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而直接的态度，虽然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但与此相对，这次会议的效率也很高。
不到半小时，新一轮的修改方案就定了下来。
申义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叶明歌抽空去了一趟卫生间。
独处的时间短暂，但她的思路却转得飞快。
作为甲方而言，陆言峥不是那种不懂行又爱瞎指挥的人。对许多乙方来说，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使甲方。
可既然三年前大家一别两宽，从此就不应该有过多的牵扯。
从卫生间出来，叶明歌毫不意外地看见守在走廊里的陆言峥。她叹了声气，走到男人面前站定。
四下没有其他人，因此她省掉了多余的部分，单刀直入地问：“什么意思？”
陆言峥说：“我希望你能接下这次的设计。”
叶明歌笑了一下：“凭什么？”
陆言峥垂下眼眸，或许是灯光在他眼中投射的光影的关系，叶明歌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他眼里闪过了一丝痛苦。
然而也就在眨眼的功夫，那丝痛苦从他眼中隐去。
再抬起眼时，陆言峥双眼中已经盛满了笑意：“因为你会喜欢。”
☆、第 4 章
叶明歌的心脏陡然收紧。
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她过于了解，当陆言峥笑得如此清澈甚至还带点无辜的少年气时，往往就是他最胸有成竹的时刻。
就像高三那年，她陪他参加过的几次万智牌比赛，当他确定自己能够咬死对手，清瘦的少年就会气定神闲地展露微笑。
那时的陆言峥眉眼还有些青涩，模样干净而俊秀，连乌黑的头发丝都闪着让她雀跃的光。
转眼数年过去，叶明歌终于明白，为什么陆言峥在比赛结束后，总是立刻拉上她退场。
因为这笑容在旁人看来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可落在对方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比如她现在就挺想揍他的。
叶明歌按住跃跃欲试的手腕：“如果我就是不喜欢呢？”
陆言峥想了想：“那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下次有机会再找你。”
听上去还挺通情达理的，一副“我们不强买强卖”的姿态。要不是叶明歌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套路过来，她差一点就信了。
鞋尖在地面转了一个方向，擦肩而过的刹那叶明歌赏了他一记眼刀。
陆言峥立刻跟上：“那天在bridge本来想请你上楼聊聊，可你就那么走了，我又在跟客户谈事，没办法撇下他们去找你。”
叶明歌加快步伐，高跟鞋踩在灰色的地毯上，她走路没有多余的声响，却卷起一阵风。
“我确实找蒋婷了解过你的情况，可如果不这么做，你根本不会来见我。”
午休时间前台没有人，叶明歌把事先发放的参观证扯下来扔到桌上。
“研物的风格你会喜欢的，而且我知道你可以做app的UI设计，这份工作很适合你。”
手指用力按下电梯按钮，刚好停在这层的电梯门马上打开，叶明歌迅速闪进去，冷漠地看着站在原地，仿佛不知该不该跟进来的陆言峥。
陆言峥沉默半秒，抬手挡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不光是今天你看见的内容，研物明年会加大产量投放市场，我们需要人做一整套的企业品牌视觉设计。”
说实话，自从认识以来，叶明歌从未听过陆言峥的语速如此之快，这直接导致她放在关门键上的手迟疑了一下。
陆言峥趁热打铁：“一整套，由你主导。”
叶明歌：“……”
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
天底下没有哪个设计师，会不愿意主导一次品牌整体设计。
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机会，一旦成功，设计师的简历上可以增添相当光彩的一笔。叶明歌被这个理由所蛊惑，回过神来后，她和陆言峥正坐在一家粤菜馆里，准备共进午餐。
陆言峥把菜单递给她：“等下还有一个人过来。”
“女朋友？”她心不在焉地问。
陆言峥顿了一下：“男的，我没有女朋友。”
“换口味了？”叶明歌转着点餐的铅笔，在豉汁排骨后面画上一个钩。
“……是研物的产品总监，柯左。设计这块有许多地方今后都会跟他交接。”
看来是陆柯贸易的其中那位柯。
将菜单交给服务生，叶明歌无所事事地玩起了手机。
朋友圈里叶楠写下一段伤春悲秋的句子，纪念他逝去的恋情。叶明歌随手点了个赞，往下一滑看见上回给她介绍工作的业内朋友，发了几张公司团建的照片。
李总跟他夫人甜蜜对视，看得叶明歌一阵恶心。
她关掉手机，转头想看窗外的风景，结果就看见大片玻璃映射出陆言峥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玻璃中交汇，跟记忆中某些景象重叠起来。
十八岁那年的咖啡店，还穿着运动款校服的叶明歌一抬头，通过落地窗看见了邻桌那个清俊的男生。
那男生跟她不是同一所学校，他身上穿的是附中的校服。
整洁的白衬衫搭深灰色背心，罩在少年高而单薄的身体上，略微有些松垮。室外是连绵不断的秋雨，湿漉漉的地面上流淌着路灯暖色的光，像打翻了一地的金粉。
男生和那些光融汇在一起，却比光更夺目，让叶明歌走了神。
青春期的萌动不需要太多理由，一个好看就足够。
当那个男生无意中也看向她时，叶明歌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她走到男生所在的那桌，迎着其他人惊诧的眼神，把一本习题集放在他面前。
“同学，请问这道题怎么做？”
·
叶明歌撇开视线，假装盯着别人桌上的牛腩煲出神。
陆言峥的表情瞬时失落，重逢以来，叶明歌疏远的态度摆得足够明显。那天在bridge遇见，他未能料到，见面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会是“关你什么事”。
如此直接的拒绝让他心里凉了一截，要不是这些年练出一身钢筋铁骨护身，他恐怕都无法做到体面退场。
就像今天在会议室里，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与看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如果当时有人从外面经过，一定会从透明的玻璃门看见，陆言峥藏在身侧的那只手，被他握得骨节泛白。
三年时光没有在叶明歌身上留下多少印记。
她还是那样，皮肤白得有点透明感，面无表情时显得清冷，见了谁都不会摆出讨好的模样，身上那股疏离的气质，让她特立独行得像一只高傲的鹤。
可是陆言峥记得，叶明歌俯下身来亲吻他的时候，她的眼尾会勾出一笔妩媚的痕迹。她拿着画笔在他赤/裸的背上作画，湿润的笔尖沿着他的肩胛骨一路延伸，他能从镜子里看见她孩子气的笑脸。
还有许多如同慢镜头在他脑海中一帧帧播放的画面，他全都记得。
异国的夜晚似乎永远透着浸骨的寒意，那些回忆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药片，能让他在无法呼吸之时找到一片供他栖息的浮木。
让他停一停，让他喘一口气，让他把她记得更清楚。
即使三年过去，那些回忆中的温情都已不属于他。
但如今能再见到她，甚至还能分坐于圆桌的两端，都让他发自内心地想要珍惜。
他敢要的，也只不过就是这一点而已。
·
柯左进店的时候，叶明歌还以为他是个路人。
直到他慢吞吞地坐到陆言峥旁边，她才确定，这位顶着鸟窝头、黑眼圈重得像涂错了眼影、满脸困倦的男人，确实就是陆柯贸易的另一位合伙人。
陆言峥向两人分别介绍对方，叶明歌礼貌地微笑一下，柯左则像是没睡醒一般，慢半拍地点了个头。
“研物目前推出的五款家具都是柯左设计的，”陆言峥微侧过身，给上菜的服务员让出位置，“今后在产品方面，我们会让买手去国外淘一些小众的家具单品，大部分还是会让柯左率领团队进行开发。”
叶明歌嗯了一声，又看了看闷头吃排骨的柯左，心想这人难道不会说话？
陆言峥又说：“app方面我定的上市时间是明年三月，先把线上购物这一块发展起来。同时会在申城选址准备线下的体验店，我希望最好能在一开始，就考虑到与线下形象统一起来。”
“这方面你们有需求，我肯定会考虑到，”谈起公事，叶明歌的态度反而比之前好了不少，“只不过研物已经有一个在用的LOGO，你们是打算继续使用还是再做改进？”
“做改进，柯左的意思是想在现有基础上设计得更简洁醒目。。”
叶明歌纳闷地盯着一言不发的柯左，没明白这人过来干嘛。
注意到她的疑惑，陆言峥说：“柯左，你也说几句，设计方面还是你来沟通比较好。”
柯左咽下一口米饭，双眼无神地看向叶明歌。
几秒钟过去，他才缓缓开口：“平面化。”
叶明歌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或许是在提设计的风格需求：“平面化是现在设计界的大趋势，我肯定会优先考虑这个方向。但你看需不需要我找一些类似产品，让你们先选定一个大致定位？”
“不用。”柯左伸出筷子去夹牛肉丸，第一下没夹得起来，他手上动作稍顿，为难地考虑了一下，改成用勺子去舀。
叶明歌的耐心正在被迅速消耗。
要不是柯左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年纪，她简直怀疑这是陆言峥在哪里搞出来的私生子，智商只有三岁的那种。
嘴里嚼着牛肉丸，柯左的腮帮鼓起，撑得脸上几颗雀斑愈发明显：“你呢？”
叶明歌觉得根本没法聊，她冷冷地扫了陆言峥一眼，对方揉揉眉心为她翻译：“他是想问，如果不找参考产品，由你自己定夺的话，你想做什么样的风格。”
厉害了，那两个字里居然包含如此丰富的内容。
“我现在也没有太详细的思路。先从你们的家具风格说起吧，新潮、文艺、高端，这是我目前从已经生产的五款家具得到的整体感受。”
叶明歌回忆了一下，说：“家具本身的形状种类丰富，相信你们今后也会生产更多颜色的产品。为了避免喧宾夺主，肯定要在页面上多做留白，突出主体。但是太过简约的话，其实很难刺激买家的购物欲，而且也跟家具代表的温馨意义有冲突。”
两个男人都安静听着，她继续说：“所以如果完全让我发挥，我会在细节和需要大面积利用色彩的地方，加入孟菲斯风格，强调颜色和线条的多种可能性。”
话音未落，柯左猛的点了点头，眼睛蓦地有了神采。
“也不能、不能太太跳。”他说。
叶明歌没听懂什么叫“太太跳”，柯左打开了话匣子：“颜色，颜色里加加一些灰……别那那么明快，做伪孟菲、菲菲斯的那种，对，对。”
叶明歌恍然大悟，难怪柯左要么不张嘴，要么就只说几个字，原来他说话确实很吃力。
“你你什么时……时候，可以让我，先看看？”柯左接着又问。
自从和叶明歌在设计风格上达成一致，他的话就明显增多起来，连带着表情也丰富了许多，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热情得令叶明歌一时之间不太适应。
“还没签合同呢，”她笑了笑，说，“我可以先出样稿，但只给一个展示用的框架设计，等定金到账再往下做。而且我接外包向来是分批次结款，完成一部分就得给一部分的钱。”
叶明歌又想了想，补充道：“对了，合同里得写上一条，‘甲方若临时更改需求，由此产生的修改需要另外收费’，我不做白工的。”
一提及这些内容，柯左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叶明歌跟陆言峥谈。
陆言峥说：“明天我会让人把合同发给你，你看过没问题的话，就开始正式合作。”
叶明歌点头，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不用愁收入，心情瞬间明媚许多。况且通过初步接触，能看出柯左是个有才华又单纯的人，能跟这样的人合作是件愉快的事。
陆言峥见她嘴角扬起笑容，不禁有片刻的失神。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提醒道：“所以，联系方式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陆总：所以，跟我合作就不愉快吗？
☆、第 5 章
叶明歌报出手机号，三人加好微信。
柯左主动她拉进app的外包群，一见新增成员是她，申义他们也在群里热闹了几句。叶明歌和大家互加好友，按照习惯给几人设置备注名。
轮到陆言峥时，她微微一怔，发现他的头像和昵称都与三年前相同。
头像是一张陆言峥本人的侧脸，逆着光，阴影让五官的轮廓更加深邃。
这张照片出自叶明歌之手，好像是有次旅行回程的大巴车上，她看光线很好，便叫陆言峥转头看她。
男人回过头来，镜头快门按下，捕捉到了他略显迷茫的表情。
那时叶明歌还想，哪天她也拍一张类似的角度，然后配合陆言峥换上当情侣头像。
可惜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反正他们之间没能实现的愿望太多，微信头像只是其中不足挂齿的一件小事而已。
所以这一点小事，只在叶明歌心中折腾出一点稍纵即逝的水花，就又归于了平静。
交换完联系方式，一顿午餐也临近尾声。
谢绝了陆言峥送她回去的好意，叶明歌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好，麻烦去清虹路的蜗牛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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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婷在吧台里整理新送来的咖啡豆，店门被人推开，门框上方的风铃叮当作响。
“欢迎光临——”看清进来的人，她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快过来，我正打算帮你留点咖啡豆呢。”
叶明歌挪步过去，隔着吧台往里瞧了一眼：“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