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没有说假话,她上一世确实是在这里被谢晋之带了回去,时间紧迫,不能再继续耽搁。
她换了双鞋,对这位救了她的婆婆再三答谢。
婆婆家就在村口,往前走是一大片林子。姜淮姻顾不得林子里有什么,只知道她得往前跑,这一世过得再坏,也不会比死前的上一生更坏了。
晌午,天色正亮。
姜淮姻才走半个时辰,李婆婆家的门便被敲响。
婆婆驼着背去开门,门外闯进来了一队配着刀的男人。
为首的倒是没拿刀,他模样斯文秀气,像个读书人。只是离近了,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气势凌人的威严劲。
肤白俊俏的领头人先在屋里环视一圈,见除了婆婆再没别人,他以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开口。
一个佩刀男子笑了笑,眼神锋利地直视向婆婆:“听村里人说,您今早救了位姑娘,那位姑娘呢?”
婆婆想到姜淮姻临走前说“她是被强盗抢去的”,咬紧牙关摇了摇头:“今早走了,去哪儿没和老婆子说。”
“我们不是坏人。”再开口的是谢晋之,他做事极为文雅,不像其他人凶相毕露。
见婆婆将信将疑,谢晋之声音放得更低了,他脸上挽起一个笑:“那是我府中的奴婢,我找她回去并没有恶意。听说这带劫匪流窜,她又是一个女子,若是被掳上山,让我怎么放心地下。”
他嗓音淳厚,话里的担心不似作伪。
谢晋之此人惯会装,当年一番甜言蜜语连当代大儒都能被唬住,何况是个乡野村妇。
婆婆不敌,果然轻易就露了口风:“可是丫头说,她是从强盗手里逃出来的。”
谢晋之眯了眯眼,危险的气息仅暴露了一瞬,他很快调整过来,浅笑吟吟:“前几天她确实被强盗掳去,我这便是在找她。婆婆既然救了她,何不告诉我去处,免得她又遭难。”
婆婆见他衣冠华贵,脚下的黑皮靴子也整洁,真不像强盗,便带他出去指了指门口的小树林:“丫头往里面跑了。”
谢晋之使个眼色,手下几个人即刻往丛林里探去,他留了一腚银子给婆婆,说话时温和有礼:“多谢。”
其实姜淮姻并没往林子里跑多深,她在逃亡中碰到一个大难题。
此刻,她面前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倒在地上,衣袍上带了沙,他抚着胸口,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姜淮姻有心想听一听,可他声音实在不大,几次她偏着头,青丝都接触到了他的额发,也没能听清。
姜淮姻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委实是眼前的人太特别。
他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大梁朝唯一的一位一字并肩王,。
此人,年少成名,几乎一生戎马。
当今皇上打天下的时候,便是和齐王在跟前随侍最多。如今的大梁江山,有一半是在战场拼杀出来的。
所以大梁甫一建朝,他便被立为一字并肩王,风头一时无两。
姜淮姻上辈子没有和打过交道,但是她爹与有交情,何况以这誉满天下的名头,大梁不认识并肩王的人,还真寥寥无几。
狼牙见姜淮姻怔楞着发呆,开口道:“宿主,你在打的主意吗?”
姜淮姻点头:“这世上,有胆子打击齐王和谢晋之的人,除了今上,也就只有这位王爷了。”
“若是嫁人,会是个好选择,可是想依附他复仇,难度却大了点。”狼牙主动劝道,“原书里,皇上多次想为指婚,均被婉拒,他不是轻易受诱|惑的人。”
“有什么难?”姜淮姻不以为然,她语气低柔,“我曾听爹提过并肩王,他是个铁血铮铮的男儿,若知道是我救了他,至少不会薄待我。”
姜淮姻秉着呼吸,一手将额上的碎发别在耳后。她自然地抓住的手,利落撕下他衣袍的一角,先帮他胸口上的伤止住血。
爹会一点医术,所以她也会一点。
狼牙道:“那你救人的方法也不对,应该直接用人工呼吸啊。”
“什么呼吸?”姜淮姻美目张扬,愣愣地问。
“人工呼吸,你让他的头往后仰,然后捏住他的鼻孔,以嘴对嘴的方式往他口里渡气,比你这土法子快多了。”狼牙说。
姜淮姻听得脸红心跳,她羞恼道:“你才是土法子,他胸口渗血,明显受的是外伤。”
狼牙:“略略略。”
见狼牙这样捣乱,姜淮姻不再理它,专心地看起的伤势。
已经没再持续喃喃,被她握住的手还奇怪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发觉握着的东西这么柔软,他在刹那间睁开了眼。
两人交握的手还没分开。
常年南征北战,一双眼极具掠夺性,多年的出征经历更使他的目光如狼似虎。
被他这样盯着打量,纵使已通人事,姜淮姻的胸口也在砰砰直跳。
她很轻地抽了抽手,眉间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却仍然松了。
“你还好吗?”姜淮姻的眼里荡出一片妩媚的涟漪,她轻颤着问。
女孩儿似乎在怕他,下巴将抬不抬,正好和雪白的颈项连成一条连贯的曲线。
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瞧。
她的脸蛋不白,越发显得眉下那双眼睛明湛湛的。如果不是眼周有圈雀斑,一定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见他在看她,她浓密的长睫毛晃得更厉害了。
瞧出了些端倪,更是一刻不可放过,他定定地盯着她瞧。
直到女孩儿拉着他的衣袖,再次问声“他好不好”。
女孩儿的触碰太轻,只拉了他一瞬便将手收回自己袖子里。可何等眼尖之人,极快地看见了她手上的鞭痕。
鞭痕?
联想到某些事情,的呼吸一瞬加重,他勉力忍住,抿了一下唇:“是你救了我?”
“你晕倒了,我只是帮你止血,还没来得及找大夫。”姜淮姻的声音娇娇柔柔地。
道:“昏迷时,我主动抓住了你的手。”
他这话像是疑问,又像是一句肯定。
姜淮姻要的就是他这样问,巴掌大的脸上出现一团不显的红晕,轻轻“嗯”一声。
“你叫什么?”有意问。
姜淮姻笑笑:“姜满满。”
满满是她的乳名,听说是祖母给起的,祖母读书不多,只觉得“满满”是好兆头。
长大后爹觉得“满满”二字作为女儿闺名不雅,便没再用了,连谢晋之都不知道她曾有这么个名字。
笑了,冷硬的脸上像是出现一条裂缝,正好够阳光渗透进来。
“满满,好名字。”说,“扶我起来,既救了我,自有答谢。”
在军中待得多,女人见得少,没读书人那么讲究男女之嫌,姜淮姻也乐意如此,伸出一只手搀住他的胳膊。
他身子如钢似铁,刚才帮他止血时姜淮姻便体会到了。
只是没想到他的胳膊也如身子那么硬,她像是在扶着一个石壁。
“我救你不是为了谢……”姜淮姻的话才说到一半,便生生终止了。
两人都听到树林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哒哒哒地,每一下都重重踏在姜淮姻心上。
是谢晋之,谢晋之来了,他要抓她回去。
前世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已经在她心里刻下了烙印,即使拼命地想要忘记,姜淮姻还是没忍住地在微微发抖。
她闭上眼,更用力地搀扶着的手臂。
眯紧了一双深邃的眼,他不动声色握紧腰间的剑,将一旁的女人护在身后。
第3章 .初见
姜淮姻是养在深闺中的娇娇女,近来又受了流放之苦,身子也没原来好。谢晋之相信她跑不远,几乎是胸有成竹地在追。
果然手下人很快发现了破绽,比如泥土中的鞋印,道路上明显被人踩踏过的稻草。
这使谢晋之更加肆无忌惮。他打马而上,已经想好了姜淮姻被追回来后他该如何待她。
他心里知道,他是喜欢这个女孩儿的。无论是她的脸、她的身子还是她的性情,都很得他的意。
如果她爹不是太子太傅,如果他不是必须要依仗齐王才能出头,谢晋之相信自己会娶她做正妻,恩爱一世。
可惜啊,谢晋之有点感慨。
所幸结果并未出错,他还是会得到她。虽然做不了正妻,但她可以做自己的宠妾。
说是府上为婢,他当然不会让她做苦力活,只会日夜疼爱她,他相信自己有能力不让淮姻在府上受任何欺负。
只有他能欺负她。
谢晋之不后悔告倒了姜家,更不后悔站在齐王身后。他唯一觉得有点棘手的就是,齐王似乎也对淮姻有那方面的兴趣。
男人大多重色。
他在犹豫,抓回淮姻后,若是齐王对他开口,到底要不要一同共享女人。
谢晋之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思骑马到了萧霖眼前。
萧霖没穿打仗时身为主帅的铠甲,一身紫袍,身上的衣裳是只有当朝亲王才能穿的。
亲王,邯郸附近的亲王!
谢晋之第一眼瞧见了他手上的佩剑,再一看他冷峻的脸,立刻想到了在此处平匪的并肩王,飞身下马:“下官拜见王爷。”
萧霖不认识谢晋之,他离京的时候,谢晋之还山水不显。
“何人。”他沉声问。
当着一众属下的面,谢晋之有些尴尬。
然到了萧霖这个地位,本就没必要特地讨好谁。谢晋之微笑,语气多了分不卑不亢:“下官在礼部当差,刚被圣上点为右侍郎。”
礼部新上任的右侍郎,他这样说,萧霖便知道了。
因为牵扯到了些许龌龊事,他脸色更冷:“礼部右侍郎,怎有闲情逸致来这荒山野岭。”
谢晋之听说过萧霖与姜家有交情,怕并肩王多管闲事,他不好明说,只说是“有差事”。
萧霖果然不再问,大手一挥,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萧霖从谢晋之眼前走过,谢晋之这才注意到,并肩王身边还跟着一个农家女。
察觉到谢晋之在看她,姜淮姻几乎是死死挽着萧霖的胳膊。
对她而言,这坚硬的身体好像一根救命麻绳,唯一能救她出深渊的麻绳。
萧霖先扶她上了马,而后自己才翻身上来。
一男一女共乘一匹,姿势难免亲密。
姜淮姻的心跳个不停,萧霖几乎是以半抱的姿势拥着她,他衣袍宽大,像一座山,彻底阻断了谢晋之投过来的视线。
见不到女人的脸,谢晋之索性不看了。
他本来也是奇怪,听闻这位爷不近女色,怎么传闻甚虚。
他见萧霖身上染了血,识时务地也上了马,说得很认真:“王爷有伤,请允许下官护送您回军营。”
谢晋之带了二三十个人出来,自以为面对劫匪这批人手是够的。熟不知他的人马在萧霖眼里和弱鸡没什么区别。
“随你。”萧霖说。
他拉着缰绳,轻声一喝,骏马率先绝尘而去。
碰上并肩王的机会千载难逢,谢晋之不可能错过。满朝都知道皇上对并肩王出奇信任,齐王若想站稳脚跟,非得到他的支持不可。
但同时,谢晋之也不愿放弃即将到手的猎物。
他吩咐几个心腹留下,继续搜寻姜淮姻的踪迹,自己则带着其他人迅速追了上去。
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灌木,萧霖的马在小道上一颠一颠地,跑得急促。
活了两世,这还是姜淮姻第一次骑马。
她从前是大家闺秀,父亲乃孔门门生,自然不会喜欢女儿家舞刀弄棒。再后来,她被谢晋之当玩物一样养着,睁眼闭眼都是他,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谢府的大门,更遑论骑马。
坦白讲,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在大地上肆意飞骋,仿佛能摆脱所有束缚的滋味儿。
如果不是身后拥着她的男人气势太强大,姜淮姻觉得自己还能更加愉快一点。
她虽不是闺阁女子,但现如今也有些吃不准萧霖是如何想的。
本以为日久总能生情,没想到,还不等她使出浑身解数。
萧霖便先带她上了马,而且看样子,是打算带她回军营。
并肩王这么容易中招吗?
姜淮姻攥紧小手,曾颠沛流离过的心还在害怕。
这时,萧霖忽然开了口,他在战场指挥惯了,几乎不会放柔声音说话,放小音调便是他最大的限度:“只有一匹马,我并无冒犯之意,得罪了。”
他像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两人共乘这么久,现在才知道说得罪。
姜淮姻情不自禁想笑,可她不能笑。
她故作忐忑地问:“你……你是王爷吗?”
“嗯。”萧霖说,“并肩王。”
“一定很厉害吧。”姜淮姻眨着大眼睛回头看他。
在那张娇丽的脸上,她的酒窝若隐若现,她眼里全是崇拜:“我听人说过一字并肩王,少年成名,能征善战,是大梁独一无二的第一勇士。”
再高傲的男人也喜欢听夸赞的话。
萧霖果然笑了,他长得很英俊,眉眼极为齐整,只是经久带兵显得他太过威严。抛开身上的血腥气不看,他其实只是个普通男人,普通的俊男人。
“保家卫国,是男儿的责任。”萧霖开口,语气平常地像在和人闲暇聊天。
姜淮姻笑,继续道了句:“王爷真厉害。”
说完,她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居然救了个这么伟大的男人。”
她声音细细柔柔,混在一片风声和黄沙里,更显得如同黄莺出世,清脆婉转。
萧霖不由沉下眼,他两手把持缰绳,不露声色地悄然搂紧了她。
一路策马奔驰。
待回到军营,已经有萧霖的副将听到消息出来迎接。
这位副将叫沈策,跟了萧霖将近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抱一个女人下马。
老天爷,那可是真的抱。
沈策有时也会和王爷切磋,自然知道他力气多大,从来只见他杀人,还没见过他抱人。