名字。
唔……她说:“下次拿语文作业来。”
周妈两顿饭吃得心情都不错,回去的路上充满了轻松的气氛,小周趁机提出自己明天去邻省的事。
周妈敏感地回头看她:“晚上回来吗?”
“看事情顺不顺利,顺利的话,当天就能赶回来。”不顺利的话,还要磨两天。
“一个人去?”
小周终于明白她误会了什么,脸有些红:“当然。你想到哪里去了。”
周妈说:“我想哪里还不取决于你能做到哪里吗?”
……
小周老老实实地交代:“暂时还做不到。”亲亲还没有熟练呢。想起那天晚上蒋先生拼命刷熟练度的情形……脸又红了。还好,这方面她是青铜,蒋先生就算个人修炼到王者级别也带不动。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带着老爸赞助的两瓶酒,坐上火车去了邻省。
电子地图实在是伟大的发明,就算人生地不熟,小周也很快找到了地方——一个连围墙都没有老小区的车棚。她爬了六楼,气喘吁吁地敲门。
房主没想到会有人上门,还是个陌生女性,在里面劈里啪啦地收拾了近半个小时,才顶着鸡窝头出来。
“郭先生您好,我是森微娱乐的经纪人周晶晶,您叫我小周就可以了。”殷勤地送上老酒。
傅睿接过来时,一阵恍惚。在圈外太久,数不清自己多长时间没见过圈内人了。
“哦哦,请进。”他慌里慌张地将人请进去。
小周状若漫不经心地打量房屋。老式的两室一厅,客厅极小,堆放着各种杂物,已无处落脚,他直接领去改作工作室的大卧室。里面放着吉他、电子琴、架子鼓等乐器,以及三把凳子。
他挪了一把给她,尴尬地说:“地方很乱,太久没人来了。”
小周边坐边随口问:“方竞雄最近也没来过吗?”
他一下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谁?”
“我是森微娱乐的经纪人,周晶晶。”她复述了一遍后,递出名片,“罗少说,方竞雄曾经答应你永远地退出乐坛。我想确认此事是否经过你的同意。”
傅睿拿着名片,冷声道:“他打算复出?你要签他?”
“他已经在我们的选秀节目《偶像天梯》中担任导师。”
他沉默了会儿说:“只是一个综艺节目,不算违反诺言。”
“但比违反诺言更严重。”小周认真地看着他,“他正教导着一群偶像。如果,这群偶像向他学会了剽窃呢?如果,偶像的粉丝们也认为剽窃无罪呢?”
当罗少告诉她,方竞雄是剽窃学生的作品被发现,不得不退出乐坛时,她就知道,机会来了。
据说,方竞雄离开后心有不甘,通过关系对自己的学生发出了禁用令,使那个学生至今没机会施展才华,黯然回乡。
第37章
小周期待地搓手。
至今没有机会施展才华……她可以给机会!
黯然回乡……提供接送机服务兼赠机票!
看, 她可以当他黑暗人生中的一束光, 像车前灯一样照亮他前行的方向。
傅睿久久没有回答。
她添了一把柴:“你总不想,让你的遭遇再发生在别人身上吧。”
“你以为你很公正很客观吗?”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哪个痛点,他一下子愤怒起来, “我大学交不起学费,是老师代交的。我毕业没地方住,老师就让我住他的家里。我写的歌没人肯用, 老师就用在自己的新专辑里……我……老师很有才华,”说到最后, 像丧失了所有力气,慢慢地蹲在地上,“他只是走错了路。”
小周没想到他对方竞雄的感情这么深厚。
也是, 若非感情深厚,怎么可能被抄袭了也选择忍气吞声。她记得, 罗少说他被抄了不止一首歌,有一首还成了方竞雄退出乐坛前的最后经典, 至今未在公众面前澄清。
她当即改变策略, 柔声问:“方……老师为什么剽窃?”
以方竞雄昔日的地位,就算不写歌,一样有大把的好歌送上门, 何必铤而走险。
傅睿从裤袋里摸烟, 因为蹲着不方便,抬臀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点起烟, 狠狠地抽了一口,才说:“我的第一张个人专辑是老师操刀的,推出后,评价不太好。好像一夕之间,老师就被市场淘汰了。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坏,经常怀疑我在背后抹黑他。有一次,他看到了我写的歌,当面骂它们是狗屎。但没多久,我就看到我的歌以老师的名义发表了,获得了很多好评。我跑去问老师,老师说就是他写的。”
……这么不要脸,的确很方竞雄。
小周同情地说:“你一定很生气,所以才让他退出乐坛。”
“不,我当时很害怕。因为,”傅睿叹了口气说,“老师的表情很认真,好像真的认为那些歌是他写的。”
“……你的意思是说?”小周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傅睿说:“我问了他的经纪人,说他进入了更年期。”
更年期会暴躁但不会失忆。
方竞雄还是脸皮厚,拒不承认吧!
小周不是当事人,都觉自己快气炸了,傅睿却还慢悠悠的:“后来,老师剽窃的范围越来越广,我实在看不下去,才收集了证据,要他离开乐坛。”
小周不能理解傅睿对方竞雄的感情,但不妨碍她顺着他的思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你认为方竞雄变成今天的样子,是因为更年期?”
他固执地说:“老师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无意戳穿他自欺欺人的假象,又道:“你让他退出乐坛是为了保护他的名誉?”
傅睿第一次遇到完全理解自己的人,语气缓和了不少:“我希望你们不要追究这件事了。老师在音乐上的造诣无与伦比,当导师绰绰有余。”
“他的更年期没有好。”
小周听厚厚的建议,从摄像师手里要到了自己与方竞雄冲突的视频,用手机播放:“而且,好像变本加厉了。”
傅睿看着视频,脸色渐渐凝重。
她在他情绪波动的时刻,放出大招:“如果你想保全他的名声,最好让他自行退出节目。不然……你说过的,他当年剽窃的不止你一个。”言下之意,如果他不同意,她会再找别人。
傅睿脸色惨白,半晌才说:“他不会听我的。”
“我们公司与方竞雄先生签署的合同约定,在节目录制期间,方先生不得传出负面新闻,对节目造成不利影响。只要你愿意发律师函起诉方先生,余下的事我会处理好。”
说来也是运气。
方竞雄虽然是陈墅第一个确定下来的导师,却因为陈总“日理万机”,迟迟没有拟定合同,反让她与钟尧的合同占了先机。后来森微与导师们签署的合同,都以那份为模板,所以她对合同细节了如指掌。
傅睿一脸警惕:“我不会帮你害老师!”
小周真诚地眨巴着双眼:“我长得这么像吉祥物,怎么可能当格格巫呢?我是为了将双方的伤害减到最低,才坐在这里跟你磨叽呀!”
见他不为所动,她再接再厉:“我只是一个经纪人,敢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公司的态度吗?而且,律师函只是小小的善意的提醒,你要是觉得我不怀好意,随时可以终止追究行为。”
他低垂着目光,眼皮动了动:“老师要赔钱吗?”
她直接踢了个皮球:“方先生是陈总邀请来的,陈总怎么会和自己的面子过意不去?”
傅睿并不知道她与陈墅的关系很僵,以为她得到了总经理的授意,略放心。
打铁趁热,小周当即就要送他去律所。
傅睿怔忡:“今天放假。”
“不不不,你太不了解律师的敬业程度了。”她一边站在门口等他,一边摸出手机,联络伊玛特长期合作的律师,让对方通过关系介绍了一名能临时加班的本地律师。
当傅睿穿着羽绒服,坐在她叫来的出租车里时,思绪仍有些恍惚。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他突然惶恐起来:“你让我想想,明天再办好不好?”
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吓得直哆嗦,让小周于心不忍。她安抚道:“别怕。你慢慢想,我们先去律所问一问情况,如果你不喜欢这家律所,我们也可以换一家。”
她声音甜甜的,软软的,脸也甜甜的,软软的,在这寒冬腊月里,他想起了雪媚娘。
也许,她其他话的真假有待商榷,但有一句是真的。
她像吉祥物,不像格格巫。
人与人建立了基本的信任关系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很好解决了。尤其是,被介绍的这位律师也是忽悠界的高手,谈了两个小时,小周和傅睿就成了他的迷妹迷弟,觉得对方说什么都很“道德法规”。
律师函最终还是写了。
傅睿自己提出的。他说:“当初让老师退出乐坛,也是一冲动就做了……这么多年了,我没有后悔过。”
小周看出他故作坚定背后的猜疑与踌躇,安慰他:“别怕。后悔这种事,一旦尝过了滋味,就再也忘不掉了。”
傅睿:“……”
从律所出来,小周打算提供优质的售后服务,送他回家。傅睿原本已经同意了,但她接了蒋先生的电话后,他又变卦了。
“既然男朋友找你,你就先走吧,我自己回去。”说话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小周感到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失踪人口,他找我也没有找得很急,不差这一会儿。”
傅睿摇头:“孤男寡女的,不好。”
“……出租车上,应该有司机的吧。”不管司机是男是女,他们都不算孤男寡女。
但傅睿坚持,她只好从善如流。
来的时候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背的包里还放了换洗的衣物准备过夜穿,回去时不免觉得累赘。她买好火车票后,就窝在候车室里等,不肯再挪动半步。
十分钟后,蒋先生的电话又来了。
之前一通问她在哪里,她老实地回答了,这一通竟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